第 8 章

    翌日一早,五更天。

    星野四沉,冬夜漆黑如墨,陆盈霜被吵醒。

    寝帐外苏茂德唤两声陛下,说是时辰到了。

    时辰?什么时辰。

    陆盈霜自从穿来不是真病就是装病,养病自然没人逼迫她早起,她也就忘记这时代的规矩。

    她盯着床帐一阵发呆心里直吸气:

    母仪天下有什么用?

    金尊玉贵有什么用?

    就算是皇帝也要天不亮爬起来上早课,这个作息狗听了都得落泪。

    榻边李青珩已经起身,陆盈霜一看,不好。

    人昨晚上手臂伤成那样,结果委委屈屈趴在她的床榻边将就一宿。

    倒是她这个假病号独占软榻,这大冷的天,怪不好意思的。

    下一秒陆盈霜心里的不好意思噌地一下飞灰湮灭,因为她瞅见皇帝陛下,起床就起床好了,他不仅不想着好好穿衣服反而开始脱衣服。

    “……皇上?”陆盈霜迟疑。

    李青珩一脸淡然,外袍脱下随意搭在衣桁,颔首道一声:“唐突了。”

    翻身上榻。

    非常淡定,仿佛照理就该如此,他掀开衾被一角躺进来。

    不仅神色如常还有余裕冲陆盈霜点点头:“皇后不必再脱。”

    陆盈霜看着他一番操作心内呆愣,紧接着就想咆哮:谁啊?我也没想再脱啊!

    李青珩在被子里解开里衣,又解开左臂上的白帛平铺在榻上。

    他衣衫半解前襟半开,倒是……怪大的。

    陆盈霜看一看,心说幸亏只是脑子坏了身体没垮,要不这胸肌要是没了那真是可惜。

    不过陆盈霜欣赏美色也就欣赏一秒,神志十分清晰,若有所思:

    “皇上是想伪造臣妾侍寝的痕迹?”

    那白帛上面血迹斑斑。

    李青珩阖目微笑:“是,委屈皇后担虚名了。”

    这个虚名……陆盈霜不担不行。

    若想坐实蕙风下迷香,没点实际效果怎么行?

    有实际效果,又恰巧在昭德殿,那么她这个皇后不“侍寝”就实在说不过去。

    陆盈霜注视沾着血迹的白帛目露沉思。

    李青珩叹口气:“实在是无奈之举。如此,待将来河阳王伏诛,朕送你离开皇宫时另许你白银千两。”

    毕竟事关名节,有顾虑也是应当,李青珩心想。

    没想到他的皇后一听见有银子拿立即笑靥如花,向他笑道:“好呀,臣妾先谢过陛下啦。”

    李青珩:。

    随即陆盈霜忙起来,先是收拾昨晚上处理伤口用过的物什,藏在寝榻后头的帷幔深处,又挑出那把梅花小铰。

    闭闭眼咬咬牙,照着自己手心里就是一剪子。

    血液顺着她的手指滴在白帛上,那上有昨晚李青珩手臂上的血,又添新的,深红浅红染成一片。

    李青珩一呆:“皇后这是做什么?”

    说着连忙取来洁净的白帛替她包扎。

    陆盈霜一只手握在别人手里,面上是信誓旦旦:

    “皇上有所不知,这样才像真的。”

    就您胳膊上两滴血像什么呀。连猪跑也没见过的傻蛋。方才她左看右看不像那么回事。

    这下换李青珩一脸沉思:“皇后见多识广。”

    陆盈霜:“那是自然——”

    话到嘴边才惊觉这话怎么说的!什么叫见多识广!两人手掌还交叠在一起……

    一点漒紫爬上她耳畔,脸色有些涨起来。

    她身上仍是昨晚那件云雾绡,胸口往下遮得严实,可是两只袖子薄如蝉翼。

    她起坐行动就好像挥舞起两片云,她脸上见红,李青珩看在眼里,忽然也是讷讷。

    本来他要调侃陆盈霜,这下可好,他脸上颜色比陆盈霜还深。

    比及主掌尚宫的姑姑进来办差,只见帝后相顾面上滟滟,倒真像良辰一夜好事初成。

    这姑姑名叫琼蕊,乃宫中六尚之首。

    先前说内侍省总管是苏茂德,总领宫中宦臣内侍,那么总管宫中宫女嬷嬷的即是这位琼蕊姑姑,与苏公公两人共掌殿中省事宜。

    不过苏公公总是要矮一头就是了。

    原因也很简单,陆盈霜瞅一眼琼蕊盛气凌人的样子。

    陆盈霜大概记得小说里的情节,这个琼蕊也是河阳王府的人啊。

    琼蕊姑姑的盛气不在表面而在眼底,表面上她恭恭敬敬:“恭喜陛下、恭喜娘娘。”

    随即她命人开始念嘏词。

    什么“承顺柔德、徽敏恭淑”诸如此类一大篇念完,然后奉来一只木匣。

    匣中椒泥满盛,清香扑鼻,李青珩并指蘸取一小抹,倾身涂在陆盈霜眉心。

    啊。

    李青珩心想,她的额上和面颊上是一般的绯红了。

    陆盈霜则想,什么辣鸡规矩!和盖章似的。

    那边厢琼蕊领着司籍和彤史靠近床榻,捧着白帛验证。

    这下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都不在顾得上开小差,屏气凝神看她们验。

    “……礼成,入档。”琼蕊宣布。

    呼,两人不约而同松口气,这一关算是糊弄过去。

    可是很快陆盈霜要面临一个新的麻烦,稍后李青珩回玉宸殿后,她正想拉住菀露交代两句,外面宫人传报说是河阳王妃来了。

    河阳王妃?要干什么?

    边上菀露提醒:“陛下与娘娘成周公之礼,按规矩王妃娘娘是要来探望娘娘的。”

    那行,见就见吧,总不会比见河阳王还恐怖。

    更衣时菀露看见陆盈霜左手缠白帛,唬一跳,就要唤医官,被陆盈霜拉住。

    医官可还行,医官来一诊脉什么侍寝的谎话立马就会被拆穿。

    “别声张,”陆盈霜细细叮嘱,“还有帐中帷幔后头,你去收拾干净。”

    菀露又惊又吓,手指无意识在白帛上抚一抚,旋即照吩咐拾掇榻上,回转时手握一截崭新的白帛。

    “娘娘,”她低声细气,“换一枚罢,娘娘手上的血色要透出来了。”

    陆盈霜一看还真是,雪白的帛面上已见血丝,便任由菀露替她更换。

    菀露细致、轻柔,却不知怎的,陆盈霜脑中晃过早些时候皇上替她缠伤口的样子。

    “娘娘?”菀露问,“好些么?”

    “嗯?”陆盈霜回过神,“好些了。”

    “那便好。外头王妃已在候着,娘娘,咱们出去罢?”菀露恭敬道。

    陆盈霜默默应一声好。

    话说这丫头,虽说胆子小些,可胆小有胆小的好处,难得还知道顾主,或许得用。

    如此想着,陆盈霜到昭德殿西配殿见河阳王妃。

    这河阳王妃陆氏,亲缘上说来是陆盈霜的姑母。

    当年河阳王府迟迟没有千金降生,于是这陆氏内家娘家排拉开左右相看,挑中小小年纪就颜色殊众的陆盈霜,早早接进府养在膝下。

    当时先皇还没西去,河阳王府一定要搞一个养女,很难说这两口子安的什么心。

    由此也可见陆氏对丈夫李沣的忠心耿耿,说是举全族之力襄助也不为过。

    “霜儿。”见陆盈霜迈进殿中,陆氏忙起身。

    她疾走两步又停下,十分克制模样,慢慢福下见礼:

    “见过皇后娘娘。”

    “母亲请起。”陆盈霜陪着演母女情深。

    两人落座,闲话几句便步入正题,陆氏脸色一肃:

    “听闻蕙风不好了?”

    陆盈霜内心呵呵,你老公回家没和你说啊?还听闻,装什么相。

    她脸上分毫不露,作出几分落寞神色,叹道:

    “父亲不肯尽信我。”

    “我儿这是怎说的?”陆氏连忙接口。

    陆盈霜半是愧悔半是无奈地摇头:“是孩儿不争气,不然父亲也不会安排一个侍女去接近皇上。”

    来啊,一起装啊,看谁装得更像啊。

    陆氏又试探几句,陆盈霜滴水不漏,陆氏似乎终于疑心尽消,喃喃道:

    “没想蕙风竟是个不安分的。”

    又对陆盈霜道:“我霜儿受委屈了。”

    她试探陆盈霜,陆盈霜也在试探她。

    看来蕙风究竟什么错处,李沣并没有对她明言,因此她才要来陆盈霜这里问一句准话。

    于是陆盈霜知道,她的好义父这是借陆氏的口舌试验她,也是在等着看她如何处置蕙风。

    等着看她定罪如何、量刑几何。

    不知不觉,手掌心的白帛被陆盈霜无意识自己摩挲开,猩红的血染在她的手指尖。

    他在等陆盈霜杀掉蕙风。

    陆盈霜指头肚一点红,眉间也有一点红。

    眉间的红是椒实研制的涂料,寓意多子多福、帝后燕好,椒实性温,涂在肤上是热的。

    手指尖则是冷的,透心凉。

    “霜儿?”陆氏唤她,“怎的走神?”

    陆盈霜秒变脸,扮一副楚楚恹恹、不胜娇羞样貌:

    “皇上昨夜……孩儿身上有些疲累。”

    陆氏听了没说什么,只是嘱咐行房时垫高腰腹,又塞给陆盈霜一剂方子,说是服之必得子:

    “这是娘与你寻的满月孩子衣,已经铰得细碎,你只须每月逢五日和灯芯油、符纸水一并饮下,保管头胎得男,娘当年就是用这方子养住你长兄,你快收好。”

    陆盈霜表面乖顺吩咐菀露收下。

    实际心里一言难尽:

    噫,线头加蜡油加符纸泡水,亏您想得出来。

    就这您还有命养孩子呢,没先把您自己小命喝一命呜呼。封建迷信要不得。

    陆氏又关照问还须什么,陆盈霜眼睛一抬看见捧着方子的菀露。

    她慢慢与陆氏说一嘴:“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孩儿想着若想要这些个丫头安分忠心,或许有个法子。”

    陆氏问什么法子,她盯住菀露的眼睛,提出将菀露的父母兄弟擢拔进宫当差。

    她徐徐道:“能时刻见着亲人的面,或许她们也收收心。”

    虽说宫里现如今也不是她陆盈霜做主,可是搁在眼皮子底下总是震慑几分。

    倘若菀露听见这个提议露出瑟缩的神色,那这丫头就是忌惮自己,用不得。

    倘若她是个可用之材,亲人在近前总是好事,她不会拒绝。

    陆氏答应得很痛快:“霜儿这法子好,菀露的娘正在王府小厨房当差,娘拨她进宫罢了。”

    陆盈霜嘴上说多谢母亲,眼里看住菀露,须臾,移开目光。

    好,菀露没有害怕的样子,反倒有些松口气的神气。

    这丫头宁愿亲人进宫也不愿他们继续留在河阳王府伏侍,那么她心里更偏向谁,不言自明。

    好呀。

    忽然陆氏脸色肃穆得不行,两只眼睛犹如利刃:

    “霜儿,你可要拎得清,与他诞下子嗣罢了,切不可动真心真情。”

    陆盈霜表示谨遵母亲教导,眼睛一闭一顿瞎编,说皇上也没有很怜惜,要不然孩儿如此身心俱疲?

    话里话外暗示昨晚上皇帝陛下如狼似虎,结论:

    他不疼惜孩儿,孩儿自然知道他并不值得交付真心,娘您就放心吧。

    陆氏看样子是放心一些,又闲聊两句起身告辞。

    陆盈霜试探到菀露的忠心,开开心心送这位便宜娘亲出去,母女俩都还挺开怀。

    只不过,陆盈霜没想到她的几句闲话很快传遍六宫,也传到玉宸殿李青珩耳中。

    “她说朕……不知节制?动作粗鲁?”李青珩听着苏茂德的人打探来的传闻,先是惊疑不定然后颤颤巍巍目光望向北边昭德殿。

    望一刻,陛下独自闹个大红脸:

    孤男寡女,你、你怎么瞎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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