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李沣出去,陆盈霜沉思片刻。

    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谈,先过眼下这一关。

    她隐约明白李沣仍在威胁她,认下蕙风一事,这威胁变本加厉。

    不过好在看情形李沣是信了蕙风自作主张,陆盈霜心中稍稍安定,返回寝殿。

    陆盈霜请苏茂德带蕙风下去暂先关押,她自己则行至榻前往地上一跪:

    “谢皇上,臣妾有罪,请皇上降罪。”

    说罢她深深一拜,额头贴在手背上。

    一时间手心沾染寒冬腊月的地气,通过交叠的双手传到眉心,冰凉一片。

    半晌,头顶上传来一声悠悠的叹息,李青珩叹道:

    “起来吧,地上凉。”

    陆盈霜依言起来,垂着眼睛立在榻边。

    却听他又问:“且说说你何罪之有?”

    陆盈霜半点没磕绊,答道:“臣妾此举或损伤皇上龙体,此乃不赦之罪。”

    她找回一分笃定,一半来自于她的观察——如果皇上真要治她的罪,那么方才就不会替她圆谎。

    另一半,陆盈霜面上沉着如水,手却紧紧攥住袖口,这另一半的底气,她好恨,因为她的底气竟然来自于河阳王,来自于将她当做棋子一般驱使的李沣,将她送来这四方天里做这劳什子皇后的李沣。

    只要李沣摄政一天,她这个河阳王养女就得听他的话在中宫的位子上待一天。

    如此仰人鼻息,如此受制于人……

    陆盈霜手上攥得更紧。

    却听榻上李青珩道:“你的罪过不在此。你是皇后,后宫皆受你的管辖,倘若果真看哪个宫女不顺眼你尽可随意处置,何必这般算计。”

    “皇后,”他沉声道,“你的罪过在欺君。”

    欺君之罪,饶是有底气陆盈霜心里也还是一窒,李青珩觑着她故作平静的脸,接着道:“不过朕不打算治你的罪。”

    “为何?”陆盈霜审慎地问。

    “那名宫女,”李青珩饶有兴趣,“是河阳王的人?”

    李青珩心底默默盘算,不能随意处置他的这位皇后。

    正因为那名叫做蕙风的宫女是河阳王的人,因此皇后要花心思设局,安一个河阳王知道也会不喜的罪名。

    皇后,她这么做不是多此一举,而是、而是……

    李青珩心绪沸腾,漫漫长夜行得久了,他是否终于看见一丝可以撬动的曙光?

    若是能一举谋得一名盟友,他求之不得。

    “皇上,”这边陆盈霜沉吟着开口,“您到底想问什么?”

    李青珩盯着她的眼睛:“朕想问,你是不是想摆脱摄政王的桎梏?”

    摆脱?当然想,可皇帝这么问,又是什么意思?

    陆盈霜慢慢抬起眼看住他,他仰在榻上,额上见汗,面色潮红,吐息虚弱,但是眼神却锋利如刀!

    陆盈霜心魂俱震,他是中迷香的!

    只是一直忍耐,他又这般问,这般问……

    我想摆脱摄政王,难道他能帮我?如果能,我能相信他吗?

    李青珩见她仍不作答,又道:

    “前些日子你称病,朕以为乃是给朕脸色瞧,如今知道,你我夫妻,但你是不是并不愿与朕做夫妻?”

    陆盈霜慢吞吞道:“皇上哪里的话,臣妾进宫,身子和心都已经是皇上的,怎会有旁的心思。”

    “好,”李青珩好整以暇,“既然你也知道你的手段损伤龙体,又说你愿身心交付,那么朕自然不好真的怪罪你,只请你亲自来弥补损伤吧。”

    “皇后,”他畅快一笑,手往榻上他身边的位置拍一拍,语带轻佻,“坐。”

    一瞬间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席卷陆盈霜全身。

    计划被发现,该是什么罪就是什么罪,生而为人敢作敢当,但是此刻,他叫我……

    坐到榻上去?叫我弥补损伤?是叫我……

    替他解暖萶香?

    李青珩欣赏一番女子明显不复镇静的眼神,又等一刻她还是呆立着没动,他叹一口气:

    “你进宫这事,你是身不由己,朕猜测你从小到大身不由己的事必不止这一件,你可曾想过,朕的日子其实与你一般无二?朕愿开诚布公,想摆脱河阳王的人不止你一个。”

    话到这里,陆盈霜仍在犹豫。

    世人都说昭武帝柔仁宽和,说白了就是听话、懦弱、逆来顺受,可是果真如此吗?

    暖萶香是义父吩咐蕙风备的,药力自然不可能差,可是面前的男人竟然生生硬扛,还能分出心思与自己谈判,他必得意志坚韧,可见在人前的懦弱样子都是装的。

    装一日两日便罢,一装二十年?

    陆盈霜不敢想。

    且他所图之事也不小,摆脱河阳王,陆盈霜摆脱河阳王,不听命就是了,但眼前这男人说也想摆脱河阳王,那可不简单。

    皇权,他想要的是皇权。

    而这权力这东西,一方要了一方就得交出去,搁河阳王身上呢?

    陆盈霜听过传言,先皇是怎么死的,先太后是怎么死的,还有昭武帝原还有一名兄长,又是怎么死的。

    要河阳王放权,他恐怕就不仅仅得交出权柄,他得交出性命,血债血偿。

    榻上皇帝陛下身体舒展,一只手撑在枕上,另一只手不知何故一直掩在锦被之下,陆盈霜看着他,心里一阵又一阵地拿不准。

    这个人,又会伪装又背负仇恨又野心勃勃,这你大爷的,河阳王不是个善茬,这个男的也不是啊!

    她看见这男的似笑非笑嘴唇一张一合:

    “为今之计,你大可与朕联手。你设法稳住河阳王,辅佐朕,待朕亲政的那一天,朕许你自由之身。”

    陆盈霜凝定地望着他:“不然呢?若我不答应呢?”

    “不然啊,”李青珩下颌扬起,放肆地打量她几眼,“今夜你不然答应做朕的盟友,不然就履行你皇后的职责,做朕的妻子。”

    他那副样子多少有些恶劣,陆盈霜这一晚上真是够够的,受够一会子惊一会子吓的劲头,忽然气不打一处来:

    这男的那副样子,跟拿捏住什么命门似的,笃定,笃定你大爷?

    不就是睡一觉吗?真以为老娘把贞操两个字看得多重呢?

    这男的长的又不差,剑眉瑞凤目棱角分明还挺英俊,真以为老娘不敢睡你?

    陆盈霜手一扬,头上冠子钗子一齐解了,外袍一甩大步上榻:

    “那就让臣妾服侍您吧!”

    李青珩一怔,反射性地要捂被子,陆盈霜瞪他一眼伸手去拽,腾地一下就将一床锦被掀开一大半。

    唔,第一眼,身材不错嘛。

    第二眼,陆盈霜愣住。

    殿中悄然无声,皇上先前伸出一条手臂撑住身体,另一条手臂一直没露出来,现下陆盈霜知道为什么一直没露。

    他的左手小臂上指印一个叠着一个,看得出都使十成的力,将一条手臂掐得没一块好皮,有些地方还青青紫紫见着血。

    惊人的意志力,足以抗衡暖萶香的意志力,是怎么来的?就是这么来的。

    陆盈霜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两件,第一是怕热,第二就是怕疼,她充满敬畏地轻声问:

    “皇上,您胳膊都这样了……还有那心思?”

    李青珩拉过被子遮住身上,苦笑道:“是朕虚张声势,小看皇后了。”

    陆盈霜一时没吭声,真的太震撼,胳膊弯到手腕没一块囫囵皮,她看一看他的手,男的又不像女孩子会留指甲,他的指甲长度又短、弧度又平,因此不是靠指甲的尖利划破皮肉,而是生生掐破皮。

    这得使多大手劲啊?

    李青珩就看见他的皇后,和上榻的时候一样利索地翻身下去,大步流星往外走。

    不一时又回来,手里托着一只木匣,打开来是几卷细白帛布,几只瓷瓶和一只小巧的梅花铰。

    而后就是小臂上一阵冰凉。

    她神情专注,目光集中,身上的衬裙……很纤薄。

    李青珩移开目光,顿觉手臂似乎不那么疼,开始发痒。

    他没话找话:“皇后先将外袍穿起来吧,怪冷的。”

    陆盈霜没搭理,手上没停继续包扎,李青珩眼睛飘忽,被子外头的胳膊不知道被涂着什么药,清清凉凉,而被子里头香药踩着药效的尾影苟延残喘,热热闹闹,两厢交扯,真是能把人催死。

    他又看一眼捧着自己手臂的女子,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般开口:

    “皇后,这一处伤朕给你看了,朕再给你看一处。”

    !!

    陆盈霜噌地站起来,也顾不上上药,退开榻边三步十分戒备:

    “哪、哪处?”

    李青珩看她那神色笑起来:“是这处。”

    他完好的右手指一指自己的太阳穴,道:

    “脑子里的。听苏茂德说从前宫里立秋宴,朕那时还小不懂事,将一片红颜枫叶压在你的发带底下,你大怒,说这是诅咒你义父。”

    头上戴草啊树叶子啊之类的,确实是卖身葬父的标志,是有些不吉利。

    陆盈霜不动声色听他继续道:

    “可是这些朕都不记得了。朕,失忆了,民间说法是魇住了。”

    陆盈霜诧异:“怎会如此?”

    李青珩喟然一叹:“听闻有一种药,长年累月服用可致人呆傻,皇后说说看,是谁希望朕呆傻?”

    那还有谁,还有谁希望得到一个更听话的傀儡?他话里话外的暗示不言自明。

    李青珩继续道:“朕运气好,没有无知无觉地变成傻子,而是药力一气发出来。只是失忆,神志无损。”

    他手扶小臂坐直身,语重心长诚诚恳恳:

    “此番是这等草药,谁知下一次又是什么?”

    “而你义父将你嫁进宫,他没想留着朕,难道会留着你?

    末了李青珩诚恳道:“皇后,朕不再威胁,替你圆场也不愿恃恩,只愿与你开诚布公,你我联手,使你真的发间服丧,如何?”

    他说:“这是唯一的机会,你的,也是朕的。”

    真的发间服丧,意思是干掉河阳王李沣。

    陆盈霜掌中男子一条小臂,即便带着伤却仍然坚劲有力,青筋紧绷。

    他意志这样坚定,对着她却肯交出这样的底牌。

    陆盈霜思索再三,答道:“行。”

    李青珩大大松一口气,一点小小的谎言无伤大雅,能争取来皇后真的太重要,她能站在自己这边,胜算至少再添一成。

    殿中气氛松泛起来,陆盈霜嘴上道:“您这手,十天半个月不能着水,得亏是大冷的天,要是天热看您怎么忍。”

    帝后两人相视而笑,一时倒真有点相慕相携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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