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约莫十点，封野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摸到手机，双击平时弹出信息的位置，用指纹解锁，一条一条联系人试过去。

    是一条语音信息，何思瑞的声音:封野，我帮你请了个护工，是个阿姨，大概五十多岁，大概中午能到。我暂时没法说服自己，对不起。

    从语音里听他的声音有点哽咽，封野没有回复。她早上听到何思瑞走了，但没有说什么。这都是你情我愿的事，但何思瑞走后又帮她请护工她是没想到的。

    她没有抽烟，这会儿窗外的阳光照在脸上热热的，可明明下着雪。有时候事情总是发展的出乎意料，又确确实实符合情理。

    封野一直以为自己不会爱上任何人，直到遇见何思瑞。但爱不一定有结果，不爱也不一定没有结果。

    何思瑞一早上抱着手机反反复复看了好多遍，明知道封野蒙着眼睛就算听见了也回不了。不过以他对她的了解，她八成会去听。

    “哥，你咋回来了？不会被甩了吧？”何坚一脸贱兮兮地凑过来八卦。下一秒，他那张八卦脸就被何思瑞不留情面地推回去:“这不是你该问的。”

    “哟，看你这样八成是了。”何坚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盯着何思瑞，对方则是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

    他拍拍何思瑞的肩膀，安慰道:“多大点儿事儿，林子那么大，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不过给我说准了吧，封野瞅着就不是靠谱……”

    “的人”两个字还没出口，何坚就被何思瑞摁在床上给了一记暴栗:“给老子闭嘴。”

    何坚也不是那么不识趣的人:“真那么难过啊……”“我们之间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何思瑞叹了口气。

    “我困了，熬了一整夜。”何思瑞躺下，盖上被子。“睡吧，边睡边想想接下来该咋办。”何坚倒是个现实的人。

    是说服自己妥协，继续跟封野走下去，还是另寻他人。到底放不放得下，这都得看何思瑞自己了。

    封野家的门铃响了，她摸索着挪到电话边上，接起来。对面听着是个中年妇女的声音:“您好，我是您先生请的护工。”

    虽然两人已经分开了，但封野听到对方称呼何思瑞“您先生”时，脸还是猛地烫了一下。

    她在不乏杂音的电话里不好解释，按开了单元楼的门禁:“噢，好的，您可以进来了。”

    几分钟后阿姨便来到封野家里，见她这么年轻也着实有些出乎意料。

    “我瞅着那小伙子像是给老婆请护工，特意交代我要按门铃，等一会儿，说你眼睛不方便，可能慢一些，特别细心。”阿姨笑着扶封野回到卧室。

    封野勉强挤出一抹苦笑，尴尬道:“他不是我先生。”“男朋友吧？”封野看不到阿姨脸上满是慈爱:“阿姨瞅着你们俩都这么年轻，这么早结婚的可不多。”

    “没有，他是我同学。”封野只能这么解释。“噢忘了介绍一下，我叫温晴，五十五岁，有十一年的护工经验。”温晴向封野介绍自己。

    “我叫封野。”封野轻轻答道。“真是个漂亮孩子，想想阿姨的女儿要是还在，应该也有你这么大了。”温晴眼里闪过一丝泪光。

    封野沉默了一下，对她说:“要是我妈妈还在，应该也有您这么大了。”温晴听了心头一颤，心道这孩子也是可怜:“抱歉……”

    “没事。”封野将纱布下的眼睛闭的更紧了一下。

    她手机又震动了一下，但这次她没有看。温晴做午饭去了，她闲的空虚起来，一边抽烟一边回想起这段时间和何思瑞待在一起的画面。

    很像一场梦。

    如今大梦初醒，荒诞离奇，有如目睹南方的艳阳天里飘起大雪。

    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封野的沉思，但响了好几声才她接起来。封远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光是听着封野就觉得他够着急上火了。

    他请她帮忙保住封娜，甚至用上了“求”这个字眼。封远虽然不是什么有本事的人，但不得不说是个有骨气的人。

    封野身上的韧性和骨气，随他。能用上“求”她这种手段，想必请的律师也给出证据不利于封娜的事实。

    “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你肯帮忙。我可以给你钱，可以给你很多钱……”封远的声音染上一丝着急。

    “我不想要钱。”封野几乎脱口而出。

    “那你想要什么?”封远其实一直摸不准封野。说来也可笑，他是最世俗，循规蹈矩的人，他的女儿却是割裂，迷幻，在他眼里荒诞离奇的人。

    然而封野没有回答。

    她自己也不懂她想要什么，她只是很清楚地知道她并不渴望很多钱。

    陈慧琳走后，她好像迷失了方向。她似乎不再是曾经的她，很多一直很执着的东西究其根本她并不懂在坚持什么。

    电话因为拖延太久，在嘟嘟的声音里自动挂断，自从何思瑞走后，周遭变得特别安静。

    但封野还是想一个人静静，明明家里安静的不能更安静了。

    温晴是个称职的护工，但她的存在一直让封野觉得心里有什么在膈应。

    这会儿电话又响了。

    “你上次不是说想给你室友化妆，可以带过来了。我这两天正好有空。”

    听到这声音，封野不由地愣住了。她上次是提过一嘴这事儿，但殷娅和她自从高中毕业就没见过了。

    “怎么哑巴了?”对方的声音还是和高中的时候一样，大大咧咧，火急火燎。

    封野被她一嗓子唤得缓过来，闷闷答道:“这两天眼睛缠着纱布，跟瞎了似的。”

    “咋了这都?受伤了？你还是一个人住吗？还是搁宿舍待着呢？”殷娅还是很关心封野，这是她当年最欣赏的学妹。

    耳边吹过一阵风，落在听筒里化成呼呼的响声和电流滋啦的噪音。封野向殷娅简单描述了一下事情经过，殷娅就急着要从殡仪馆赶过来:“我马上过去，你赶紧把那护工辞了哈。我照看你。”

    殷娅倒真不是说说，殡仪馆到这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她真的倒班赶过来了。

    两人高中时同是竹峪十二中的学生，但高中漫长的二十七个月中她们相识的仅仅只有三个月。

    九分之一的时间，封野没想到能让这个工作狂放下手里的工作开车一个多小时过来。

    她到的时候傍晚了，夕阳下的窗棂被染上橙色，亮的就要透明。可天是有点暗的，封野蒙着纱布也能隐隐约约感受到一点。

    殷娅给她倒了点水:“你有心事。”

    这是个陈述句。

    封野没有否认。殷娅对着窗子点了根烟，猩红的火星在指尖燃起:“舍不得?”对方嘴唇微微张了张，但最终什么话也没说。

    “你说，这后续会是什么样呢？”半晌，封野才哑着声音道。

    殷娅掐灭了即将燃尽的烟，挪到她边上:“要我说，你俩能成，但不一定会成。”封野转头向着光亮强烈的窗子，殷娅确实坐在那里。

    她没有说话，但一看就知道她想问殷娅为什么这么肯定。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往后的得看你自己。”她顿了顿，吐了个烟圈:“你应该明白。”

    殷娅这人，听说封野受伤来的火急火燎，到了却又不把话说直。

    要不说她俩是一类人呢，割裂的，迷幻的，不溶于世俗的。

    “你甚至没见过他。”封野过了良久突然冒出来一句。殷娅反应过来，嗐道:“凭我阅人无数，看过比谁都多的生生死死。”

    她这句话有开玩笑的成分，但却半点儿不掺假。殡仪师每天的工作可不就是和死人，和他们活着的家属打交道嘛。

    “嗯。”封野应了一句，像殷娅伸出手。她不像何思瑞，一看就知道这人想抽烟了。

    她不制止，给封野点上一根:“烟不能消愁。”

    要想解决就得去做些什么，在这抽烟没用。

    封远又打电话来了:“小娜，如果你不帮她的话，可能后两三天天就要开庭了。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答应你……”

    “你能让我妈复活吗？”封野对封远这些话只有厌烦。

    “你就算是对我有怨恨，也可怜可怜她吧。一个大好年华的女孩子，这么多年的努力就白费了……”封远为难地打起感情牌。

    “姜雅一个大好年华的女生，这么多年的努力都白费了。”封野幽幽道。

    封远已经没有和封野硬碰硬的条件了，现在是他有求于她。电话被殷娅挂断:“你那没爹样儿的爹啊？”

    大风起，但雪停了。窗外的老树在大风中剧烈地摇动枝桠，风刮过的声音呼哧呼哧，这大晚上听着像鬼哭狼嚎。

    两人握着手，树梢上的雪从枝桠上抖落在地上。

    殷娅恍惚间觉得时间好像倒带了，回到了那些高中的夜晚，看见这人大晚上在操场上抽烟，看见她晚上翻墙出去，看见仍旧闪着光的，面前的这人。

    2019年国家级化学竞赛金奖得主，封野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