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堆着积雪的东柏巷路面，谈不上银装素裹，但是总归亮堂堂的。对北方来说晴天总是比雨天多，西尔莞也不例外。

    这段日子天气一直挺好，某个十五年来坚持早起练琴的何姓男子一觉睡到了下午三点。

    何思瑞一睁开眼睛就是何坚被放大了数倍的脸，这人正坐在床边直勾勾盯着他。

    他吓到一激灵，直接下意识给他来了一拳。何坚一边疼的嗷嗷叫一边控诉道:“我早上七点买了早饭，等到你下午三点醒还打我，有没有良心!”

    手机一直嗡嗡地震动个不停，何思瑞打开一看，论坛消息99+，全是一男的今晚要表白，招呼大家捧场的帖子和评论。

    “无聊。”何思瑞把手机扔到床头，翻身又睡过去。何坚刚把早餐热好，见何思瑞又睡了，走过去摇他肩膀:“可别睡了。”

    何思瑞刚朦朦胧胧地要睡着，被晃的懵了:“不要～”话一出口何思瑞突然反应到是在自己家，猛地起身惊恐地看着何坚。

    此时对方正一脸姨母笑地看着他。何思瑞尴尬地补了一句:“怎么感觉跟封野在一起后我真是越来越零了……”

    “你那是被宠的。”何坚啃着那份热太多次硬掉的包子:“我看你也甭吃早饭了，回学校吃晚饭吧。”

    何思瑞的心好像被敲了一下，呆愣愣地坐在床上琢磨这几个字。他现在脸烫的厉害，漫着薄粉，呼吸都轻了不少。

    东北的冬天，天黑的很早，何思瑞回到学校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明明还有一周才开学，今天操场上却人群攒动。

    食堂里人倒是不多，尽搁操场上了。何思瑞脑子还有点放空，机械地吃了一碗面后慢慢地踱步回宿舍楼。

    这下操场上的人更多了，何思瑞也不由地往人群里挤了一两层。他个高，隔着里三层外三层也看到了今晚的主角——刘晨旭? !

    操场上是正值荷尔蒙旺盛的青春期男男女女，一遍又一遍地喊着“答应他”。刘晨旭单膝跪地，手里捧着一束大玫瑰。

    这表白的方式高调，俗套，像是刘晨旭能干出来的事儿，也像是青春期的女生们会冲动之下答应的形式。

    何思瑞还是往里头担心地看了一眼，一个身形颀长的黑衣女生站在刘晨旭旁边，低头看着他。

    封野的头发没有扎起来，散在肩头遮住了侧脸，看不清表情。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挑苦难人。

    他最没办法面对封野的时候赶上这事儿。但他还是强忍着心头涌动的情绪，往人群里挪。一层，又一层，再一层，直到离他们只有两层的距离。

    周遭是嘈杂的尖叫助威，呐喊，这些纷扰的声音在何思瑞耳边慢慢变得缥缈，不知何时眼眶已经湿润。他没掉眼泪，但视线已经被泪水模糊。

    “封野，我喜欢你，很久了。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刘晨旭在大伙儿的助威声中激动地朝封野喊道，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好像已经确定封野不会当众不给他台阶下。

    封野扭头环视了一周，视线在何思瑞这个方向定格，或者说，落在了他身上。

    何思瑞下意识地不想被她看到自己狼狈，憔悴的样子。他飞快地转身，跑着挤出了人群。

    他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去面对她，也不知道该以什么心态去见证他们。

    但事与刘晨旭愿违，封野看到何思瑞跑走后愣了一秒就追上去了。

    她在殷娅的话里想清楚了自己所愿。

    到底是身体素质好，封野跑得很快，何思瑞停在主席台后的草丛前面没几分钟她就追上来了。

    相比于何思瑞的思绪混乱，封野显然比他清晰多了。

    月明星稀，夜色如水。主席台后面恰好种了一棵大树，茂盛的枝叶遮挡住大部分光亮，只有依稀一缕缕月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在地上投射下圈圈点点的圆形光斑。

    两个人身上都有月光，是封野吻上了他。何思瑞的眼睛猛地睁大，泪水不由自主地滑落，呼吸凝滞。

    那泪水似断了线的珠子，落下，被封野吻去。周遭的嘈杂都与他们无关，此刻他们在月下接吻，缠绵。

    他们的身体相贴，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皮肤的温热。何思瑞喘着气，靠在主席台侧面的瓷砖上。封野的手臂紧紧箍着他的腰身，额头贴着他的，哑声道:“别哭了，俩星期还没哭够啊。”

    何思瑞嘴唇张了张，最后什么也没说，在听到封野低哑地调侃他时又抑制不住地流泪。

    他不是个容易流泪的人，过往的苦难他都选择漠然地独自扛过，可是遇到封野后，至少在她面前，他好像再也不是那样强硬的人。

    “我想清楚了，我们试试呗。刘晨旭准备了一个戒指，其实我也准备了一个。”封野搂着他腰的那只手松了松，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银戒指。

    何思瑞完全没想到封野会买戒指，开口却是浪漫过敏体质的一句:“你哪来这么多钱?”

    对方噗嗤一下笑了，将他搂得更紧:“做家教啊，教高中化学，一小时二百。”何思瑞抬起泪眼看着她，闷闷道:“我也是。做家教，教小提琴，两小时八百。”

    “对不起。”对方却突然道歉，语气诚恳。何思瑞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说以前调侃他大手笔买琴，以为他花的何成远的钱。

    “没事儿的。”何思瑞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声音听着又轻又细。

    附近响起窸窸窣窣的响动，封野放开何思瑞:“等一下，我去处理一下。”她把那枚戒指戴到何思瑞中指上，调笑到:“可不能再跑了。”

    待何思瑞反应过来，对方已经走远了，但他脸颊还烫着。他低头，手指轻轻摩挲这那枚戒指。是素白的，有些纹路，不高调但是很好看，像是这人会买的。

    “封野！”刘晨旭见封野迎面走来，激动地抓住她的手腕。他谈过不下二十个女朋友，这样当众不给他面子的还是第一个。

    “你这样，我很难堪。”封野的声音平静地不能在平静，就好像只是在报告化学实验的数据。

    刘晨旭听到这话明显愣住了，以往的女孩儿都是手捂着嘴，感动得答应他。

    “你……这是?”刘晨旭有些不可置信。他凭着帅气的外表和浪漫的情调在追女孩儿这方面几乎没有失手过。

    当然，在女孩儿们中招后的封口费也给得很足。封野很特别，他从来没有谈过这样的。

    “嗯，拒绝了。”她的口吻仍旧轻描淡写，手指强硬地掰开他攥着她手腕的那只手。

    “你不会真喜欢何思瑞吧？那个疯子，大晚上拉琴的疯子，他脑子有泡……”刘晨旭被这突如其来的挫败感击得有些不知所措，语言攻击起何思瑞来。

    “那是我的事儿。”封野的声音没有感情，更让刘晨旭崩溃。“你到底喜欢他哪里? !”刘晨旭对她低吼着，试图把她摁在墙上。

    封野轻松挣开他，双手摁着他肩膀，反倒撑着手臂把他摁在墙上，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我是上面的那个，他能被我弄，你能吗？”

    说罢，她嘴角噙着笑，放开刘晨旭，很快消失在树影里。

    刘晨旭呆呆地靠着墙滑落在地，琢磨着封野的话，一脸不可置信。

    每一个字他都认识，合起来他就不认识了……

    剥开主席台后的草丛，封野回到刚才的地方，何思瑞正一脸痛苦地扶着主席台背面的瓷砖，单脚弯腰站着。

    “抽筋了……”何思瑞虚弱地抬眼看封野。她没说话，蹲下去，手握住他的小腿:“把鞋脱了。”

    夜色下她的头发上是流动的月光。

    何思瑞心跳漏了一拍，呆呆地站着不动，手扶着封野的肩膀。对方见他没了动作，帮他脱了运动鞋，揉了揉脚踝:“忍着点儿。”

    “靠，疼疼疼……”何思瑞手紧紧抓着旁边的栏杆。封野慢慢将他的腿拉直，把脚底板反压一下，拉直:“应该好了，活动一下。”何思瑞套上鞋子，缓缓起身，绕着树下的空地走了几圈。

    “我送你回去。”封野搂着他肩膀。

    回宿舍的路经过操场，人早就散的差不多了，那一大捧玫瑰被扔在地上，散落了一地红色花瓣。

    路灯下两个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逐渐靠近，重合。他们携手走过这冬季，又下雪了，但他们的掌心传来彼此的温度。

    “我到了。”面前这栋正是何思瑞住的那栋。封野目送他上楼，给殷娅发了条信息:谢谢殷娅姐。

    这个点她应该还在忙，封野的手摸到口袋里的烟盒。但她没有抽，或许她不再那么需要抽烟。

    风凉凉的吹过，虽然是冬天，但封野觉得很舒服。宿舍楼的灯一盏盏都亮着，乍一看怪像她高中的宿舍楼。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她低头一看，封娜那个案子后天就要开庭了，她得去当证人。

    她慢慢踱步回到宿舍，依然就她一个人。躺在床上，夜风静静地吹过发梢，脸颊。

    事情好像在往好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