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篇——可怕的水房
李雪睁开眼睛，看到的只有黑暗。
她听着管风琴的声音，她掐了掐自己的手臂。
疼，表示这不是梦里……
或是说，梦，还在继续……
光从她眼前升起，像是提醒她要离开这里。
她跟着光走出了房间，行走在黑暗里。
管风琴声还在继续，与此同时哗哗的流水声响起。
她感觉自己在向一个瀑布走去，忽然，她意识到没有了管风琴的声音。
光熄灭了，她处于只有流水声的静谧。
这种黑暗的环境确实有些诡异。
如果这是鬼屋，那确实还算刺激……
虽然没有什么场景，虽然没有乱叫的配音……
“为什么没……”
“啊！”
她惊叫着，向周围看去。
但她什么也看不到，她不知道声音来自哪里。
“你为什么换衣服？”那个低沉的声音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根据声音判断，她应该与他面对面的站立。
“为什么……请回答我的问题。”
“我忘了。”她轻描淡写地说道，心里在骂那件衣服是粗制滥造的垃圾。
“现在回去换上。”
光从黑暗中升起，并且正要远去。
但她站在原地，她决定争取自己的权利。
“Wait……为什么非要那件，这件也挺好的。”
“这件不干净。”
你开什么玩笑，那件才脏得要命。但理智的她把这句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只是一件衣服，不要紧吧，我回家后会接着换下来的。”
“你确定，今后你要一直穿着它？”
她刚要脱口而出“当然”，但突然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今后一直”？什么意思？他的话似乎在暗示……
“你不是说我可以回家吗！”她焦急地问道。
“是，但不是现在。”他冷冰冰地说道。
“你什么意思！”她开始慌张地大叫，“为什么不能是现在?还要等多久？”
“等到有新的仆人来接你的班。”
“仆人接班？你……是说……我还是仆人？”
“是。”
“你是说我还要在这……给你当你的仆人，当……很久！”
“是。”
血液一下用上了她的脑袋，她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发烫，
她与他在静默中对视了五秒钟，五秒之后她彻底醒悟。
好啊，原来如此……“仆人”——原来这才是他的初衷。原来一切都是他的阴谋！他把自己从那个奢华繁荣的地方骗到这个穷酸破败的地方，说什么要“救”自己，其实只是想让自己乖乖地做苦力！怪不得他要找李静，只有李静那个蠢货才会信他的话，才会傻乎乎地服从！我可真是个傻瓜！我怎么这么天真！我怎么能相信他！为什么要逃出那个地方！那里至少还有光，那里至少还有别的人！骗子！骗子！
她讨厌这种被人耍弄的感觉，准确的说，她极度厌恶。她不允许别人把她当做玩偶摆弄，一切应该被她掌控！
愤怒，愤怒让她想要冲上去撕下他虚伪的面目。但她知道，她的体力并不占优，最好的选择，是赶紧逃走。
她用余光看着四周，她思索着自己的出路。然而这时她恍然大悟——被绑架的人总是要蒙住眼，黑暗是最好的囚笼！怪不得这里这么黑暗，怪不得这里让人什么也看不见……
该死，该死！
变态！疯子！
我……
打不过也逃不出，这种无力的感觉让她想要哭。
她本能地压抑自己流泪的冲动，而这让她想起了那个罪魁祸首，想起了他教导她的一句话——“交易是一切的出路”……
透过黑暗，他看到了她紧皱的眉头与攥紧的拳头。她极为愤怒的目光引他关注她的眼睛——在她年轻的双眸里，他看到了杂质和尘土——那是“鄙夷”、“贪婪”、“狡诈”以及“冷酷”。恶臭钻进了他的鼻孔，他的手心传来一阵刺痛，他似乎已经意识到自己犯下了错误……
忽然，就像是一瞬间之后，她的脸上写满了友善与和睦……
“所以，你也是魔鬼，对吗？ ”她说话的语气，就像游客在友好地问路。
“是。”他冷冷地答道，对虚伪的她愈发厌恶。
她昂着头，努力在黑暗中找寻着他的头。保险起见，她还是睁大眼睛，露出笑容——那个男人曾教导她“交易时，要看起来友好而真诚。笑容，是你用来麻痹对方的礼物。”
“我想到了一个一举两得的办法……是这样，你放我回家，我可以给你带回更多的人来做你的仆人，一个，两个……五个，十个……都可以！数量随你定。我会让他们乖乖地听你的话，全身心地为你干活……你看这样怎么样？”
他看到她光滑而富有弹性的皮肤挤出石膏般僵硬的笑容。他勒紧麻绳以分担手掌的痛，他更加确信自己已犯下错误。他想及时止损，不想忍受被耍弄的侮辱。但，他还是想要弄清楚……
所以要回到人的本质，不能被那彩色的包装迷惑……
他闭上了左眼，看到了一只四肢着地，全身长满尖硬的毛发的怪兽，正喘着粗气，流着口水，挥舞着爪子。他闭上右眼，睁开左眼，怪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堆高高摞起的盒子。盒子的正、反面向他敞开，所以他可以充分查看每一个空间。但事实是，他根本就不用挨个检查，因为那突出的排水管像是喷泉，正肆无忌惮地把污水洒向每一个空间……
他睁开了两只眼睛，看着这个人模人样的怪物。
“所以，你不是李静，对吗？”他冷冷地问道。
她的大脑开始疯狂的运转，她知道这是关键的岔路。
如果自己承认自己是李静，那么自己就真要做他的仆人——不，这绝不可能……
可如果自己承认不是李静，那么他手里的契约就对自己失去了约束价值，他很有可能会把自己送回原来的那个地方，风险就是他会生气发怒，说不定他会有什么疯狂的举动……
不行，得想一个两全的方法……
他已经从她慌张躲闪的眼神中得出了答案，但他还是想听她自己承认错误。
“你是说，‘李静’，而不是‘李晶’？”
他看到她的眼神又变得坚定，狡黠闪烁在其中。
“是‘李静’。”
“那看来有一个小误会，”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你要找‘李静’，而我叫‘李晶’，我是李静的姐姐，当时可能因为太紧张了，就没听清，所以……”
“李静的亲姐姐？”他皱起眉头。
“对，亲姐姐，孪生姐姐。”
“原来如此，”他在黑暗中冷笑了一下，继续冷冰冰地说道，“所以是我弄错了。我会把你送回去的——‘李晶’。”
瞧，就是这么容易！听到这句话，她松了一口气，默默感慨自己的聪明才智。现实中的魔鬼居然这么弱，这么无知，这么好骗……
他依然站在黑暗中，虽然他想立即转身而去。魔鬼其实可以无所不知，只是因为他自己的坚守或是说固执，让他丧失了能力。但魔鬼不是傻瓜，他还能识破骗局。他知道她所谓的事实混杂着现编的故事，而她对他的耍弄与侮辱是确定无疑的事实。他的手掌传来一阵刺痛，那两个字加剧了他心中的愤怒。他使劲用麻绳勒住自己手指，告诉自己不值得为她而打破自己的克制。
他看到她的嘴角上扬，露出得意的笑容，他想起她拿着他长袍时露出的鄙夷与嫌弃，还有她先前说话时的高傲与无礼——哪怕她知道她自己是仆人而他是魔鬼，对于他的帮助，她满是质疑，没有一点感激……他越想越生气，勒痛的手指无法把他的怒火平息，他似乎听到她在说：“这个破旧肮脏的鬼地方，我怎么可能属于这里？”
哗哗的水流，宽阔的水池，提醒他这是在水房，而他可以……
她不明白沉默与僵持有什么意义，她想抓紧离开，所以她要打破僵局，于是她催促道：“你是要现在送我……”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以至于她还没来得及尖叫。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能感受到自己掉进了水里。她手脚并用的挣扎却加速了身体的下沉，冰凉刺骨的水唤醒了她的身体。她不再慌张，不再绝望，那一刻，她好像来到了泳池。她找回了掌控一切的感觉。她摆动着双脚，努力使头浮出水面。
浮在空中的油灯异常的明亮，她看到那个黑影矗立在光里。
这个变态又在搞什么猫腻！不管怎样，都不能畏惧。好啊，来啊，我不怕你！
“你干什么！”她尖叫道。
“你竟然敢欺骗一个魔鬼，不可饶恕！”
原来他是生气了啊。她在心里想到。生气就把人推进水里？真是小家子气……不过，如果这就是惩罚，那么他真的太爱惜我了，也太小瞧我了……算了，回去才是我的目的，还是要赶紧离开这里。
“对不起！”她朝他大声说道，“对不起，我骗了你！我不是有意的，我当时实在太害怕了就没听清，对不起，我错了……I’m sorry.I’m so sorry……这样行了吧！”
她看到他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
她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收紧，就好像裹上了一层保鲜膜。她感觉到自己的牙齿在颤抖。我可不要冻死在这里!她一边想着，一边向池边游去。
很快她触到了池边。她露出水面，仰视着他。
“请问我现在能上去吗？”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她想给他笑容，却发现自己的脸冻得僵硬。
她又看到了他黑洞洞的眼睛，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错了，”她听到他说，“这件事我错了，一切是我活该。”
他的声音是那么的平静，没有丝毫的愤怒。所以这就结束了？
她听到流水声——一种熟悉的……她记起来了，这是浴缸排水时的声音。这个声音越来越响……借着油灯的光，她发现水面在极速下降。她转过身看向池塘，她没看到旋涡，反而看到一个水柱，一个巨大的，正在扭动着靠近她的水柱！
她有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她开始手脚并用地向上爬，然而岸边怎么如此的光滑，竟让她一次次地摔回水中。她用恳求的目光看向他，她甚至已经张开口要向他坦白全部……然而，她看到了蓝色的蛇头，看到它张开了血盆大口……
她被吞下，她没入水中。
强烈的水流使她的身体剧烈晃动，她屏住呼吸，水流却涌进了她的鼻孔。她无法依靠游泳技能自救，因为她的四肢被紧紧地缠住。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遭受着拉拽，像是要被撕成碎片，然而这还不是全部的疼痛，还有被咬食的刺痛——似乎有无数条水蛇，正钻进她的身体，把毒牙插进她的肌肉。
尖锐的声音狠狠地戳着她的耳膜，她听到他们在叫“肮脏……肮脏……不可饶恕……”
她快要窒息，却被拖入深渊。
她的意识慢慢丧失，痛苦变得模糊……她感受到了炽热的火光——大片的红与泼洒的黑交织着，哭喊与□□夹杂着……绝望的味道与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欢迎来到魔鬼的地狱……”
真实的经历比虚构的故事要可怕一亿倍。
但如果这只是个梦呢？
马上，惊吓，悔恨与痛苦就要达到极点。
而这意味着……
我终于可以醒了吗？
还是……
我要死了吗?
我就要这样死了吗？
不，不能死……还不能死！
不能就这样……
就这样……
“最后”的时刻已经临近，她又看到那只假装老虎的猫咪，这次它在努力模仿咆哮……
他拿起油灯，把它扔进水里。
水竟成了火的同谋，熊熊燃烧，把黑夜照亮。
一条条红色的火蟒蠕动着，穿过柔软的“土层”，向深渊汇集……
他用手指敲击着关节，模拟时间的震颤。
“用不了多久就会结束了。”他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他本想离开却发现自己在等待，他发现有一种情感从他心底升起——这种情感是那么的陌生，却又似曾相识——他记得这似乎叫“兴奋”……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兴奋，虽然这种兴奋让他感到紧张。他发现自己似乎是在等待水面的沸腾，等待着岩浆喷涌而出，等待着绝望的哭嚎，以及悔恨的喊叫……他发现自己有一种冲动，一种强烈的欲望……他要大笑，对，就像以前那样，他要肆无忌惮地笑！
等等，那是什么声音……那声音虽然小，但也无法蒙蔽他敏锐的听力。
“咚咚咚”似乎有东西在撞击……“咚咚咚”似乎有东西在敲急切地敲击……
等等，除此之外，还有更细微的声音……
“来，来……让我帮你……等我出去，一切会更加有趣……”
突然，所有的光一起熄灭。
水面恢复平静，四周一片寂静。
“她还只是不懂事的孩子，我只想给她惩罚，我只是想给她个惩罚……只是惩罚……”他一边在黑暗中喘着粗气地说道，一边用麻绳勒紧了自己的手指。
他咬紧了嘴唇，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快速地消失在黑暗里。
很快，又传来了管风琴的声音。
寂静的黑暗里，全身湿透的她闭着眼睛，无力地趴在水池边。池水平静如镜，只有一盏油灯，在水中，燃烧着——是那么孤独，凄惨无比，可是还要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她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只是一场噩梦而已。”她自我安慰道。但她发现自己全身湿透了，离身体不远处，有一丛毛茸茸的光。她眯起眼睛——原来是油灯在水面上孤寂地亮着。
原来一切都是真的。
他刚才差点……
她赶紧坐起身，环顾四周，她努力辨识着一个个模糊的轮廓，却没有发现他的身影。
悠扬的管风琴声，似乎在充当他的不在场证据。这似乎是逃跑的最佳时机。
然而，她知道自己逃不出去，因为他是“魔鬼”，而“魔鬼”并不只是个称呼而已。
她感到绝望，绝望中包含着恐慌，恐慌中掺杂着愤怒，愤怒却又无奈，无奈是因为她清楚以她的能力，最多只能“无动于衷”。
她听着琴声，以及水滴的“叮咚”。她突然意识到，“弹琴”也许不是独立的情节，也许“琴声”只是充当背景音乐。又或许，他用“琴声”充当不在场证明，从而使她放松警惕，以此观察她最真实的反应。而黑暗一直为他做掩护……
不管怎样，他很有可能，非常有可能正躲在黑暗中看着她，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所以她一动也不敢动。她知道，自己要想活着逃出去，就不能再把他激怒。
这个“噩梦”让她想起她很小的时候读的一个幼稚的童话故事，讲的是一个小袋鼠去森林探险却遇上了女巫，女巫把它囚禁，让它做她的奴仆，之后……
要智斗……要理智……
报仇要有耐心……
“对不起，我不应该骗您……”她对着黑暗说道，“我不应该撒谎，我不叫‘李晶’，我叫‘李雪’，但我确实是李静的孪生姐姐。”
琴声仍在继续。
“我当时确实是因为太害怕，太想逃出那个地方了，所以才冒充了她。对不起，我惹您生气了……如果您不嫌弃我，给我一次机会，我会给您干活，做您的仆人……”
她停了停，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我是说真的，我愿意干活赎罪，求您给我一次机会，求您了……求您了……真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不知道到底说了多少次“对不起”后，她终于等到了回音。准确的说是一阵风，冰冷的，急促的，她发现自己的面前落下一张纸条——“清洗每一个角落，工具在你身后。”
她的嘴角划过一丝笑意。
“谢谢您，谢谢，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她说着，用着自己能装出的最真诚的声音。
那就让游戏开始吧……
没什么，只是一场刺激的密室逃生游戏……
她一边在心中自言自语，一边爬到池边，把手向漂浮的油灯伸去。
她的余光瞥到了池水中的自己，似乎有些猫腻……
她吓了一跳，但她没叫出声音。
她看到一个骷髅，正看着自己……
那个骷髅还在动，准确的说，它就像是她的镜像。
她赶紧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总算还有肉和外皮。
但“骷髅”还不是怪异的全部，她发现自己褐色的波浪发竟变成了“黑长直”。而手上的美甲已经全部脱落。
这到底是什么水，掺了硫酸还是兑了“84”！
算了，在这个“鬼屋”，又有什么不恐怖……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油灯，把那个“骷髅”甩在身后。
她转过身，在墙边看到了抹布和水桶。
她心里泛起一阵厌恶，但却丝毫不敢流露。
“记着你今天受的侮辱，明天记着连本带利地给他报复。”那个男人教育她的话，此刻在她心里一遍遍地重复。
她咬紧嘴唇，提起水桶，拿起抹布。
“走着瞧，看谁能笑到最后……”
不过，突然她打了个冷颤，她有些惶恐……
谁说魔鬼不会读心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