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篇——陶瓷面具
不要让别人靠近，也不去主动伤人。
以更极端的“装聋作哑”来躲避陷阱。
在这个繁杂的地方，模糊记忆，麻痹神经，把自己套在麻袋里，只留一条用于呼吸的缝……
对，就是这样……
李静已经下定决心，要做一只孤独的刺猬。
她面无表情地运行着程序——干活、睡觉。那个更衣室，她每天都去，只不过，那里，也是她睡觉的地方。
真睡，假睡觉？骗别人，骗自己？反正自从她开始“睡”，什么都没发生，生活似乎变得更加平静。
没有饥饿，没有诱惑，没有欢笑，没有眼泪，没有凸起就没有凹地，水平的直线就这样一直蔓延……
有时她也会想，自己是否就会这样过完自己的一生……
“醒醒，醒醒……”伴随着一阵晃动。
她依然闭着眼睛，紧紧握着拳头。
“嘿，醒醒……”
换了一个声音，她依然不为所动。
声音越来越嘈杂，她继续把头埋在手臂里。
忽然，她听到一句话“那就扒开她的眼睛！”
她心里一惊，她把头微微抬起，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好多个人影……
有人使劲抓着她的手臂，她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她睁开眼睛，使劲甩开她们的手臂。
“看了吗，就是装睡！”
“还想当鸵鸟……”
……
她靠着柜子，看着地面，她的头又晕又胀。她不明白为什么这群女人要围着她，她更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要对她进行不堪入耳的辱骂。
难道她们又在帮我完成“被欺负”、“被折磨”的宿命？
“一定在她的柜子里。”她听到一个女声愤怒地说道。
“对，赶紧让她交出钥匙！”一群声音附和道。
她想反抗，她想要质问她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她的嘴唇紧紧地粘在一起，所有的话都堵在她的嗓子里，到不了她的嘴边。
她想跑开，可她被她们团团围住，并且她的腿也已经僵住。
她们离她越来越近，忽然很多只手触碰着她的身体……
“起来，快停下……为什么……”她终于发出声音。
然而，她的话并没有用，正如她的苦苦挣扎。
她们的手在她的衣服里摸索，她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哭。
“我找到了！”
“赶紧打开。”
“你们抓好她，可别让她跑了!”
她的胳膊被两只手有力地抓住，她看到她们把钥匙插进了她柜子的锁孔里。
忽然，所有的声音都停止，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钥匙的转动……
清脆的一声……
她瞪大了眼睛，她怀疑这是梦……
这……这是怎么回事！这不可能！
她看到金银珠宝，首饰衣服，从标着“X1204”柜子里“喷涌”而出……
她死死盯着“X1204”这几个字符……她开始怀疑自己的柜子的编号是“X1024”，或是“X1240”……
她们一下挤到柜子前……
“真是她……这是我的衣服，还有我的手链……”
“我丢的项链也在里面。”
“那个镶钻石的镜子是我的，上面还刻着我的名字……”
“这下人赃俱获了。”
“原来她是她一直在偷我们的东西。”
……
偷东西？我在偷东西……
她心里一惊，她心跳加速，她竟感到一阵失重感，就像一步迈出悬崖边，之后快速地坠落……
说不出而道不明——这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是她最怕的感觉之一。她从不做坏事，她极度害怕会被人冤枉。她还记得自己每次走进商店，都小心控制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她不会乱动她不买的商品，她不会在摸过小件物品后把手揣进兜里，那些易碎物品她更是远远地避开。如果可以，她会在结账时装作不经意地撸起袖子，翻出口袋……她，这个诚实的好人，比小偷都紧张……她的小心谨慎，给了她回报，她虽然总被“嫁祸”，“冤枉”，但没有一次发生在商店里……
“是李静干的……”她又听到了李雪尖锐的声音……
“不能轻易放过她……”
“对，是得给她惩罚！”
“她偷我们的东西不就是因为不想签契约吗，不如……”
“契约”——这两个字让她回过神来。
“让她给我们买东西？”
“对，真是个好办法！”
“还要让她加倍偿还……”
……
她打了个冷颤，她握紧了拳头。她听到了笑声，响亮的、聒噪的、刺耳的、尖锐的的笑声——忽然，她看到一辆红色的汽车，她看到车窗一点点地退下，她看到了李雪——正拍打着方向盘，按着的喇叭……
“当当……”
她摇了摇头——没有李雪，没有汽车，只有那群女人在叽叽喳喳地说：“先赶紧找找自己的东西，今天就先到这吧。”
“她跑了怎么办？”
“跑，她能跑哪去？跑哪也能找到她。”
“X1204，我可记住了。”
……
她的手被松开，而她却愣在原地。她看着她们扎堆在一起，翻着她的柜子，好像一群猩猩或是一群猴子。恍恍惚惚中，她离开了。她当然想逃，想跑，想离她们越远越好，但她确实不知道能跑到哪里。她还是按部就班地走到了那个地下室，喝下了无色无味的液体，躺在了水泥台上。她睁着眼睛，目睹着黑暗的降临……她闭上了眼睛，她的脸颊划过温热的液体。她确实又在问自己一个重复了很多遍的问题——“为什么……总是我？”但是她很快就什么都不想了，似乎自己也化成了一滩透明的液体……
……
她睁开眼睛，又按部就班干地运行着自己的程序。一切都很平静，她甚至怀疑那只是个梦。
很快，就到了放工具的时间，很快，仆人们就涌向了更衣室。
按照规定，仆人不能在干活的地方逗留，而放工具的房间也会按时上锁。
她磨蹭着，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她挪动着脚步，她能感受到有盯着她的眼睛。
她来到空荡荡的楼梯间，她真想躲在这里。
但她又怕，怕她们会出来找她……
去哪，躲哪，到底该怎样拯救自己！
“李静。”
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她转过头……
是S!
她看到S出现在她的身后，手里还拿着一个精美的盒子。
“我听说了……”他走近她，对她说道，“我相信你，我知道不是你干的。”
她感觉自己拥有了一堵抵御狂风的墙，她感觉自己找到了沙漠中的绿洲，她感觉自己在黑暗中看到一丛火焰……抛开这些琐碎的比喻，其实，她只想笑。她想要大笑，想要蹦跳着大笑。然而，她的眼睛传来热意，她知道自己又在哭泣。她想对他说点什么——感谢，求助，或是诉说委屈，然而她的嘴角一直向下，她什么都说不出口。
“一定是‘老鼠’干的，”他继续说道，“这种事情经常发生。”
她用手擦了擦肆意而下的泪，直直地看着他。
“他们把东西卖给仆人，他们又派‘老鼠’偷回那些东西。但他们不把偷来的东西取回，而是让老鼠把东西塞进那些空荡荡的橱柜。没了东西的仆人会重新签约购买，被栽赃陷害的人终会被逮，他会被迫签下数不尽的契约替别人购买。这种一举两得的方式让他们得到更多的客单，仆人们的怨恨，则由那个倒霉鬼背锅。”
原来是这样……她的泪也到此止住。
“请你……求你……告诉他们……”她终于张口说道。
“瞧，这也许就是你被选中的原因之一……”他苦笑了一下说道，“既然我知道，她们为什么不知道？”
她心里一惊，背后传来一阵凉意。
“她们当然知道不是你干的……看来你还不明白，在这里真相并不重要。”
她皱着眉头，惊讶地看着他。
“指定你是小偷，她们既拿回来自己丢的东西，又可以让你给她们买单，还可以用你出气，如果承认你是无辜的，她们最多只能拿回自己的东西，而且还要向你赔礼道歉……”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这是一场双赢的游戏，你只是他们的一次性道具，而没人会在意道具的哭泣……”
这只是他们自娱自乐的游戏？如果这样，辩解、努力都是徒劳而已……一旦被选中，就被强制接受角色悲剧的命运，这——比“嫁祸”和“冤枉”还要无耻和残酷！
她忽然感觉到绝望，身上顿时没了力气……
“那……我……”
“别怕，还有办法，”他说着，打开了盒子。
她看到一件大红色的衣服……
他把衣服拿了出来，她看到那是一个裙子。而盒子里还有一个白色的面具，一面镜子，还有一些手链、项链。
“我知道你不想改变你的样子，但你现在必须隐藏。还好有这个面具，戴上它，她们会认不出你；摘下它，你还是你自己。这件衣服还有这些首饰……你可以把它放到柜子里，只要柜子不空，一般不会被他们盯上……对了，还有这个……”他说着，把衣服放进盒子里，腾出的右手伸进衣服的内口袋里摸索，“你现在是Y1009了。”
他的手心里躺着一把崭新的钥匙……
“好了，吹小号的帮我顶了这么长时间估计也烦了，我得赶紧走了……”他说着，把盒子递给了她。
她木讷地接过了盒子。
他朝她笑了一下，像一阵风一样，快速地跑了……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没来得及说谢谢。
她看着手中的东西，看到自己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滴落到大红色的裙子上。
她拿出了那个面具，那个冰凉的、光滑的、沉甸甸的，像是由陶瓷烧制而成的面具——空洞的眼睛，高挺的鼻子，僵硬的笑容……
她把它拿到她的脸前，试着把脸放进去……
忽然，那个面具快速地吸到了她的脸上。更奇怪的是，当它碰到她的脸时，它竟然消失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是原来的感觉。她皱了皱眉，动了动嘴角，眨了眨眼睛——并没有什么异常的感觉。
奇怪……
她从盒子里拿出了那面镜子……
真是神奇…虽然没有戴面具的感觉，但她确实换了一张脸。
一张更漂亮的脸，一张——像极了李雪的脸。
她闭上了眼睛，叹了口气。她睁开了眼睛，把镜子反过来放到盒子里。
这个样子，至少不会被认出了吧……
她走向了更衣室，紧张、害怕，又有点急切，想要检验这神奇的魔法。
迈入更衣室，她的心跳得飞快。
更衣室里空荡荡的，似乎只剩她自己。
不，偶尔还会闪过几个人影。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太过紧张，她听到有人在说：“她早晚会来，我就在这等她。”
难道这是幻听？
她赶紧拿出了钥匙，找寻着Y1009号柜子。
“Y1009……在哪？”
一排排号码划过她的眼睛，“幻听”愈发清晰。
“你先去玩吧，我可一定要等到她，契约我都拿好了……”
“Y1006,Y1007，1008……”
终于，她欣喜地看到了“Y1009。”
“放心，我记着她的长相……”
忽然，她转身向后……
隔着过道，她看到有两个女人，她认出了那个柜子上的编号——X1024！
她打了个冷颤。
那两个女人似乎意识到了她的注视，她赶紧转过身。
她感觉她们在盯着她，她能听到她们在小声地说：“你看，她也是短发……”
她的手心全是汗，她的手颤抖得厉害，她钥匙就是对不上锁孔……她感到她们正向她走来。
终于，钥匙进去了……
她感觉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与此同时，清脆的一声，柜门的打开……
她慢慢地转过身……
她微微低头，那两个女人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很久……
她知道自己并没有暴露，至少没有马上暴露。
要想不露破绽，就不能表现得像那时的自己。
她突然有了勇气。
她抬起头，看着她们，深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用尽可能冷淡的语气说道：“我认识你们吗？”
之后，瞥了她们一眼，转过身，打开盒子，开始把裙子、首饰放进那个柜子。
“走吧，认错了。”
“可是……”
“走啦走啦……虽然外形是有点像，但她们俩一点也不一样……”
“我看她俩挺像……”
“新来的小屁孩都长得差不多……再说柜子的编号可是唯一的……”
她们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远，她松了口气。
那两个女人依然守在X1024的柜子前，她的背后发凉，她不想在这呆着。
虽然她们暂时放下了对她的怀疑，但她不想大意。
她看到了那件大红色的裙子。
她叹了口气，之后脱下了仆人装，穿上了那件红色的礼裙。
这件裙子有些肥大，肩带总是滑落，裙摆拖到地上。她一边照镜子一边观察着身后，看到她们还是时不时地看自己。
她匆匆地戴了几件首饰，之后快速地把柜子一锁。
她提着裙子，平视前方，快速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喧嚣、嘈杂离她越来越近，她不由得屏住呼吸。
她的手碰到了门，她稍有些迟疑。
但她还是推开了那扇门。
她巧妙地避开了绚丽的光，成功地躲开了扎堆的人群。
虽然不合身的衣服彰显着她的特异，但她的脸总算可以融入这里。
她在角落里的一张桌子旁坐了下去。
黑色的人影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杂乱的肢体在光下来回摆动，偶尔她能看到他弹钢琴的身影。
她的耳朵滤过乱七八糟的杂音，只留下他舒缓的琴声，她的眼神穿透那些杂物只捕捉他的身影。
没人理她，没人来打扰她，像一朵莲花静静地漂在满是污泥的池水里……
抛开愤愤不平，忘却歇斯底里，就这样安安静静的，不是也很好？
她的嘴角开始上扬，她放松了身体。
她似乎感受到他在看自己，在对自己微笑。
就在这时她突然有一种想法——有一张漂亮的脸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可以不受伤害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