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篇——魔鬼的坦白
“哈哈哈……他们的傻样太好笑了……她一哭，整个脸皱成一团，就像一堆废纸……这些傻瓜，就知道哭……哈哈哈，他之前说那些傻话时该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下场……”
李雪一边笑着，一边说着，并用手快速地拭去了眼角的泪。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说了多久，不知道她陪着他笑了多久，但她知道评论的内容大多都是重复。“一针见血”的评论确实是她的强项，不留余地地嘲讽加奚落她确实很擅长，然而现在，没说出一个字似乎都会加重她的内伤。她一直盯着屏幕却回避着他们的眼睛；她哈哈大笑却感到恶心；她的头又晕又胀就像被充进了氮气。
“真是无聊。”他突然说道。
她心里一惊，急忙收起了笑容。
他走到屏幕前，伸了个懒腰。
“这次确实略显平庸……要更大胆，更具有冲击力……要一种反差……”他自顾自地说道，“啊！下次的主题，就叫‘无辜的关东煮’！”
她没太在意这个“魔鬼”的话，她心里略感高兴，因为她终于不用再说话。
“哈哈……现在就去找他……有意思，太有意思了……这才叫才华…… ”他手舞足蹈地说道。
屏幕上的光熄灭了，与此同时，她看到了油灯的亮光。她感受到了脖子上的锁链。油灯的光在黑暗中移动，似乎离她越来越远……
一切似乎都在慢慢远离她，包括痛苦和《洋娃娃与熊宝宝跳舞》……
终于要结束了……终于……结束……
她深吸了口气，她没有闭上眼睛。她的身体自然向后倒去，就像要去追随永远的平静……
“该死！”她的脖子又被勒疼。
那首歌依然在她耳边继续。
她突然意识到，就在不久前她很亲手给自己判了无期徒刑……
难道——真要永远，永远这样下去？
“哭笑不得”就是说的她此时的感受。
“我真是个笨蛋、蠢蛋、傻瓜……二百五……为什么要信那只……该死的猫……该死的猫！该死的猫！”她咬紧嘴唇，在心里大声地骂道，闭上了眼睛。
“……他们在跳圆圈舞啊，跳啊跳啊一二一……”
她开始哭，开始委屈地抽泣。
她曾以为自己可以无所不能——正如她曾经幻想长出三头六臂。她以为所有人都可以服从她——只要她发发脾气或略施诡计。没想到在反抗的关键时刻，她竟是这样的无力。她无法救下自己，也丧失了对外求助的权利。她能做的只能是等待，等待痛苦的降临。她不甘心，她的心底积压着怒气。但同时她也能感觉到，这一切的遭遇并不是毫无逻辑……
她全身在颤抖，她的脸上沾满了眼泪与鼻涕。她不记得上次痛哭流涕是什么时候，她怀疑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哭得这样绝望而伤心。
她大声地哭着，虽然她对眼泪很是嫌弃。她本以为自己有一颗像石头一样坚不可摧的内心，她本以为自己黑色的血液可以溶解一切的负面情绪。她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也会经历情绪崩溃，她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泪腺。她讨厌现在的自己，她不想哭得这么狼狈，她愤怒自己的无能，她嘲讽自己的“自作聪明”！正如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情，她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她感觉自己就像一艘失控的赛艇，而有无数颗子弹射向了快艇的汽油桶……
她闭上了眼睛，努力用嘴呼吸，她渐渐平静了下来，也许是因为她没有了力气。
迷迷糊糊中她想起了一句话“你之所以是你是因为你选择成为这样的自己。”
该死！她又想哭泣！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受到沙发在摇晃，她听到了锁链碰撞的声音。
她以为这是在梦里，她睁开眼睛，发现摇晃还在继续。
她并没有在意，她以为这只是另一个平常的“怪异”。
然而晃动与颠簸愈发强烈，就像是发生了“地震”。
她听到了更加嘈杂的倒塌与破碎的声音，这像是“地震”的证据。
她瞪大眼睛，除了浓重的黑色，看不到任何东西。她能想象出屏幕、设备的倒塌与破碎……不停有东西砸落在她的身上，但她没有移动，她也没法移动，除非有东西砸断这个该死的铁链……
一阵刺耳而尖锐的声音穿透了她的耳朵，她提高了警惕。
之后，她再也听不到任何的乐曲。
更加剧烈的震动让她倒在沙发上难以坐起。
她绝望地用手扒着铁链，她的脖子被勒得好痛，她真的快要窒息。
她的指尖传来强烈的刺痛感，她祈求自己大力无比……
忽然，有光刺入她的眼睛里。
她从未如此贴近一个人的眼睛，她也从未看过的最可怕的烟熏妆！
她的头发被向后拽去，她听到了皮鞭的声音。
“看来我真是低估了你的演技……”
什么？
她看着他的脸庞，恍惚中发现他像极了她自己。
“我不怕那个傻瓜……”他说道：“不知好歹的东西……”
那个傻瓜……像是在黑暗中看到曙光，她忽然明白了他话的含义……
“是他，他还活着，他来救我了！”她的嘴角向上扬起。
然而，她发现他也在看着她，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笑得狡诈而诡异，她又紧张起来，收起了得意。
“放心，我会好好保护你，这里不安全，让我们赶紧离开这里……来拿好它。”他说着把油灯递给了她。
她伸出手，死死抓住了油灯。油灯在空中剧烈地摇晃着，火焰也在跳动。
这种紧紧抓住油灯的感觉，就像是当时在地窖里的感受。
火是危险而强大的力量，决不能放于你手中……
“他就是个会耍点小伎俩的废物……”他一边解着锁链一边说道。
锁链一点点地松动，地面继续在晃动。
她看着剧烈摇晃的火焰，似乎听到了饥饿的嘶吼。。
机会转瞬即逝，强者才会抓住。
她撑起身体，脖子没有了压迫感。
她扶着沙发想要站起，她看到他依然趴在沙发上。
她深吸了一口气，咬紧了嘴唇。
“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我要救自己！”
她松开了拿油灯的手，她摔倒在地。
油灯摔碎在沙发边，火焰从油灯里逃出。
与此同时，她手脚并用地向前爬去。
她知道火焰会爬上沙发，快速地蔓延开来。
她回头看去，却发现他滚下了沙发，没受到火焰的侵袭。
她听到他在大笑，笑得是那样的歇斯底里。
“看见了吗！明白了吗！我是在帮你！”他一边笑着，一边大声喊道。
该死！我为什么没有让掉落的砖头把他砸晕的好运气！
她没有琢磨他的话的含义，她只想快点逃离。
快点，再快点……没走多远，她就绝望地发现自己撞上了玻璃。
她用手使劲敲打着玻璃，用指甲抓着玻璃，她猜想这是块钢化玻璃。
火光从她背后传来，她知道火焰已经吞噬了很多东西。
她感到自己以及周围的一切在一起倾斜，一起向□□斜，好像要被翻转。
忽然，她的头皮传来了一阵疼痛，她转回头，发现自己的头发又在那个该死的疯子的手里。
火光在他脸上留下深深的阴影，黑色的液体从他的眼睛里流出。
“小姐，你还真是从不让人失望啊……”他抓住了她的手说道，“我做了这么多……我牺牲了这么多，都是为了你……为了让他明白你应该呆在这里……”
她挣扎着，想要甩开他的手臂。忽然，她惊恐地发现他的手上爬满了黑色的“蚂蚁”——这难道是那些纸上的东西？
她更加使劲地挣扎，地面继续倾斜，大火近乎把他们包围。
忽然，她发现火光中出现了一张扭曲的脸，那张脸上有两个似曾相识的空洞。
“我在这里！救我！”她大声地喊道。
他松开了她的手，她爬向火光里。
她的皮肤传来阵阵地刺痛，烟雾涌入了她的鼻孔。她把手伸向天空，却发现火焰超过了她手的高度……
她看到一只大手拉起她的手，把她抱起。
“别怕，别怕……你得救了……我现在就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说着，带着她向外走去……
剧烈的疼痛让她清醒，她在火光里找不到那个身影。
她感觉自己正在向后滑去，地面光滑得就像块玻璃。
“哈哈哈，不值得的！这一切只是白费力气！”她听到他在她身后大喊道。
地面的倾斜的越来越大，燃烧的东西也开始滑下。
她躲避着那些燃烧的物体，她的后背又撞上了玻璃。
烧死，砸死，呛死，摔死……难道这就是她的结局！
“哈哈哈……”那个疯子大笑道，“有意思……更有意思的是你以为这样就能消灭我吗！”
整个地面像是要被翻转过来。不时有滑落的东西碰撞着她的身体。
她发现火焰爬上了她的裙子。一个巨大的火球从她身边划过，她听到了玻璃破碎的声音。
伴随着清脆的“哗啦”声，她的后背没有了支撑。
“够了，够了！不玩了！”他不再大笑而是愤怒地喊道。
地面继续倾斜，像是要转九十度。
她四处乱抓，好像抓到了像是窗框或门框的东西。
她使劲抓着，虽然又滑，又窄，她根本抓不住……
“我说住手！”
“啊！”她大叫一声和众多火球一起滑落到了深渊里。
她向下落着，落着，她听到有人在哭泣。
“你给我记着永远不要羞辱一个魔鬼……”从远处传来一个粗哑的声音，像是罩上了布子的发动机在旋转，又像是轮胎在摩擦地毯，“我赌上魔鬼尊严，你会有生不如死的折磨……你知道我知道怎么游戏……你……等着……你……你……”
她忽然想起自己似乎不应该死去，但她不想相信，她怀疑那是不是对她的欺骗。
她闭上眼睛，感受火光炸裂在面前。
失重的感觉还在持续，但坠落的过程却在她眼前显现。
她一边下坠，一边又在旁观。
颠簸，风吹，轻飘飘的，就像一片塑料薄膜……
她伸出手接住了自己，看到自己乱发遮面，妆弄花了脸……
她突然意识到，这是“梦”的感觉……
原来自己一直都困在梦里……
哈，原来只是一场噩梦罢了……
她开始笑，把自己高高地抛向空中，一边大声说“耶”……
她从空中落下，落入男孩的怀中。他抱着她旋转、旋转，好似骑士和公主。英雄救美后，主人公得到了永远的幸福……她的嘴角像是有蜂蜜溢出……
黑暗是闭眼的象征，光亮是睁眼的提醒。
她微微睁开眼睛，看到了暖绒绒的油灯……
又暖又硬的床面，还有哗哗的流水声……
手指传来的刺痛让她警惕地睁开了眼睛……
惨白瘦削的脸，黑洞洞的眼睛……
是他！
原来真是一场梦……
但为什么他拿着她的手，正在她的手指缠着绷带？
她突然抽回了自己的手，挣扎地坐起身——她的背传来了撕裂般的疼痛……她低着头，看着自己手——发生了什么，指尖为什么会这样血肉模糊！
她打了个冷颤，他淡定地拿起她的手，继续在她的指尖缠着绷带。
“发生了什么？”她一边把身体慢慢地靠近他，一边小声问道。
他没有回答，依然低着头在忙碌。
她突然一阵心慌，似乎有眼泪要溢出眼眶。她的胸口好闷，她的嗓子里像是卡了一块石头。
“我做了个噩梦，对吗？”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依然沉默着。
“只是一场梦……”她一边深吸着气，一边使劲眨着眼睛颤抖地说着，“我……是在梦里弄伤了手指……还有……背……我……”
“你会马上离开这里。”他冷冷地说道。
她一阵心慌，胸口堵得难受。
“去哪？”她小声问道。
“别的魔鬼那。”他一边缠着绷带一边说道。
“为什么……为什么……要去……别的魔鬼那？”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没有回答，只是冷笑了一下。
他的笑让她打了个冷颤，她竟有一种走进鬼屋的感受。
难道不是梦……难道我真的……
她皱着眉头看着他，背传来了阵阵的刺痛。
如果那是真的，那么……别的“魔鬼”？所以，这就是惩罚吗？送去别的魔鬼，把我送去一个会折磨人的变态魔鬼……
不，不要！休想！
她再也不想见到任何别的“魔鬼”，她受够了折磨与侮辱。她并不是厌恶风险，她只是彻底地明白——只要是“魔鬼”，怎么可能不玩弄人，怎么可能给人希望？也许她之前真的足够聪明加好运，遇到了这个魔鬼中的“奇葩”、“例外”——这个不是“魔鬼”的“魔鬼”……如果必须要做“魔鬼”的仆人，她“宁愿”在黑暗中，守着油灯，干着干不完的粗活累活——然后，听着管风琴声，躺在硬硬的却又暖暖的床上，骑着三轮车到“异度世界”探索，还有在黑暗中听他用低沉的声音说着奇奇怪怪的话——就像之前一样……
“不，不！别把我送走！我哪都不想去……求你……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错了……我……我当时只想回家……我没想要伤害你……我……都怪那只猫……它骗了我……这一切都是那只猫的阴谋……”她激动地说着，泪滴落到她的手掌，“它让我……它让我打开那个……地窖……它让我用油灯烧了……你的衣服……它说这样……就可以回家……它……它拿走了手表和地图……我不知道它也是‘魔鬼’……对不起……对不起……”
他默默地听着她的讲述，始终都没有抬高眼皮看她。他只是一直在她的手指上缠绷带，一圈接着另一圈……
“我想我们都不够坦诚。”他平静地说道。
“不，我以后会……我不会再骗你……我……我保证……我发誓……”她急忙说道。
“你很虚伪，而你也将虚伪下去……”他没有理她，继续平静地说道，“我也不诚实，我受够了这样的日子。你在演戏，而我也在欺骗我自己。事实和真相就是，我讨厌你。”他开始包扎她另一根手指，他低着头，声音依然平静。“从开始到现在，我一直讨厌你。我讨厌你身上腐臭的味道，我讨厌你假惺惺的笑。你粗劣的辩解是一种肮脏的滑稽，你不懂装懂的附和让我恶心。我讨厌你，因为你，我几乎丧失对人类的信心，因为你，我又开始怀疑、厌恶我自己……”他的声音平静得散发出寒气，“但如果你以为你能影响我，那你还保有最后的天真——为了你，不值得的。拯救、牺牲、考验、生气、自暴自弃……为了你，一切都是不值得的……你只是在特定时间里出现的一个对象，至于你是谁，你干了什么，你不过只是一个角色而已……一个不值得任何东西的东西……还有……”他一边放下她的手一边平静地说道，“没有魔鬼会养猫……从始至终……就没有那只可怜的猫咪……”
话音未落，他便消失在了黑暗里。
她愣在那里，就像一时分神，错过了整段英语听力。她呆呆地坐着，就像一个次品雕像。她头脑一片空白，她的心空空荡荡。
发生了什么？他——似乎说了什么？他——在说什么？
她默默地问着自己，感觉有液体源源不断地溢出了眼睛。
她环顾四周——微光、黑暗、床以及孤零零的她……
这是一种熟悉的感觉——她还记得老虎张开的血盆大口与木乃伊的追逐。
这些曾经的噩梦并不会使她颤抖，因为她最恐惧的东西已经成为现实，那便是……
她突然感觉好冷、好冷，冷到想拿绷带把自己死死地缠住。
她想到了那件黑袍——那件浴火重生的衣服——对，她要得到它，她要立刻、马上得到它！
她要去找他，让他把黑袍给她，让他把属于她的一切还给她！
然而，她却发现自己一动也不能动……
“该死的魔鬼！该死的魔鬼！”她在心中怒吼。
不过最终，她还是平静地闭上了眼睛，因为她成功地把自己说服——“没事，别哭，这不是痛苦，只是又一个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