钴蓝篇——被掩埋的男人
奇怪，怎么会有光？
她努力撑起自己的眼皮，光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的后背传来了疼痛，有坚硬的棱角戳进了她的皮肤。
她看到了蔚蓝的天幕，天空中有一轮红色的发光物。
她仍然记着自己落入了一个黑洞。
她还记着孟兰和水流……
她侧过身子，努力从地上爬起。
她注意到了地面上满是闪着金光的沙粒。
她坐起身，转身向后。
原来自己一直压着几块彩色的石头……
它们看起来精致而通透，就好像那些价值不菲的石头。
她皱起眉头，环顾四周。
这是一片沙漠，沙子里混杂着各种的杂物。
一座蓝色的“金字塔”突兀地立在沙漠中。
没有水流，更没有孟兰的头。
奇怪……奇怪……
不是只是排些废水，怎么会变得这么不同？
她从地上站起，向着蓝色的金字塔行走。
沙粒是如此的细碎，就像踩上了水流。而沙子里的东西不是普通的杂物——手镯，项链，高跟鞋，手套，彩带，还有晚礼服……这些东西看起来完好而崭新，根本不像被丢弃的废物。
难道这里不是沙漠，而是某个巨富的仓库？
难道真的要喊“芝麻开门”才能从这里走出？
她笑了一下，对自己的想象力表示嘲讽。
她继续走着，越来越靠近那个巨大的蓝色四面体。她瞪大眼睛，仔细观察着它……
蓝色的三角面上似乎出现了红线勾勒的长方形——像是符号，又像是门或窗户。
她大步地向前走去，红线变得越来越清楚。
如果这真是金字塔，那么就一定会有入口；如果这是个雕塑，上面的符号应该也有用途……
“恭喜，恭喜，为您献上最美好的祝福。”
是谁在说话！
她的心砰砰直跳，她停住了脚步。她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人影。
难道我出现了幻听?
“你是谁，”她大叫道，“你在哪！”
“小姐，烦请您低下尊贵的头颅。”
她低下头，在沙子中仔细寻找着可疑之处。
她缓慢移动着脚步，不时用脚踢开沙子中的杂物。
“你到底在哪？”她大声地喊道。
“小姐，请您不要忽视那卑微的低洼处。”
低洼处……哪有低洼处……
“小姐，我感觉到了您的脚步，您应该只能……看到……我的嘴……无法看到我的全部。”
她惊讶地发现，贴着她的鞋边，有两瓣透亮的红色石头，就像是叶形的胸针，或是……
像是脚趾碰上了钉子，她快速地向后跳了一步。
“你……你埋在沙子里？还是说……你只有……”她慌张地说道，后背传来一阵凉意。
那两块红色的石头在皱起、拉伸，与此同时那个声音响起。
“我的身体埋在了沙子里，您不用惊恐，我是人，不是两瓣嘴唇而已。”
“你为什么会被埋在这里？”
“我埋在这里是为了等您。”
“你说什么！你认识我？”
“不，我只是知道您是胜利者而已。”
“胜利者？”
“对，您赢得了比赛，所以您来到了这里。这些都是给您的奖励。”
比赛……她记得孟兰也跟她说过她参加过一个比赛，但在孟兰口中，她输掉了比赛……
“什么比赛？”急切地问道。
“您不记得了吗？您是不是太累了，睡了太久，以至于混淆了现实和梦境……”
“什么？”
“魔鬼让你参加了一个比赛，赢的人可以免费实现心愿，而输的人就要不仅会丧失和魔鬼交易的机会，还会失去自己所有的灵魂，跌入万丈深渊里……”他说道，“那个比赛很残酷，你有很多竞争对手，只有一个人可以到达顶峰……”
奇怪，他说的话怎么有些耳熟？
“你们穿过一个巨大的排风扇，比赛正式启动，”他继续不紧不慢地讲述道，“无数的台阶通向高处，天空中出现一个巨大的时钟。地上撒满了玫瑰的刺，你们必须空手赤足，天空中下着玻璃雨，你们必须昂着头。台阶上很湿滑，还有蛇和青蛙铺路，但你们还要跳舞，舞伴是泥潭中的猪……”
这……孟兰也说过……玻璃雨，蛇，青蛙，还有猪……应该是一模一样的话……
“路上还有很多机关，障碍物也比燃烧的木炭要狠毒……不过最关键的还是你们之间的搏斗……输了的人会摔进深渊，破碎成散乱的盒子……至于你，你的最后的胜利者，你拥有了全部……”
真是一样的话……只是最后的结果不同……可……怎么会这样？
“这是标准的答复，”他说道，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您一定在比赛之前听过其他侍者的复述……所以如果它出现在您的梦中，您也不要惊恐……您记忆中的东西不会无缘无故的冒出……”
“可……可我真的不记得我参加过比赛……还有，我的心愿也不是要这些东西……”
“那您的心愿是什么？或者说您来这找魔鬼的目的是什么？”
她看着那两瓣嘴唇，犹豫了一下，慢慢说道：“找人。”
“是对您来说很重要的人吧。”
“不算很重要，只是想见一下。”
“她也在这里吗？”
“在。”
“她是仆人吗？”
“应该……是。”
“也许我可以帮您。”
“怎么帮？”
“办法有很多，不过首先请麻烦您救我出来。”
这种直白的交易条件让她卸下了防备心。她跪坐到地上，以那个嘴唇为中心，把沙子移走。
他嘴周围的皮肤渐渐露出，她轻轻地拂去皮肤上的沙土——那种洁白而光滑的感觉就像是玉璞。
而他鼻子以上的头部还有他嘴唇一下的部分被两座小沙丘紧紧地压住。
这不像自然的掩埋，像是被刻意地设计过……
还有，鼻子被沙土堵住，胸腔压上了重物，只剩一张嘴露在外面，真的可以支撑很久？
难道这又是什么阴谋？
“小姐，真是辛苦您了。”
她看到了他上扬起嘴角，露出了笑容。
好吧，那就先全力以赴地把他救出。
她用双手推开沙土，用双手在沙中挖坑，又用是双手捧起沙土……不断地重复、重复……
先救出头部……
她喘着粗气，身上沾满了金色的沙土。
她的皮肤上有汗液冒出，她的眼前有些模糊。
终于，沙子中出现了人头的轮廓……
她拂去他脸上的沙土，劳累的她，动作有些粗鲁。然而，随着沙子一点点地散开，她的动作变得越来越轻柔。忽然，她的手悬在了半空中……
不，不，这怎么可能……
这不像……他一点也不像……
他睁开了眼睛……
她惊讶地看着他，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直到蓝色从他眼睛里散去，直到她确信他长着黑色的瞳孔。
“谢谢您。”他微笑地说道。
“没关系……别客气……”她慌乱地答道。
“您可以不用着急，休息一下再继续。”那个沙子里的头说道。
她坐在地上，用满是沙土的手擦了擦满是汗液的额头。
她低着头，盯着地上那颗半露在外的蓝色的石头，咬紧了嘴唇。
一个幼稚的幻想总是出现在她脑海中，它太过天真、傻气，以至于她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可是……她却还是想要验证……
她微微抬头，想要偷偷地瞥一眼他的脸，然而却撞上了他的目光。
她慌张地低下头，她能感觉到他依然保持着笑容。
我在干嘛？不就是个人，有什么可紧张的。
她挺起身子，开始向第二个小沙丘出手。
“我真希望，自己也可以动手。”他看着她小声地说道。
“嗯……啃……”她清了清嗓子，使劲推开沙土。
“呃……所以……你……是怎么被……埋在这里的……”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
她等待着他的回答，却一直没有听到声音。
她回头看向他，发现他看着天空，失去了笑容。
不知为何，她的心脏跳得更快了，仿佛要冲出她的身体。
她只能继续为他清理着沙土。
“他当时给了我十秒钟……”他忧伤地说道。
“他，你是说……魔鬼？”
“他当时给我十秒钟逃出这里，”他自顾自地说道，“于是，我用最快的速度冲向门口，可是没跑几步……也许他只数到五，”他苦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我被绊倒在地，我无法从地上站起，我趴在地上，听他数到了一，之后他笑着，翻过来我的身体，把我埋进土里，他说‘只有听话做事的人，才能盼来奇迹’……”
“可是为什么……魔鬼……为什么要这样对你？”她气喘吁吁地说道。
“我让他失望了，”他说着叹了口气，“我没能完成他的任务。他很愤怒，我要用我的痛苦来偿还我浪费的他的资源和精力……”
她刚想问“是什么任务”，他却抢先说道：“好了，不用再挖了，我已经可以活动我的身体……小姐，还要麻烦您帮我从地上站起。”
她站起身，走到他腰部的位置，俯下身，向他伸出了手臂。
“抓住我的手。”她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他的眼睛向下看去，他笑了一下，叹了口气。
“我也希望我可以……麻烦您扶我起来。”
她走到他肩膀的位置，把左手插入沙子里。她的手扶住了他的背部，右手扶住了他的前胸……
似乎有什么不对劲地地方……
他的背离开了地面，她能感觉他也在用力。
终于，他从地上坐起。
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地面，却注意到软塌塌的袖子里没有手的踪迹。她用手拿起了袖子，又看向他的背部——哪里都没有他的手臂。
“这也是惩罚之一。”他微笑着对她说道。
她不知道要怎样回应，她沉默着，松开了那只袖子。
“所以，没有您，我将永远无法站起……”
她从来没有扶起过一个没有手臂的人，她也不习惯让陌生的男人靠自己这么近。
他的头靠在她的肩膀上，他们两个一起努力。
她慢慢地站起身，他弯曲着腿，上半身向前发力。
先是一点一点地……然后忽然一下……
他终于站起，而她摔倒在地……
她仰面向上地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您没事吧？”
“没事……我只是……想要休息……”
原来他是那么高，那么瘦，身上还穿着燕尾服……
背着光的他，好像一个影子旋转了九十度……
迎着光的他，就像是一个雕塑……
“对不起，让您耗费了这么多力气，”他看着她说道，”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帮您实现您的目的。对了，小姐，您怎么称呼？”
“李晶。”
“李晶小姐，您可以叫我‘S’。”
“‘S’？”
“对，‘S’如果您觉得太怪异，您给我起别的名字也可以。”
她看着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不，‘S’就是‘S’。”
她侧身，用手撑着地，慢慢地站起。
“所以，出口就在哪个蓝色的建筑里？”
“算是吧。”
“算是？有什么问题吗？”
“反正它可以让您从这里出去。”
他们肩并肩地走向那个蓝色的建筑。她看到他低着头，小心地迈出每一步。
“您确定要放弃这里吗？这里可以您的奖励，出去就意味着彻底失去了这里。”
“我说了来这是找人的，不是为了这里。”
“其实，心愿不分高低贵贱，人也一直是自私的动物。一味的逃避和否认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人应该接受那个陌生的自己。”
“你什么意思？”
“既然您帮我重新站起我就一定要与您坦诚相待，所以我要把真相告诉您，虽然，您可能会受到冒犯……”
“你能不能……直说！”
“您胜利后，魔鬼会免费满足您一个心愿……您到这里，是因为魔鬼实现了您的心愿……”
“等等，你是说我没有选择见到……我找的人，而是选择了金银财宝，荣华富贵？这怎么可能？况且，我根本不记得你们说的那个比赛！”她激动地说道。
“看，这就是您选择忘记的原因……”
“喂，有什么目的就直说，不要假惺惺地骗我，更不要试图扭曲我的记忆！哪怕你……”她看着他，紧紧地咬住了嘴唇。
“我说了，我只是想报答您，您不喜欢，我就不说了。”他温柔地说道。
他们沉默着向前走了一小短路，来到了蓝色金字塔的面前。
她忽然发现，这原来是金字塔外包裹着蓝色的丝绸。
而那道红线，像是由油漆勾勒而出。
“这是门吧。”她指着红线方块说道。
“是的。”
她走到红线方块前，尝试用手推动。
然而，它坚硬得就像一个石头。
“这怎么打开？”
“您想开，就可以打开了。”
这又在搞什么猫腻！
“你是想说，我还留恋这里，所以我打不开门？”
“不，如果您确定离开这里，我可以帮您打开。”
“那就快打开吧。”
“李晶小姐，您是不是忘记了‘拥有一切’的反面是‘一无所有’，您不会真的以为这只是个仓库，而值钱的东西全部散落在沙子中。您以为现实中就是这样吗？”
“你又想说什么？”
“从这里走出，您会丧失一切，不只是这里的一切，而是你所有的一切。如果您现在生活得还算舒服，那么接下来您将要经历艰苦。如果您现在站在顶峰，接下来您就要落入洼处……”
她不是三岁小孩，不会被随意的话语吓唬。但她却真的想起了家里的别墅。
“您确定要出去吗？”
她不明白自己在犹豫什么，她不知道自己为何紧皱眉头。
她转回头看着金光闪闪的“沙漠”，使劲掐了一下胳膊。
为什么还能感觉到疼！难道这不是个梦？
不想要这么多……可也不能一点也没有……
这一切荒谬地就像个梦，可如果是真的……
“李晶小姐，您是一个好人，不应该靠乞讨生活……”
“可是，”她望着沙漠出神地说道，“不走出这里，怎么去找她……”
“您不用放弃这里，”他蹲下身，平视着她的眼睛说道，“只要我们像老鼠一样打洞，就可以暂且出去……”
“打洞……怎么打，用手挖？”
“跟我来。”
她跟着他紧贴着金字塔行走。他一边走着，一边用脚在地上摸索。
“就是这里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用脚拂去地上的沙土。
她看到沙土下是一块绷紧的蓝色丝绸。
“打开它，就是出去的路。”
她蹲下身，揭开了那个丝绸。
“开什么玩笑！”她大叫道。
这个小黑洞，还真把我当作老鼠！
她刚想直起身，却发现洞里涌出一股黑色的液体。这些粘稠的液体爬到了她的手上，快速的吞噬了她的手臂。
“我说过我不会骗您。”
一股力量拽着她的身体，她扑倒在地。
黑色在她的身体蔓延开来，她看到了他一步步地走来，就要踏上自己的身体。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这一定是个梦……我一定在做梦！
她的身体失去了知觉，她的视野一点点地缩小。
无法动弹……失去了呼吸……
眼睛被强制闭合……
难道……我在睡去……
伴随着“当当”的声音，最后的光亮消失。
“然后”消失在她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