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红篇——橘子、羽毛球与大蜘蛛

    “五、四、三、二、一……”

    谁在倒数？

    “李晶，醒醒！”

    怎么会有女人在喊我的名字？

    她动了动手指，睁开了眼睛。模糊中，玫红色的光唤起了她的记忆。

    她睁大眼睛，仔细查看着自己的身体……然后又环顾四周……

    玫红光的血管，阴暗的下水道……自己怎么会又回到了那个梦里！

    梦居然也是连续剧？

    “你刚才睡着了，睡了好久好久，久到你以为梦是你的一段经历。”水里的女人温柔地说道。

    “孟兰？”她小声地叫道。

    “不错，你还没忘掉我的名字。”

    她用手使劲掐着自己的手臂。疼痛的感觉让她怀疑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

    “所以，这不是梦，那才是梦？”

    “那是指什么？”

    “一片沙漠……或者说是……宝库……”

    “那么，那就是梦……我们继续走吧，前面还有很长的一段路。”

    她踢着地上的盒子，踩着玻璃的碎片，跟着孟兰向前走。

    她依然在纠结着那个梦，梦里的一切都历历在目。

    那个梦是如此的真实，她记得自己也感觉到了疼痛。

    但如果把它当成现实，似乎又有些漏洞。

    首先，黑洞怎么会是那么的粘稠……

    并且，他怎么能在沙子里坚持那么久……

    “不用担心，我也经常分不清梦的边界，”孟兰感慨道，“经常会突然出现到另一个地方，认识一些人，见到一些东西，再发生点事情……有些很美好，就像舌尖触到了蜂蜜，有的很糟糕，就像落入了泥潭里……其实我们一直能分清睡着的和醒着的自己，只是我们有时会刻意把现实回避，对于不切实际的好事总是报有幻想，幻想着自己可以一直处于甜美的梦里……”

    她没有说话，而是把一个盒子踢进了水里。

    “但是有什么意义呢？”孟兰继续说道，“梦就是梦，梦里的一切都是假的，终有一天都会消失的。你花在梦上的时间越长，你在现实中能利用的时间就越短。就这样一点点地，与最后的胜利者拉开了差距……为自己设置好失败的结局……”

    “可是，”她说道，“有时你……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在梦里的时间……这里又没有闹钟之类的东西……”

    “有一个办法你下次可以试一下，”孟兰停了停接着说道，“在梦里，想办法，杀死自己。”

    “什么！”

    “我试过，还比较好用，具体怎么操作，取决于你梦里的情境。”

    “要这样说，我有个更好的办法，”她笑了一下说道，“不睡觉，一直不睡觉，没有梦，更加省时省力。”

    “如果你能做到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啊……你可真是聪明1”

    孟兰的话语是如此的轻柔，她分不清这是夸赞还是反讽。孟兰的话倒是提醒了她，她应该注重眼前的现实，而不是那个没用的梦。

    “还要走多久？”

    “很久很久。”

    “所以还要经历很多次污水排放了？”

    “也许吧。”

    “我记得上次就是被盒子击中了头部，所以才会做梦……”

    “所以以后要小心啦。”

    “对了，既然你上次没有受到攻击……下次我可以躲进水里，正好我会游泳。”

    “你真是个聪明的小傻瓜，”孟兰笑着说道，“它们想要找你，你躲到哪里都没有用……你身上的光，就是你最好的标志物。”

    “它们为什么不攻击你呢？”

    “因为我身上没有任何的漏洞。”

    “我身上有‘漏洞’？”

    “对，正是因为这样，它们才想拼命挤进去。”

    她不想再纠结这个荒谬的问题，她知道自己应该趁排水的间歇多走一些路，下一次，还不知道什么意外会在混乱中发生。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地面上竟然没有了盒子。玻璃碎片似乎也少了很多，只有星星点点的闪光物。

    “咔哒，咔哒”的声音愈发的清晰，就好像有东西在向她靠近。

    “这是什么声音？”她压低声音，俯身对河里的孟兰说道。

    “没什么声音啊。”孟兰大声地回答道。

    “你没听到……‘咔哒咔哒’的声音？”

    “没有。”

    她举起自己的手臂，把它当做是照明的火炬。她警惕地环顾着四周，没有发现异常的东西。

    我出现了幻听？

    “咔哒咔哒”的声音越来越响，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剪刀在用刀尖敲地。

    忽然，有东西掉到了她的头顶。她拿起一看，居然是一个完整摊开的橘子皮。

    就在这时，天上下起了橘子皮雨。

    不过很快她注意到，没有橘子皮掉到水里。

    又是只冲我来的？

    “你又没看到对吗？”她大声地叫道。

    “有什么吗？不是一切正常吗？”

    又有一种声音响起，那是“咔嚓咔嚓”的声音。

    她能感觉到声音是从前方传来，她预感会有新的危机。

    但她还是快速地向前跑去，她并不完全清楚自己这样做的动机。

    也许她是为了躲避到处散落的橘子皮，也许她只是讨厌故弄玄虚，也许她不想坐以待毙……

    她向前跑去，她还是没能甩开橘子皮。

    空中飞来一些彩色的碎片，她停止跑动，而是伸开掌，让一些落在她的手心里。

    她当然不是在担心这些没有生命的东西会痛，也不担心它们落到水里，泡烂了身体，她是发现这些碎片上的颜色和图案有相似之处，它们应该是来自同一幅图。

    她继续向前走，又有东西击中了她的头。

    她发现地上有一个羽毛球，她捡起了羽毛球，发现球头上画着一张笑脸。

    她皱起眉头，抬起头……

    她看到了一个庞然大物……

    她惊恐地向后退去，这个有两层楼高的东西，像是一个巨大的蜘蛛。

    但是它的腿有着刀刃的光芒，而他的头和躯干是一把巨大的剪刀。

    原来这就是那些碎片的出处……

    “看，这根本不是蜘蛛……这不是蜘蛛……不是蜘蛛，没什么好怕的……”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

    但她的头皮还是一阵发麻，她疯狂地向后跑去。

    “咔哒咔哒”的声音原来越快，她知道这是它的追逐。

    “咔嚓咔嚓”的声音继续响起，她知道它想要剪断她的身体。

    向前跑，向前冲，来不及大叫与求救。

    讨厌的蜘蛛！

    “李晶，你在干嘛！”孟兰大叫道。

    她顾不上回答，拼尽全力向前跑着。

    “喂……别跑了！你背后根本没有东西！”孟兰继续大喊道。“都是假的，它伤害不了你！别跑了！”

    假的？又是我的幻觉？

    她放慢了脚步，她快速地转身，向后看去。

    她惊恐地发现那个庞然大物就在她的身后，它距她最多只有一步。

    她一动不动地站着，而那个东西似乎也被石化住。

    就像人与野兽的正面对决，没发现对手的破绽时，绝不敢轻易出手。

    她猜测也许是身上的荧光成功把它吓住。

    “你看到了什么？”孟兰游过来，扶着岸边问道。

    “你真的没有看到？”她咽了口吐沫，声音有些颤抖。

    “没有，我什么都没看到。”

    “它像是一个大……蜘蛛……足足有两层楼高，但它的腿有刀刃，它的头是一把剪刀……”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

    “我还看到了好多……先是橘子皮，还有碎纸片……还有羽毛球……”

    “你害怕蜘蛛对吗？”

    “对。”

    “你需要直面你的痛苦，你的恐惧。”

    “我正在直面啊……”

    “不，不是蜘蛛，而是要比蜘蛛可怕一百倍，一千倍的东西。”

    “我……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你只是还在逃避，还在麻痹自己……其实你一直明白，但你一直不让自己明白，装傻可以把伤口掩盖，却会加深伤害……你认得这些东西对吗，你有关于这些东西的独特记忆对吗？它们也许出现在不同的事件中，但它们都会有共性……”

    “共性？”她看到那个蜘蛛的一根后腿向前移动了一下。

    “不……它们的共性就是普通的东西……”

    “你知道我看到过什么吗？”孟兰说道。

    “反正不是蜘蛛……对吗？”

    “我也看到了很多的东西，其中之一就是这条河……”

    “河，我也看到了。”

    “但你不用一直泡在水里……其实水、河流，是我极度恐惧的东西。在我四岁的那年，我掉入了河里。我在水里摔了个倒栽葱，我至今还记得那种呛水的痛苦。我差点溺死，幸好一位亲戚及时把我救起……”孟兰说着，用一只手捧起水，高高举起。

    “恭喜你，学会了游泳，战胜了恐惧。”她的身体有些酸痛。

    “差点溺死并不是我害怕水的原因，”孟兰笑了笑说道，“我一直害怕的是我自己，害怕我自己的记忆，害怕我疯了……这段经历总是会被提起，每当提起，他们都会让我想那个亲戚表示感激。但其实……过了这么久……我清晰地记着……黑色的天空，一颗柳树，他抱着我，说要把我扔进河里。他摇晃着手臂，我就像躺在秋千里。他把我向外甩去，我以为自己会掉入河里。我吓得啊啊大叫，闭上了眼睛，等我睁开眼睛，我依然在他的怀里……我以为这只是一次游戏，于是我开始笑，他也开始笑。于是我就这样笑着，被他拽着脚踝，扔进了水里……”

    她转头看向孟兰，然而，她刚一转头，“蜘蛛”就开始活动。

    “这很难说出口，但说出后，你就不会那么难受。”

    她想要向后跑去，然而却摔倒在地。

    她的双脚被绳索缠住，而绳索连接于“蜘蛛”的腹部

    “这不是真的，这都不是真的……”她说着，看着“蜘蛛”靠近自己的身体。

    她的皮肤感受到了刀刃的冰凉，她看到“蜘蛛”的“脚”像是磨尖了的钻头。

    “蜘蛛”抬起了前腿，钻头悬在她的身体上空……

    “这都是假的……醒来，快醒醒！”她大声地对自己说道。

    “说出来……李晶，告诉我，为什蜘蛛会出现……说……为什么还有羽毛球与橘子皮！”

    “因为……因为……”

    有几滴泪从她眼角处流下，她使劲攥着拳头。

    她张开嘴，但感觉嗓子里卡了个石头。

    “不知道……”她颤抖地说道。“不知道！”她大声地叫道。“我怎么知道会有这些该死的东西！”

    话音未落，她的身体碰上了那个钻头。

    她被固定在地上，就像竹签上的肉。她想要坐起，却感觉到了撕裂的疼痛。

    她用手碰了一下穿透自己身体的“蜘蛛腿”，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是假的吗？”她哭着说道，“为什么……为什么是如此的痛……”

    “这是你身体里的痛苦，只不过现在它赢得了你的注目……起来，不要躺在地上，先坐起来，再站起来……不要轻易认输……”

    “我动不了……那个‘蜘蛛’……它的腿……穿过……了……我的身体……把我……钉在了……地上……”她颤抖地说道。

    “你没有流血对吗？”

    她看向自己的发着玫红光的身体，伤口处没有溢出液体。

    “没有血就说明这不是真的。”孟兰说道。

    “没有血……就说明……不是真的！”她一边咬牙说道，一边使劲从地上坐起……

    钻心的疼痛让她难以忍受，仿佛真有钢筋刀片穿过了她的皮肉。

    她倒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汗液和泪水从她脸上滑落，她用手捶打着地面。此刻，她极度希望这只是个她的噩梦而已，或者，这个“蜘蛛”是真实存在的东西。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挣扎了多久，最终她平静地躺在那里。她猜想也许自己流光了眼泪，或是用尽了力气。她呆呆地看向上方，自从这个“蜘蛛”把腿刺入她的身体，它就像是丧失了生命力。一动不动的它，只是一个钢筋铁骨的雕像而已……

    “对啊，自始至终，只是一个蜘蛛而已……我为什么要害怕蜘蛛？我不记得我有什么心理阴影……也许……”她闭上了嘴，垂下了眼睛。她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她把目光移回到那个“蜘蛛”，她笑了一下，又张开了口。“也许……只是因为……我是个女孩……而已。”她轻轻地说道。

    “你对我很失望吧。”她微笑着说着，闭上了眼睛。她的嘴角在颤抖，她努力保持着脸上的笑容。

    “不过，没关系……”她继续自言自语道，“我……对你也很失望……没想到……你才是我恐惧的东西……你给我留下了……永远的伤口……好像，还不止一个呢！”她仰视着那个“大蜘蛛”，对它说道：“喂，你错了，还差好几个窟窿呢……啊……我知道了，都怪你两只腿之间的距离……不过没关系……你可以先抽回这个腿，再重新戳几个窟窿……”她说着，开始笑起来。她不知道有什么可笑的，但她的笑似乎替代了她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流出她的身体。伤口愈发疼痛，她笑得更加歇斯底里。她的头紧贴着地面，她闭着眼睛，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李晶，李晶……”孟兰喊道，“李晶，你还好吗？你没事吧！”

    她睁开眼睛，一边笑着一边看向孟兰。

    “我没事……只是想笑……只是觉得好笑……对了，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吗？我想我知道了……我想我知道了……”她平静了下来，脸上依然带着笑意。她转回头，仰望着那个蜘蛛，开始了回忆。

    “首先，那个橘子皮……在我五岁的时候……我和‘他’还有其他很多人……叔叔、阿姨、小孩——除了我都是男孩，我们在一个大桌子上吃饭……那顿饭吃了好久好久，久到小孩们开始做游戏……那些男孩们在踢瓶子，我不想踢，因为我穿着漂亮的白纱裙还有新的皮鞋，于是我做回到餐桌，看他们聊天……我很无聊，我走到他身边，拽着他的衣服问他什么时候可以回家……我听到他们在说我的名字，但我不记得他们说了什么……一个叔叔走到我身边，他拨开了手里的橘子，我接过了他递给我的果肉，他说他给我看个好玩的东西，然后他就捏着那个橘子皮对我说，我就像这个橘子皮，圆圆的‘蒂’是我的头，黄色的外皮是我的裙子，说道这，他忽然停住了，之后，他说他犯了个错误。我看到他翻过橘子皮，用手揪下连着蒂的那个白色的长长的东西，然后他指着橘子皮对我说，这才是我。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她停了停，继续说道，“反正我当时不明白……我不明白为什么，全桌的人，无一例外，包括‘他’，都笑了，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也跟着笑了……”她扭头看向孟兰说道：“这就是那个关于橘子皮的……无聊的故事……现在，你明白了吗？”

    “我……还是有些不明白。”孟兰小声地答道。

    “没事，其实……我也是等了……好久、好久、好久……才明白的……那就讲讲羽毛球吧，”她转回头，看着那个“大蜘蛛”说道，“他会经常打羽毛球，他也教我打羽毛球……每次和他打球，他总是说我的力气太小了，总是让我再使点劲……从小到大，类似的话——他应该说了几百万次。不过我一直以为……没什么，这只是他在显摆作为大人的优越感而已……直到有一次……”她闭上了眼睛，停止了讲述。

    她停了好久好久，久到让孟兰开始催促。

    “李晶，你……还好吗？”

    “我……不想说了……我好累……我想要睡一会……”

    “可你的伤口呢？难道没有疼得难以忍受吗！”孟兰焦急地说道。

    伴随这孟兰的话语，她忽然记起了身体上的洞。疼痛又开始发作，就像有酒精流入了伤口。

    “只有讲完全部，折磨才能停止，你才能真正的好受。”

    伴随着孟兰的话语，她感受到了更猛烈的痛，就像有火在灼烧她的皮肉。

    “直到……那天……”她颤抖地说道，“那天……我们打了好久……好久……我好累……我不想再打了……”她咬紧牙，用手捂着伤口，继续说道，“他开始对我发脾气……他大声地吼我……说……我为什么不能再努力些……我为什么……不能再……用些力气……我说……我已经……用尽全力……我太累了……没有力气了……我要回去……”她感觉到到汗滴从自己额头上冒出，脸上开始流淌着混杂的液体。

    “他拿起羽毛球……把羽毛球攥得变形……他捏着那个羽毛球对我大叫……”她咬紧嘴唇，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看见了吗……没有力量，这就是你的下场！’他还说‘等到他们来抢你的东西，没人会因为你是弱者就可怜你，保护你！’我记得……我……哭了，我记得……他在叹气……我记得过了一会他开始自言自语……他说，‘算了……谁让脆弱、无力是羽毛球的特性之一，谁让它里面没有支撑的东西’……”她躺在地上，大口喘息着，发现疼痛有所减轻。“我们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我讨厌那种……让他失望的感觉……我讨厌自己……我讨厌这种讨厌自己的感觉……我讨厌他……后来，他向我道歉……说不该对我发脾气，还说，一直以来，他对我严格要求是想保护我……他说他想通了……他说……我是女孩……女孩和男孩是不一样……之后……就没了……”

    她合上嘴唇，用手背擦了擦满是液体的脸颊。

    “我似乎有些明白了……”孟兰说道。

    “有些话他从没说过，但其实他一直在说……我以为我不明白……我以为只要我不承认就不是真的……所以，我在害怕什么？我到底在害怕什么？”她哭着说道。

    “Oh! Why are you always crying? What’s wrong with you ？”她用手捂着脸自言自语道。“I thought he was proud of me. I thought he loved me.I thought at least he didn’t hate his daughter. But……Anyway,I don’t care. Why should I care?  But…… It hurts. It really hurts! I’m suffering. No one knows it. Who can I tell? I don’t want you to know it. I don’t want you to laugh at me! I don’t know anyone in the world knows it!No one! No! Shut up! Stop! What are you doing! This is too stupid. Don’t do this! Please calm down! Please! Everything is all right. Everything would be fine……Please……I beg you……”

    “李晶，李晶……你怎么了？你还好吗？”

    “啊？我……”她放下双手，茫然地看向孟兰。

    “你在说什么？”

    “我……”

    “你在干什么？”

    “我……没干什么啊？我……我还没讲完……对了，该讲碎片了，”她转回头去，说道，“碎片，碎片，我认识那些碎片……简直是太认识了……它们本来不是碎片而是一幅画，我画的……都是因为他……”她长叹了口气，然后说道，“其实……有些时候，我感觉他不太管我，有些时候，我又感觉自己被他框得死死的……对，是有一个框，在框里我可以有自由，可以无拘无束……可一旦想出框……就会……撞上电网。他给了我很多东西，也剪碎了我很多东西……他给了我翅膀，也剪碎了我的翅膀……他给了我快乐，也夺走了我的快乐……我知道我应该感激他，但我又想咒骂他。我不想他离开我，但我又真的，无比地，想要摆脱他……”

    “听起来，他既是守护你的天使，也是迫害你的魔鬼……”

    “他是天使……”她喃喃道，“还是魔鬼……魔鬼……”

    “你的所有痛苦拜他所赐，你一味地服从让他给你糖果奖励。因为是如此的黑暗和冰冷，以至于一丝光亮，一点温暖都会让你狂喜。你的本来面目被他抹去，你甚至不能认出现在的自己。你一直被他囚禁着，甚至忘记了自由的意义。你的腰间系着绳索，被他一点点地放进深渊里。你身上又太多的伤口，以至于你对于新伤麻痹大意。这是天使吗？难道这不是魔鬼的所作所为？”

    她听着孟兰的话，从下向上打量着“大蜘蛛”的身体。她的伤口不再疼痛，她似乎可以移动自己的身体。

    “你是“魔鬼”？还是，“魔鬼”是你？”她自言自语道。

    她闭上眼睛，想要求助与曾经的记忆。然而，黑漆漆的一切就像是她对自己的嘲弄。

    她恳求自己，低声下气，终于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我是谁，取决于你给我什么东西。”

    她冷笑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她的嘴角向上扬起，她忽然有了底气。

    “不，不对他只是个人，只是为了他自己，”她平静地说道，“他所做的一切只是在最大化他的收益。我也是这样……所以，没什么可委屈的，我从始至终，也在想方设法地为自己牟利。宁愿忍气吞声，忍受侮辱，放弃梦想，走入别人的模具，也不愿放弃物欲与贪欲——这说的就是我……我实现了情感套现……我应该表扬我自己……那你呢，你也是这样对吗？”她用手指着那个“大蜘蛛”说道，“伤害我，你能得到什么东西……要么你是假的……要么……你就是被操控的工具……”

    她说着，用手扶着地，缓缓从地上坐起。

    那个“蜘蛛”还没有消失，它的脚还是穿透了她的身体。

    “还在等什么……为什么还不消失！”

    “因为它还没有达到它的目的，它还没让你正视自己。”

    “我已经说完我全部的秘密！”

    “但你一直在否认你心里的恨意，就像你到现在都不肯接受那个认输的自己。”

    “刚才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没有什么恨不恨，一切只是交易而已。”疼痛感又击中了她的身体。她躺回到地上，喘着粗气。

    “冷漠的面具无法让伤口愈合，你必须要……”

    “好,我承认，”她打断道，“我承认我恨他，我承认他是‘魔鬼’，这样行了吧，你们满意了吧！”

    “不要敷衍……你要从内心……”

    “我是从内心！我恨他，我是从心底恨他，行了吧！”

    她大声地喊着，忽然发现天空落下了粘稠的液滴。

    那个“大蜘蛛”在融化，从它的身体里冒出了很多玫红色的液体。

    她看到那只穿透她身体的脚变成了一滩玫红色的液体，融入了她的身体里。

    天空落下大滩的液体吞噬了她的皮肤，她就像一只粘在口香糖里的苍蝇。

    她想大喊“救命”，然而液体灌入了她的口鼻。

    她的眼睛也被封住，她还听不到了外界的声音。

    难道又被拖入……梦里……

    实在……睁不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