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
淡淡的橙色……
模糊的边缘……
但似乎又有形状……
忽而温暖，忽而炽热……
它在摇摆——时而贴近她的面颊，时而又远离她的身体……
她不喜欢靠得太近，她好想逃离……
但没有足够的空间让她移动身体……
就像是被塞进了狭小的间隙。
周围的一切愈发的清晰，她不再奇怪有奶油浓郁的香气。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插入了蛋糕里。
只有脖子和头还可以自由触碰空气。
忽然，一阵风吹来，火光近乎碰到了她的身体。
她伸着脖子，躲避着光的袭击……
风走了，让位给黑暗与死寂。
她能感觉到甜丝丝的空气里弥漫着恐怖与杀机。
她听到水滴落的声音，还有沉重的喘息。
一团柔光缓缓地升起，轮廓与形状进入她的眼睛里……
乌黑的圆洞，惨白的墙皮，钢筋焊接的支架让墙壁更加的立体……
一个狗洞被刷上了淡红的油漆……
这一切怎么看起来有些眼熟……
她看到狗洞越来越大，柔软的边缘就像是被皮革包裹……
她看到了室内白色的石柱以及大红色的地毯……
她不断缩短着与室内的距离，这让她看得更加详细……
红色的天花板以及四周的墙壁，还有一滩水积聚在地……
“醒醒吧，别在麻痹自己！”一个声音在她左耳响起……
“不，只是一个具象的房屋……只是他的拟物……只是去做客……只是去……”
忽然，所有的光都消失了，她听到东西折断的声音……
她发现自己可以活动手臂，然而，她的双腿似乎已经逃离……
她用手摸着自己的身体，她的腰际是那最远的边际……
然后，尖叫声起……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泡在水里。
她动了动双手，踢了踢双腿，长舒了一口气。
她笑了一下，不过很快又崩起了神经。
腐臭的气息让她快要窒息。
这里到底是哪里？
难道自己掉进了下水道里？
空中不断落下粘粘乎乎的东西。
它们砸到她的头上，滑下她的身体。
她怎么能忍受如此恶心的东西，她挣扎着想要要逃离。
她快速地游动，虽然她看不到路。不过，很快，她就碰到了光滑的墙壁，然而，只有边际，没有上岸之处。
她四处摸索着，忽然有光靠近。
光向她漂来——那是似乎是一盏油灯……
她还看到了那只举着灯的手臂。
于此同时，她发现水里上下浮动着一些东西。
那个光越来越近，周围的黑暗退去……
她发现温热的水增加了寒意。
她再也不敢直视那光以及那只手臂。
她也不再好奇水里的东西……
她只想……
她像疯了一样，转身向远处游去。
她感觉那光对她穷追不舍——周围的一切变得如此的清晰。
她不想看到它们，而它们却从四面八方地钻进她的眼睛里。
她的手碰到了它们——绵软又生硬……
她感到恶心，虽然她已经习惯了臭气。
她发现自己在颤抖，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肢体。
她还在拼命地游动，但是身体已经开始向下沉去。
“不要过来……不要！”
她以为可以与它们错开，然而它们向她聚拢，包围了她的身体……
摆动的手指像是在证明生命力，又黑又红的不知是什么脏器。
有几个头睁着大大的眼睛，转来转去……
那被定格的惊恐表情成了吓人的武器……
“牙齿比刀刃锋利，舌头是高效的搅拌器。一开一合，哗啦哗啦，我们就到了这里。身体分崩离析，意识散入臭气，幸存者只是多了个延时装置，时间一到你与我们并无差异……”
歌声伴随着诡异的笑声与哭声，她想用手捂住耳朵，手却不知去了那里。
她大声尖叫着，虽然她已浸没于水里……
她睁开眼睛，喘着粗气。
她摸到了干干的地面，她的手可以抬起。
空洞的黑暗中并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寂静的空气中并没有奇怪的声音响起。
她长舒了一口气，仰面躺在地上。
“所以就只是个噩梦而已。”
忽然，她发现有光在向她靠近。
那光悬浮在空中，她看到了一盏油灯提在一只手里……
她打了个冷颤，后背又泛起阵阵凉意。
那光越来越近，她发现自己认得那只手——粉色的指甲是那么的俗气和怪异。
她看到了一个完整的身体，她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她嘲笑自己的傻气，嘲笑自己还以为是在梦里。
“S？”她试探地问道。
“是我，你果然在这里。”
“果然？”
“你忽然消失在了迷宫里，但是剧本里说，你会出现在这里，所以我就直接来这里等你。”
“剧本，又是剧本……”
“来，”他说着，向她伸出了手，“前面就是你相见的东西。早点去，也许还来得及……”
她抓住了那只怪异的手，缓缓地从地上站起。
她双脚站在地上，手马上与那只手脱离。
他们一前一后地在黑暗中行走。
等等，那是……这是……
前方地面上又出现了一段段的东西……
她低下头，移开目光，之后又睁大眼睛，重新看向那里……
不可能，都是错觉……
这已经不是在梦里……
她看向S，他继续向前走着，是如此的镇静。
她离它们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没什么大不了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假的模型……或者……反正都是没生命的东西……”
奇怪……那……
等一下……
这是……
她睁大眼睛盯着它们，皱起了眉头。
这些明明是些缠着线的纺锤，并不是……
她长舒了一口气，心里责骂着眼睛与神经……
当然，她知道一切的罪魁祸首还是那个噩梦……
“你怎么了？”S突然问道。
“啊……没事，没什么……”她急忙答道。
“在进去之前，我想提醒你几件事，”S严肃地说道，“第一，不要混淆过去与现在；第二，不要混淆现实与梦境；第三，□□是生命的根基要好好珍惜；第四，你想作出的改变实则超出了你的能力……”
“这又是台词吗？”
“其实，剧本大多数时候还是很有道理的……每一句台词都有它存在的道理……”
她冷笑了一下。
他们在一面墙前站定。她看到了一扇低矮的门，或者说像狗洞一样的东西。
“要从这里进去？”
S点了点头。
“没有别的……”
“只能从这里进去或出来 ……”
“好吧。”
她趴到地上，深吸了一口气，一点点钻进洞里……
“我就不进去了……毕竟我还是想要活下去。”她听到模糊的S的声音，停止爬动，向后看去。
“还有，我还是很希望你活着的，”S继续说道，“毕竟只有你活着……”
“什么？你说什么！”
话语越发的模糊，直至彻底消失在空气里。
“好吧。”
这真是一面厚墙，她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漆黑的隧道里。
香气愈发的浓郁，她知道这是奶油的气息。
她的手碰到了绵软而顺滑的东西，她怀疑自己身处奶油管道里。
可是上次，可不是这样进入这里……
越来越多的奶油沾上了她的身体，她尽可能的抬高头，但还是埋入了奶油里。
她快要窒息，她用尽全力向前爬去。
推开一块海绵一样的东西，她迫不及待地站起。
光大片大片地涌入，与之一起的还有香甜的空气。
她发现奶油漫过了她的腰部，每走一步都是如此的费力。
她环顾四周，惊讶地看到了一个人影……“李雪”怎么会在这里？
“李雪”的手里还抱着黑色的布……
“走吧，回去吧，一切都结束了……”
“什么意思？他……他呢！”
“李雪”低下头，看了一眼厚厚的奶油。
“你来的太晚了，或是太早了……反正没有用……”
“他到底在哪！”
“呢，就在这儿。”
“他被埋在里面了对吗……”
“算是吧。”“李雪”说着，从她身边走过。
她开始手脚并用地在奶油里摸索，她慢慢移动着身体，用脚在奶油里踢来踢去……她期待碰到什么东西，她的行动越仔细，她的心就越焦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转过身，盯着笑声的出处。
“我不行了……笑死了……你还真信了……哈哈哈哈……”
“他到底在哪！”
“我不是说了吗，就在这啊！”“李雪”一边笑着一边说道。“只不过不是‘埋’在了奶油里，而是与奶油完美的融为了一体……永不分离……”
“你……你什么意思！”
“他吃了太多的奶油，然后就变成了这滩奶油。”
“什么！这……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李雪”走到她身边说道，“你看它，白得像吞并一切的烟雾，滑得像刚开刃的刀锋”，她抓起一手奶油说道，“蓬松的一大片，却又充满了空洞，轻抚舌头，与唾液起舞，甜意涌入，充斥着每一处，从此何为泪珠，何为“饥”“苦”，如此美味而诱人的东西——难道你不想吃一口吗？”
她想走，手却被“李雪”抓住，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上什么时候披上了一块黑布，她闭紧嘴，口水却止不住。
她拼命的摇头，头却越来越靠近奶油。
“吃吧，吃吧，变高，变大，变成个庞然大物，让他们小如你的脚趾头，感受仰望的目光还有甜蜜的感受……”
“对……就是这样……”
“我亲爱的……魔鬼先生……”
“啊！”
她大叫一声，睁开了眼睛。
她发现自己趴在地上，似乎还在钻洞。
身上没有奶油，远处有光放出。
所以刚才只是个梦？
怎么会……好端端的，怎么会睡着了……
而且，为什么会做如此奇怪的梦……
她摇了摇头，用手拍了拍头，继续向前爬去。
爬着爬着，她闻到了香甜的气息。
她忽然打了个冷颤，然后佯装镇静地继续前行。
光亮越来越大，她听到了“嗡嗡”的轰鸣声。
她爬出了洞，她注意到一群光环绕着洞口。
它们闪来闪去，闪烁的节奏就像是“SOS”的求救。
她向里走去，她看到了白色的雪峰。
不时有积雪滑下，冰冷油腻如奶油。
多条传送带在空中交错，疯狂地输送着雪块。
她一边走近，一边仔细观察着雪峰，但她始终找不到那个人影。
难道是遇上了雪崩，被埋入雪中……
香甜的气味掠过她的鼻子，她皱起了眉头。
为了找他，她走进了雪中，她反复提醒自己，这是积雪而不是奶油。
在哪……到底在哪！
她想喊他，却有些不知道对他的称呼。
思前想后，她只能大叫道：“你在哪！是我……李雪……我来救你了！”
她重复了三遍，然而并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她似乎在“嗡嗡”声中听到了“吧唧吧唧”的声音。
她发现这个雪峰似乎一直在颤抖……
她有一个问题，而她也有一个答案，就像看过剧本一样，面对突然出现的一切，可以淡定地说一声“果然”。
她仰着头，绕着雪峰行走。随着越来越接近雪峰的背面，她适应了对自己角色的扮演。
“果然。”外加一声冷笑。
一只巨大的正在吃东西的“老鼠”，一座颤抖的雪峰。
她知道自己应该怀疑这个东西是不是他——完全改变的形体与面貌，外加无影无踪的高傲。她知道自己应该为此感到悲伤——毕竟是她把他拽上了歧途。然而现在，她看着他，竟然想笑。
她压抑着这种不合时宜的上扬嘴角的冲动，然而，她还是大声地笑出。她笑着，笑里包含着“李雪式”的嘲讽。她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但笑声并未止住。
就像是有人按下了一个开关，就像是有人把控制器植入了她的脑中。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不合时宜的举动……
她听到一声嘶吼。她的皮肤上仿佛涌下一阵电流。电让她的神经麻木，由此她的笑声止住。
然而，她的笑声已经把它激怒。雪崩、地震、巨石滚动……
混乱的景象她无法描述，她只是看到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白色，她只是感觉到了失重。
她忙乱的伸出手，奶油与空气在把她推动。然后是砰地一声，再加一阵疼痛……
她用手抹开眼睛上的奶油。在眼皮缓慢抬起的同时，用手撑着地面，让头从奶油里抬起。
模糊的景象，大块大块的奶油从天而降，她不知道自己在哪，更不知道自己的移动方向。
不过她看到了一个黑色的东西突兀地出现在白色里。
她一边向它靠近，一边使劲眨着眼睛，想让眼前的景物变得清晰……
“所以，小姐，你相信巧合吗？”
“我见过‘巧合’，我相信‘巧合’。”
“你见过‘巧合’？”
“对，我见过他，他是一个‘剧作家’。”
“哦，‘剧作家’？”
“对，天灾人祸，飞来横祸……都是拜他所赐……”
“看来你很讨厌‘巧合’……”
“我……”
她睁大眼睛，忽然发现自己刚才又出现了幻听，不，应该是幻觉。同时，她还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把手放在了那个黑色的东西上。
这像是一个阀门。
她忽然看到阀门旁有一个牌子。
“Stop？”。
难道说……这个是……
“这真是巧合……”
一大坨□□砸到了她的头上。
她用手擦着从额头上滑下的奶油，嘴角开始抽动。
她用手抓紧了阀门，然后……
“不，不可以。”
一个声音出现在她的身后。
这个耳熟的声音把她全身的神经刺痛，但她并没有回头，因为她以为这是幻听的重复。
她继续着未完成的举动，然而那个声音再次出现在她的背后。
“停止你愚蠢的举动，不要罔顾我对你的托付……”
“都是，假的，快……”
“李雪……李雪……”
她感觉自己已经使劲拉下了闸门，但是事实，闸门和她的手依然还在原处。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患上了臆想症。为了把自己说服，她转回头……
她用手擦净眼睛边的奶油，她使劲眨了眨眼睛，努力让一切变清楚。她用手掐着自己的皮肉。她盯着他然后又看向那个发怒的怪物……
“真是你？你不是……”
“不，那才是我……”他用骷髅手指指着几步之遥的庞然大物。
“什么！那你是什么！”
“他意识的残留物……或者说，我是他的灵魂，他是我的□□，我们彼此是彼此。”
“你说话还是颠三倒四……”她笑了一下小声说道。
“你应该离开这里，立刻，马上，永远离开这里。”
“我会的，但要带你一起。”
“不，不可能，不要做徒劳的举动。”
“怎么不可能？拉下这个闸门，应该就不会再有奶油。不吃奶油，你应该就可以恢复……不过……也许要等你饿瘦，”她笑了一下，继续说道，“但我会等你，我会等你一起从这里走出去。”
“不，你不能拉这个闸门。”
“为什么！这个不是控制传送带的吗！”
“是，但是，你不能让传送带停止输送奶油。”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不想伤害你。”
“什么？”
“虽然你遍体鳞伤，但自始至终我未曾想伤害你……不管怎样，对不起……”
“我……啊……”她看着那张白得发蓝的脸，发现大大小小的气泡正从脸的边缘冒出。然后，气泡越来越多，越来越像眼球，然后是烟花，白色的，像是闪光灯……
“可是……”她低下头，让雪白的奶油从眼眶中涌入。
“那天的雪好像也是这么厚……”她出神地喃喃道。
“你说什么？”
她惊讶地抬起头，那眼前的脸清晰而白得通透。
“我……我是说……啊……”她低下头，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
“你想说什么？说啊……说出来……”一个声音回荡在她的耳中。
“那天，我满身是血的在雪里行走，”她低着头，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他说这就是把我叫做‘李雪’的初衷……不对，等等，我在说什么鬼话！”她忽然睁开眼睛，猛然抬起头。
他还是站在原处，那张严肃而呆板的脸像极了雕塑
“我刚才……想说……想说……”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从她的后背爬上她的肩头，钻进她的头发里，渗入她的毛孔里，刺入她的神经……
她忽然想哭，而这又让她感到焦灼的疼痛。她感到一股气从她的嗓子里喷涌而出，她想要嘶吼，想要撕毁身边所有的遮挡物。但这种想法加剧了她想哭的冲动。最终她只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景物趋于模糊……
“我……我不记得了……”她颤抖地说道。
“没关系。”一个声音答道。
“我……我……可……可我……不，不对！什么乱七八糟的！是幻觉……幻听……不是我的问题……我没有问题！都是你！‘你’是‘假’的……‘你’根本不存在，我要赶紧离开这里，这是什么鬼地方！我在说什么……我在跟谁说话……不！啊！结束吧！”
随着最后三个字的说出，她拉下了闸门。
在拉下闸门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醒了，她能感觉到噩梦正在悬崖边坠落。
一切都在向后退去，一切都在消失……只需要等待刺眼的白光……
马上，马上……
五……
四……
三……
二……
一……
她快速的缩回了手，像是被电流击中。她猛然转回头，发现他还是站在原处。
她用手掐着自己的胳膊，一遍遍地体验着火辣辣地疼痛。
她看着他，眼睛里滚落出泪珠。
“太晚了……”他摇着头说道。
“什么？”她哽咽地说道。
“对不起……”
“什……”
她没来得及闭上嘴巴，也没来得及让“么”离开喉咙。像是有电钻钻入她的身体，紧接着是裹挟着身体的风。她感觉自己愈发的轻盈，像蝴蝶一样在空中翩翩起舞。然而她总是能听到“咚咚”的撞击声，她整张脸被飞起的奶油糊住。
“过山车也没什么的，还不如鬼屋……就是呼呼的风……反正又不是真地正摔死……所以，我真理解不了，为什么坐完过山车会哭……你看，停了吧，没什么，现在你只需要走下来……走下来……”
她开始剧烈的咳嗽，这让她发现自己趴在地上，并没有在过山车的车厢中。她想要站起，四肢却无法调动。她想抬高头，但脖子却传来难以忍受的刺痛。
她努力睁大眼睛，发现雪白的奶油变成了鲜红的玫瑰花圃。
没有了机器嗡嗡的噪声后，野兽的嘶吼是那么的恐怖。
她慢慢地张开双唇，口型像是“What”……
之后，她感觉到火焰从脊背上蔓延开来，她快要烧成一个火球——虽然没有光，也没有温暖的感受。
她能感觉到那个巨大的“铲车”正在向她靠近，她似乎已经看到那巨大的轮胎碾过她的身体，铲子搅乱了她的五脏六脾……
她想要逃离，但却又安慰自己，这还是在梦里。
“马上就要醒了……马上就要真正的醒了……”
它离她越来越近……
她屏住了呼吸，周围的奶油在不停地颤抖……
“噩梦……”
“梦……”
“而已……”
她听到了一声凄惨的叫声，但这不是发自她的喉咙。
她听到了机器嗡嗡的声音，但她的手依然停在原处。
她感觉自己在远离地面的奶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漆黑的洞朝她张开了口……
她听到了哗哗的水流，不，是闹钟的“叮咚”……
“是一种什么也动不了的感觉……就像是全身的骨头都变成了橡皮泥……”
“那现在呢？有没有好点……”
“不，现在是又软又痛，就像是有钉子插入。”
“具体哪里疼？”
“哪里都疼……”
“伤口在哪里？”
“在……”
“在……”她一边说道，一边睁开了眼睛。
她的身体感觉到冰凉，她发现自己趴在玻璃平台上。
她的嘴唇上仍然有奶油的气息，她的手指上沾着红色的奶油。
她想要支撑起身体，但她的骨头像是被替换成奶油……
玻璃的冰冷刺入了她的皮肤。但这让她更加的清醒。
她微微抬起僵硬的脖颈儿……
对……那个玻璃门……对……
“救命。”她一边挣扎地向前爬去，一边说到。
她知道自己会受到嘲讽，她也知道自己伤得很重。
她想要活下去，她需要求救……
言语对她的伤害根本比不上在□□所遭受的疼痛。
“救命……救……救我……”她的话语里夹杂着呜呼。
她的指尖已经与玻璃门相碰，但她的身体再也无法继续移动。
她无法抬起头。她只能脸贴着地面，努力让空气进入肺部。
“我自始至终都没有找到你的伤口……”
“但是真的好痛……”
“你说你在流血，但你的身上并没有被染得鲜红。”
“可是真的好痛……好痛……求你，救救我……救救我……救救……”
“你这是怎么了！”耳边的女声和肢体的晃动让她意识到刚才对话的虚无。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抓住了那只手，然后睁大眼睛……
然而她还是陷入了黑暗中。她看到自己拖着一个麻袋正在向前走……
“那你的伤是哪来的？”
“不知道……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疼的？”
“不知道……”
“那关于你的伤，你知道些什么？”
“知道……不知道……不知道……还是知道……啊！”
她感觉有水泼到了她的脸上，之后是火辣辣的疼痛。眼前的景物变得清晰，不再藏在光与雾之后。
她看到另一个自己正看着她，右手僵在空中。
当她俩的目光相碰时，另一个她快速地低下了头，并且把右手背到了身后。
“你终于醒了，”清了清嗓子后，另一个她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说了一大堆的胡话，我还以为你马上就要死了……”
她想冷笑一下，但笑却沦为了不受控的抽动。
“你怎么伤成这样？就像一只被杀了一半的蠢猪。”
她张大嘴，嗓子里艰难地挤出了沙哑的一声——“他……”
“他？哪个他？”那个她看着她说道。
她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的眼睛。
“你是说他？不，不可能……不对，倒是也可能，你一定影响到了他，把他惹怒，或者是……你装成我的样子去勾引他，然后被他识破了……对，一定是这样……哈，没想到你也能有今天……哎，为什么这里没有照相机，真应该给你拍下来，留个纪念……”
她张开嘴想说什么，但最终又变成了嘴角的抽动。
“所以我要陪着你咽气喽……也好，等你死了，我就不用再担心会变成你……”
她的嘴角继续抽动着，而她的眼眶里滚落出泪珠。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身上的疼痛已经麻木，她也并不介意来自自己的嘲讽，也许是眼睛中有灰尘飘入……但与此同时她的胸口像是压上了一块石头……
她看到另一个自己站起身，转身离去。
余光告诉她，那个她又趴在玻璃上，向外望去。
渐渐地，她感受不到呼吸，她的目光穿过上方的玻璃，散落于黑暗里……
她开始怀疑自己真的就要这样死去。
她开始相信自己马上就要死去。
她还是有些不甘心，但她却是如此的无力。
她被悲伤的情绪吞噬，但干涸的眼睛里再也流不出液滴。
她的眼皮一点一点地闭合，她的意识在被抽离……
但她自己的声音又进入到她的耳朵里，支持着她的虚弱的喘息……
“没想到会是这样……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真不想你就这样死了……你把我折磨得痛不欲生，我所忍受的一切都是因为你……你是我痛苦的起源，你是我一直以来的噩梦……我身上每一处的伤——你都是罪魁祸首！我恨你……我恨死你了！其实，在过去的某个时刻，我曾经暗暗地诅咒赶紧死去，永远地彻底地消失……但我又不想你死，死太容易了，你死了，我就没法报复你了……‘还有死者为大’，以后想骂你都很难了……”
她以为话会就这样结束，然而一声叹息后，她还是听到了话语声。
“你死了……如果你死了……”
一阵长到让她想闭上眼睛的停顿后。
“如果你死了……那我……真的……就不会再有‘姐姐’了……一个正常的，普通的，像‘妈妈’，又不像‘妈妈’的姐姐……”
她忽然瞪大了眼睛，她听到自己的心脏在快速地跳动。
“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想干什么！”她想大声地怒吼，然而她只能张大嘴，发出哈气声。
“我做过很多有你的梦，大多数都是噩梦……但……我曾经在一个梦里笑着醒来……你知道我梦见什么了吗？”
在这短暂的沉默中，她似乎听到了含有眼泪的呼吸声。
“我梦见了黑夜，我梦见了大雨和闪电，我梦见你和我穿着睡衣，在家里的沙发上靠在一起，我举着手电筒，你在给书翻页……那是一本很严肃的书，我们看不懂，于是就断章取义地胡乱解释，把它当作笑话来消遣……我记不得到底说了什么，我只记得我们一直说，一直笑，我只记得最后我笑着倒在你的身上，你对我说‘我说过，有我在，没什么可怕的，不要怕，不要怕……’”
她感觉到已经停滞的血液又在她的血管里流动，滚烫的液体源源不断地流出她的眼睛。她的皮肤泛起湿漉漉的感受，但那种感觉有些飘渺而虚无，让她想起了泡在福尔马林中的死兔，以及在雷雨中颠簸的风筝……
“算了，梦就是梦，梦里的都是假的。幸好你不是梦里的那样，否则我现在可要伤心死了……对了，等你死了你就会见到她吧……就是‘妈妈’……对，你可能认不出她……她应该挺好认的，除了她，谁还会穿着绿色碎花裙子，然后再围一个红围巾……”
她努力抬起头想要看一下那张说话的脸，然而她的脖子却如水泥柱一样僵硬。
“你应该早就把她忘了吧……准确的说，你从来就没有认识过她……好吧，为了让你见她是不算太尴尬……我给你科普一下……”
她闭上了嘴，努力地喘息着来让生命延续。
“你的‘妈妈’可是个大艺术家，她会写诗，能画画，歌唱得也不错……她爱过很多的东西……包括那个叫做‘爸爸’的东西……”
她听到了一声冷笑，然后……这首诗她似乎在哪里听过……
“她说她想重新定义宇宙，
他说他想打败山顶的怪物。
她说她想揭开人体的束缚，
他说他想让机械自愿地帮助。
她说她相信美好不止于梦，
他说他相信信念能把一切撬动，
她说她听到了太多的不可能，
他说没人对他说过他可以成功。
之后他们紧紧相拥，
开始了他们各自的征程。
天空飘起了细雨，
颜色如夕阳般血红……”
她发现自己真的听过这首诗，也是女声的朗诵，但是是在哪里，在哪里……
“一起奋斗，一个成功然后活了下来，而另一个……其实她以前也会坐在窗台上静静地看外面的梧桐花的……只不过那天……她拉开纱窗，探出了身子，她的手里拿着那个红围巾，她应该是要把围巾放到梧桐树枝上的……她打翻了花盆，应该是她没有控制好身体的幅度……但她是那么的专注，以至于我在那站了那么久，她都没注意到我的目睹……”
她的眼前变得模糊不清，她的鼻尖发痒，捕捉到了梧桐花的气息……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举动。为什么看到我之后，要把围巾戴回到脖子上……既然无论如何都是跳下去，既然无论如何都是跳下去……”
她看到一抹红色从天空中落下，它四散成玫瑰花瓣，然后又变成玻璃碎片扎入她的皮肉……
“难道是我吓到她了，难道她开始根本没有想过要跳下去……都是因为我喊……我乱喊……”
她瞪大了眼睛。
“我对她大声地说……”
“你说了什么！”她在心里大喊。她张大嘴，嗓子里发出哈气的声音……
“啊，终于找到你了！”她听到了男人的声音。
“是你，你终于来了！我等你等了好久，你知道吗，我一直在这等你！”
“等等，不对，你当时到底说了什么！”她在心里大叫道，嗓子却和以前一样，发不出一点声音。
“快带我走吧，带我离开这里……”
“该死！告诉我你当时到底说了什么！”她在心里怒吼道。她努力抬起脖子，然而似乎有钉子把她的脖子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别把留下我一个人……我受够了这个地方……”
“该死！该死！该死！为什么非要这个时候来！”她真希望他们能听到她心里的声音。
“告诉我，你不会再丢下我……你说话啊，为什么不说话！”
“滚开，赶紧离开这里，越快越好！都是因为你，我才不知道她到底说了什么！烦死了！该死！为什么我就是发不出声音！”她一边在心里喊着，一边使劲唤醒自己的身体。
“你还好吗？”那个男的说道。
“我当然不好，我刚才说的，你都没听见吗！”
“我不是问你，我是问她。”
“什么？”她在心里和她一起说道。
她瞪大眼睛，看到S那张带着坏笑的脸。
“看样子你很不好，不过别担心，马上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伴随着他的话，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之后她的眼睛像是被黑色糊住。
她知道自己闭上了眼睛，但她的脑子还很清醒。她的耳朵似乎捕捉到了哭泣声……
“所以……你来这……是找她的，对吗？”
“对。”
“你会带她离开，我……还是要被丢在这对吗？”
“对。”
“为什么？”
“因为，当你把原件握在手里，替代品就没了存在的意义。不管替代品与原件多么相像，它们之间永远存在着差距——距离可以看作天堂减去地狱，无穷除以一……”
“虽然她快死了，但你也不用贬低我来取悦她啊……你看她，她已经死了，什么都听不见了，你不用再说给她听了！”
“李静，别再骗自己了。你的外貌，你的语气，你的性格，甚至是你的灵魂，都是李雪的复制品……现在，你就是镜子里的‘李雪’，我把你变成了‘李雪’。”
“你当时说……你是在帮我……只有变成‘李雪’才能在这里生存……”
“对，是这样。”
“所以，这只是把我变成‘李雪’的借口……”
“对。”
“为什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知道答案。”
“告诉我……我要你告诉我！”
“因为……我‘爱’李雪，自始至终，我‘爱’的一直是李雪……”
她听着，认真而仔细地听着，然而她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她怀疑自己的耳朵已经关闭，她怀疑一切都消失在了黑暗里……
忽然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紧接着，黑暗从她的世界里退去……
“演出结束，下面是谢幕……起来吧，都结束了……”
“什么？”
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又可以发出声音。
“咔嚓”一声后，一股力把她从地面上拉起。
她坐在地上，惊讶地发现自己又能调动自己的身体。她仔细的查看着自己的皮肤，她看不到伤口，也看不到一丝血迹。只是有些甜兮兮的奶油黏在她的身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小声地说道，“难道又是幻觉，还是说，刚才是在梦里……”
“刚才不是梦，都是真实的东西。”
“所以那真的是李静！”
“她是李静残留的意识。”
“又是残留意识……”
“没错，她和你的‘魔鬼先生’有着相同的属性，她也和你的‘魔鬼先生’有着相同的结局，多亏了你的正常发挥，才让剧情完美地按剧本进行……而现在该轮到你提出问题……”
“结局？什么结局，你说清楚？还有剧本，你不是和我一起在逃离剧本的设定吗！”
“你没发现‘李静’没了吗？”
话音未落，她开始环顾四周，她确实找不到“李静”的身影。
“瞧，这就是结局。”
“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彻底消失了，灵魂，□□，从此都不再属于它们自己，多亏了你……”
“你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清楚！”
“他们把灵魂出卖给了魔鬼，由此他们丧失了支配□□的权力。但他们却还有一点不甘心，而这就是他们残留的意识。这种意识让他们的□□无法全心全意地接受魔鬼的奴役，这种意识会降低灵魂交易的有效性……所以必须要消灭这种意识，或者说，让他们彻底的死心……”
“说……继续说下去……”
“那个魔鬼如愿以偿地见到了你，跟你说了‘对不起’，因此他也就不在有想要等待的东西。至于李静，‘李雪’死了，她等待的爱情只是一场骗局，她没没什么可以期盼的了，现在你明白了吗？“
她闭上了眼睛，她的大脑快速地消化着刚才的信息。她紧闭着眼睛，希望刚才的一切都发生在梦里。
“你现在感觉好一些了吗？”一个模糊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还好。”她小声地说道。
“那你可以醒来了，五，四，三，二，一……”
她睁开了眼睛，她看到了S的笑容。她用手掐了一下胳膊，感觉到了痛。
但她发现他们已经不在玻璃屋子里。他们在一个白色的圆盘上，旁边是有奶油香气的山峰，不远处是高大的火炬，远处还有一些白色的建筑物，它们的形状就像……
等等……
她环顾四周……
“这不可能，不可能……”她一遍遍地说道。但这也太扯了，根本不可能！
“我一定是在做梦，醒醒，快醒醒！”
她想跑，却摔倒在光滑的盘子中。
她倒在地上，仰望着S的笑容。
她低下头，看着陶瓷上的倒影，她似乎感觉到自己还是身处那个玻璃屋。
她就这样看了好久，直到盘子上出现了她摔碎的泪珠。
“这里在你眼中是什么样子？”她小声地问道，嗓子里像是卡了一块石头。
“我看到的始终和你保持相同。”
“他们全都死了对吗？”
“不算是‘死’，他们只是灵魂清空，意识全无，□□再也不由得他们自己调动。”
“你早就知道，对吗？”
“对。”
“一切都是按剧本来的，对吗？”
“对。”
“让他们‘死’才是你的目的，对吗？”
“我只是在完成我的任务。”
“所以，你告诉我剧本的事其实也是剧本的一部分，对吗！”
“对。”
“包括现在……”
“包括现在……”
她低着头，用指甲在瓷器表面划动。她看到自己的倒影冷笑了一下，然后抬起了头。
她慢慢地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在盘子里行走。她走到蛋糕山峰前，用食指抹了一下奶油。她把食指放在舌头上，露出了傻傻的笑容。
“李雪，Happy birthday!”她自言自语道。
她双手举过头顶，然后把蛋糕叉紧紧握住。她使劲把它拔出，并对准了自己的喉咙。
她感觉心脏正在喉咙里跳动，曾经她还以为那是块石头。
“没用的。”有声音出现在她背后。
“没用的……”她努力喘息着，攥紧了双手。
“再给我五秒钟，你可以和我一起倒数……”
“五……”
吸……呼……
“四……”
嘭嘭嘭……
“三……”
咔嚓咔嚓的闪光灯……
“二……”
咚咚咚的礼花声……
“一。”
……
她记得那时她露出牙齿，展现出无比灿烂的笑容……
不，她记得那时她躲在她身后，避开了闪光灯……
不……不！
她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
……
她确信已经刺中了他，叉子已经进入了他的皮肉。
她没有看到血迹，但他已经倒在了盘中。
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哪里，双唇间留有孔洞。
她似乎听到他说“没用”……
她走到蛋糕前，张开了双臂。她倒进蛋糕里，大声地哭。
她感受到温暖，就好像睡在妈妈的怀中……
她尝到了甜蜜，就好像收到别人的“爱意”……
她感觉自己化成了一滩泥，然后融入了奶油里……
时光仿佛倒流，她感觉自己和那些奶油一起被倒入了搅拌机……
她似乎听到有人说，要把“李雪”的名字摆在正中……
她似乎听到有人说，要把“李雪”的裙子染成大红……
“李雪已经死了，”她听到有人说，“大红色不和传统……”
“不，你错了，李雪没死，她亲口对我说，要把裙子染得鲜红……”
她听到了“当当”的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