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黑暗，像是落入了枯井中；黑暗，黑暗，从骷髅的眼睛中走入。
像是睡着，又像是在黑暗中漫步……
这是现实，还是又是梦……
“小姐，小姐……”
回音像是身处山谷。
“小姐，小姐……”
好讨厌的称呼……
她感受到了风，她看到一束光在黑暗中晃动。
似曾相识场景，带有标签的感受……
“都是你搞的鬼对吗？”她开口问道，“是你害死了他们对吗！”
“小姐，我可是一直在帮您……”
“你……你放屁！”
“难道小姐不想见到他们吗？我帮助小姐见到了想见的人，小姐应该向我表达谢意。”
“让我见他们是害了他们，这样的见面有什么意义！”
“小姐看起来很伤心啊，难道您忘了他们都以自己的方式伤害过您，他们消失了，小姐应该开心才对——这不是您一直想要的吗？”
“不，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才不要他们消失……”
“小姐，说实话您这样反复无常真的让我很伤心。‘出力不讨好’可不是成功的交易，但我还是要继续帮您，帮您实现您的心意。”
“我的心意？”
“小姐，您不是来这找妹妹的吗？”
“找妹妹……但我已经见过……”
“那不是她，那只是一个虚无的东西……您会见到您妹妹的，您只需要睁开眼睛……”
光消失了，她又身处黑暗里。
一个声音从远方传来，像是在说：“醒醒，醒醒，你是否能听到我的声音……”
“哗”的一下巨大的白光绽放在黑暗里。
她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趴在一滩奶油里。
她快速地坐起，环顾四周，又在怀疑之前的一切是在梦里。
她的上空闪过红白相间的光，她听到了机器的轰鸣。
她发现有东西从上空划过，她睁大眼睛仔细观望，发现那似乎是个骷髅……
“这又是什么鬼地方，我怎么会在这种鬼地方……又是你搞的鬼对吗……又是你的阴谋！”她向着四周大声地喊道。
她听到了自己的回音，但却没得到回应。
“该死！”她使劲跺了下脚，碎石让她疼痛。
她站在原地，茫然地望着四周。
不过，没过多久，一个男人声音出现在她的背后。
“跟我来吧。”
她转过头，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她看不清细节，但她能看出他十分的消瘦，就像是骷髅裹了一层皮。
她跟着他向前走，高空的光还在继续的闪动。
他们之间没有交流只有砂石的碰撞声。
酸臭的味道愈发的强烈，她感到恶心想吐。
一种不好的预感徘徊在她心头，她真想转身离开，但她还是继续跟在他身后。
走了一小段路后，他停止了脚步。
“我们现在要渡河了，”他严肃地说道，“你坐在盆子里，我推你过去。这里的水很危险，千万不要让水碰到你的身体，否则，你会遭受生不如死地痛苦。”
“好。”她说着，走进了他身前的盆子里。
她感觉这是个陶瓷或玻璃的器皿，她不明白它怎么能在水里漂浮。
她蜷缩在盆子里，他站在水中把她推动。
他并不高，水也不太深，正好达到他的腰部。
她用手紧紧捂着口鼻，他沉默着把她推动。
遥远的嘈杂声，若隐若现的嘶吼，机器的轰鸣一直持续，河水静静地涌动。
光芒不停地闪烁，但却照不亮周围的景物。一切就像罩了一层黑布，存在却无法被认出……
她忽然发现这是一个似曾相识的场景。躲在黑暗里，捂着口鼻，听着“哗哗”的水流。但她记不起在什么时间，在什么地点……难道又是在梦里？
她努力思索着，想着想着，她的脑海里出现了那两个“逝者”的面部。不过很快，一切又都浸没在黑暗中，她知道自己终将会忘了他们，因为“李雪”谁也不在乎……
她打了个冷颤，嘴角像是露出笑容。她闭上了眼睛，发现睁眼闭眼没什么不同……这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她有一种预感，自己会老死在这个过程中……
枯萎的玫瑰花瓣从天上落下，躲在泥巴糊成的骷髅头后。摇着摇杆在枯井里打水，打上来燃烧的房屋。“噼里啪啦”，像是枪声，又像是烟花炮竹，“夸叉”一下，玻璃破碎，变成了蝴蝶翅膀，一个短头发的女孩把它们背在背后。雨从天而降，从花瓣中穿过，大红色的裙子在空中漂浮，造成了鲜红的水流……
然后，又都消失在了黑暗中……
“然后，又都消失在了黑暗中……”
“你就一点不难过吗？”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说道。
“什么是‘难过’？”
“他们的离去对你的生活有什么改变吗？”
“哦，我多了很多有说服力的理由，更容易找借口……别的一切照旧……”
“你上次可不是这样说的？”
“上次，我……”
“你睡着了吗？”一阵摇晃伴随着更响亮的呼喊声。
光渗入了她的眼睛，她慢慢直起身子，模糊中，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建筑物。
她睁大了眼睛，发现那像是一个通天的高楼。
宽大的平台向外突出，围绕着中心的圆柱。红光、电光有规律的闪动，蒸汽四散而出。平台上有很多齿轮在转动，它们的形状……
“盆子里应该有个望远镜。”他忽然说道。
她的手在盆子里摸索，确实摸到了个硬东西。
她拿起它，通过长长的镜筒与厚厚的镜片，她看到……
“什么？”
她让眼睛离开望远镜，然后又重新靠近……
她放下“望远镜”，冷笑了一声。
“什么意思？”她冷冷地问道。
“其中一个就是‘李静’。”
“开什么玩笑……”
“‘李静’把全部的灵魂出卖给了魔鬼，变成了怪物。”
她张开嘴想说什么，但又把话咽回了肚子里。她皱着眉头，看向那个建筑，眼神却愈发的空洞。
“哪一个是她？”她一边问道，一边机械地举起望远镜。
“它们都一个样……来不及了，我们该走了。”
他又推动了盆子，而她继续盯着那些怪物。
“所以，李静最后变成了转圈的黑猪……”她小声地自言自语道。
她发现自己在颤抖，准确的说是在大笑。她想举稳望远镜，但她的手也在剧烈地抖动。
但她的目光没有离开镜筒，她还在看着那些怪物。
“你笑什么？”他冷冷地问道。
“不知道，也许是那些黑刺……”
“那些黑刺，那些又长又尖的黑刺，刺猬的保护物，帮助豪猪进攻，让小绵羊不再受欺负……但代价就是人退化成了动物……”他在旁边小声地说道，“黑刺长出的时候就像钢针从身体里向外捅……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体会到那种痛苦……”
他的话语钻进她的耳朵里，她的笑变得干涩而生硬。她看着那些又黑又长的黑刺，看着粘液不时地从其根部析出。她闭上了嘴，垂下了嘴角，嗓子又干又疼，像是误把石灰粉吞入。她的手依然在颤动，那些黑刺依然占据着她的眼睛。她感觉自己的眼睛变成了铁片，而那些黑刺是磁铁，它们把她的眼睛牢牢地吸住。“哗哗”的水流声变得模糊，那些黑刺却越发的清楚。她看清了它们的尖锐，她看清了它们的硬度，她看清了它们上面残留的血迹，她看清了它们对尖叫与□□的刻录……她是那么的了解它们，是那么的熟悉它们，就好像……就像是……
“啊！我的眼睛！”
那些黑刺穿过望远镜扎入了她的眼球里！
强烈的刺痛感带给了她源源不断的泪滴与全身的颤栗！
她用手去捂眼睛，与此同时，愤怒地把望远镜扔进了水里……
“啊！”
她发出更惨烈的尖叫声。她感觉火烧到了她的手臂。
痛苦从四面八方向她发动了袭击，她身体扭曲成一团，头撞上又硬又冷的船体。
整个世界都在摇晃，虽然眼中的黑暗静止得如同死去。她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木桶，正在斜坡上快速地向下滚去。她还看到了桶的内部——里面插满钉子，而她就在桶里……
□□声一直继续，其中夹杂着“对不起”与“我错了”的声音……
一个个方格被抹去了边际，小刀让它们破碎成尘粒……
牙齿在木头上磨来磨去，指甲使劲地抠着玻璃……
烟花绽放在身体的器官里，大脑被刷上了粘稠的油漆……
“啊……啊……”
每一次喘息都是痛苦的升级——于是想要屏住呼吸，屏住呼吸——就像溺在水里……
渐渐地，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全身变得湿漉漉，就好像有雨滴降落。
原来每一丝雨都是这样的刺痛，原来每一条雨都是有钢针引路……
有一个问题徘徊在她的脑海中——云在她的头顶，还是在——她的身体内部……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
微弱的声音消散在野兽的嘶吼中，她坠入黑暗里，一切都在……
“只是烧出几个小窟窿，不至于这样吧，”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还有，我向你保证，这只是普通的望远镜，根本伤不到你的眼睛。”
什么！
“可是！”
她本想反驳，却发现眼睛没那么疼痛。她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还是能看清景物。她慢慢地坐直了身体，除了手臂，其他部位并不感到疼痛。
她皱起了眉头。
难道刚才的一切都是在发神经？
可是……那种感觉……是那么的真实……就像是亲身经历的一样……
难道刚才的一切又是“梦”？
她忍着疼痛把左臂举高，借着高处的光，她看到手臂上多了一些黑黑的东西……
她用食指小心地抹了一下……
她的心咯噔一下，因为她摸到了空洞。
“这不可能……”
没有血，没有肉，光滑的切割边缘，就好像她是一个器物。
她是人！可是人怎么会有这样的伤口……
“这些水会腐蚀一切的，它们会一口口吃掉你，最终让你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一边推着盆子一边说道。
“可你不是也在水里……”
“所以我也在被吃掉……”
“你……”她看向他，逆着光，她还是无法把他看清楚。“所以，你这是为什么……”
“这是我的惩罚，”他停了停继续说道，“因为我当时想帮‘李静’，我把她带到这来，让她看到失去灵魂的后果，我以为这样她就可以清醒，就可以不被物欲掌控，不再贪婪，不再出卖灵魂与魔鬼交易……”
“但她还是交易了……”
“对……‘但她还是交易了’……”
她看向水面，发现四周已经环绕着白色与红色的光线。奇怪的是，明明有光，明明有水面，但她的倒影却看不见……但她身下的盆子，却有清晰的倒影……
为什么她看不到自己的脸……
她叹了口气，然后冷笑了一下。
“但她还是交易了……”她又小声重复了一遍。
“但她还是交易了。”他也小声重复道。
之后，他们沉默着，她低下了头，他向上仰望着“天”。
“哗啦哗啦……”“哗哗……”“嘭……嘭……嘭……”
“不管怎样，”她忽然张口说道，“我还是要替她说声‘谢谢’……毕竟你为她做了这么多……虽然……”她看着水面出神地说道，“不值得的，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值得的……”
“对，是不值得的……”
她抬起头，看着他。
“我们玩不过它的。”他严肃地说道。
她皱起了眉头，张开嘴，但她没有出声，她闭上嘴，松开了眉头，冷笑了一下。
左臂的灼烧感愈发的强烈，他使劲把左臂靠在盆壁上……
冰凉，冰凉可以缓解疼痛；冰凉，冰凉让她忽然意识到……
“等等，你说这个水会腐蚀一切但这个盆子怎么不会被腐蚀……”
“它属于极少数不会被腐蚀的东西……特例中的特例。”
“我记起来了！这个河，我见过，”她直起身体，激动地大声说道，“河水会腐蚀东西……只有极少数才不会被腐蚀……像硫酸一样……对，一模一样……”
她看向他，他并没有什么反应。一个声音在她心里响起：“就算想起来又有什么意义？”
她叹了口气，蜷缩回盆子里。她知道自己需要跟他说点正常的东西，以冲淡刚才自己的怪异。
一声干咳后，她说到：“那既然你也被腐蚀，为什么你并不怎么疼……”
“因为已经习惯了。”
她忽然感到了一丝凉意。
“我经历太多的折磨，经历了更剧烈的疼痛，这点就不算什么了。”
“那……那……这个……有方法可以治吗？”
“没有。”
“那你……”
“等你到岸边时，我就会彻底消失了，这是魔鬼给我的设定。”
“又是该死的设定！
“我现在还在全是因为你。”
她感觉这话怎么这么的熟悉。
“所以你要怎么做呢？”他接着问道。
“什么？”
“你看到你妹妹已经变成怪物了，你要怎么做呢？”
“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对此没有任何的感觉。”
“不管样请你记住，不要去救她，不要和魔鬼做任何的交易。无论他开出什么条件，都不要答应他。”他严肃地说道。
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我知道魔鬼下一步肯定是要让你救她，我也知道不管我怎么做，你还是会去救她的……”他忽然升高了声音，加快了语速。“但我……但我还是想试试……我想要帮你，我真的想要帮你们！”
她发现他的身体正沉入水里。
“我只是想让你们感激我，让你们记着我，仅此而已！”
他用手扒着盆子边缘的样子是那么的痛苦而费力……
她记得他说过千万不要让这水沾上身体……
“我不想就这样彻底消失了……”
他的胸腔已经没入了水里。
“我真不想就这样彻底消失了……”
食指、中指、无名指……他的手快要从盆边滑下去……
疼痛让她的左臂麻痹，她用右手抓着左臂，看着那双手离她远去……
她咬紧牙齿，把指甲插入肉里……
“我拉你上来！”
她大喊着，探出身子，伸出双手，把他的右手攥在手里
“记住我，一定记住我……”
“我拉住你了！”
溅起的水滴在她的双手留下了黑色的印记。
“求你……”
“我拉住你了！我拉住……”
她的喊叫声越发的歇斯底里。
使劲，使劲……哪怕用上全身的力气……
“记……”
忽然，她向后倒去。
他的手依然被她攥在手里。
她给了盆子重重的一击，她以为他也会倒在盆子里……
她环顾四周，看不到任何人影。
属于他的，只是一小截手臂。
所以，她拯救的，只是，一小截手臂，而已……
她急忙爬起来，向水面看去。
水面是如此的平静，没有一丝一毫有关他的痕迹。
她一下瘫倒在盆子里，手里还握着那段手臂。
难道这又是在梦里……
她闭上了眼睛，没过多久，她又把眼睛睁开，与此同时，大量的泪水涌出了她的眼睛。
她坐起身，看着那只手，大声地哭泣。
她哭的是那么的伤心和委屈。她不明白这次哭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但她就是哭着，大声地发出“哇哇”的声音……
眼泪不停地流淌，哭声一直在延续。
她忽然感觉到那些“窟窿”处在颤抖，她似乎还听到了“咕嘟嘟”的声音。
她看向那些“窟窿”。模糊中，她看到黑色的液体从那些窟窿里冒出，吞噬着她的身体……
“不，不要……”她努力甩着手臂，然而黑色却在加速地吞噬她的身体。
“不，不！”她失去了她的手臂。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她大声地喊道。
“不对，这都是梦，这是假的！”她说着，使劲摇了摇头，就在这时，她又看到了自己完好无损的手臂。
然而，当她停止时，她的手臂又消失在了黑暗里。
“醒醒！醒醒！”她一边大叫道，一边尝试从盆子里站起。
但她难以找到平衡，她也借不上力。
与此同时，她发现吞噬还在继续。那些黑色的液体在她的双腿上流来流去。
剧烈的疼痛中，让她在盆子里蜷缩成一团。她滚来滚去，双腿蹬来蹬去。
她不想……
她不要……
她绝对不能……
最终，她还是丧失了对腿的控制力。
很快，她的双腿和手臂一样，消失在了黑暗里。
而她一动不动地倒在盆子里，绝望地哭泣。
“为什么总是醒不来，为什么就是醒不来！”
忽然，所有的一切全消失在了黑暗里。
很快，黑暗又被白色代替。
茫茫白色中，她看不到任何的东西。
一个童声在她的耳边响起。
“大姐姐，你为什么要哭泣？”
她没有回答，她看到白色又被黑色代替。
她听到另一个女声在说：“你为什么总在哭泣？”
黑色退回白色。她张开嘴，想要回答问题，然而她说出的话却没有声音。
但她口中的每一个字都变成了蒲公英，在白茫茫的世界里飞来飞去。
之后那些蒲公英落到了地上，长成了高大的向日葵，那些向日葵东倒西歪，像是互相依赖，又像是被虐待和蹂躏后丧失了生命力……
“所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一个女声在她耳边说道。
“不知道。”她看着那些向日葵说道。
“那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也许是因为我讨厌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包括我自己……”
“如果我把我的头发给你，你会喜欢我吗？”
“什么？”
“如果是生命呢？”
“你在说什么？”
“如果是人生呢？”
“你说什么？”
“如果我把我的人生让给你，你是我，而我是你不喜欢的自己……”
“你是谁？”
没有回答。
“你到底在说什么？”
刚才的声音像极了幻听。
“你是魔鬼吗？”
还是没有任何的回音。
她看到向日葵的花盘里爬出了一大片黑色的蜘蛛。之后黑色蔓延开来，她又回到了黑暗里……
她忽然记起来了。自己正在沉向水底。她记得自己从盆子里迈出，把水面当成了陆地……
不对，她记得是一只手把她拉进了水里……
不，她记得，一个声音让她把身体向水面探出，一双手从她的背后突然发力……
水从她的鼻腔和嘴里涌入，但她突然不想死去。
她手脚并用地在水里挣扎，但她还是继续沉下去……
就好像脚上坠了一个东西……
就好像有一双手在把她拉向水底……
为什么……
为什么学会了游泳却还逃不开溺亡的结局……
为什么……
“为什么！”
“所以你最终还是疯了……那个“疯女人”的基因在你的脚上系上石头，让你向着水底沉去……不管你怎么挣扎，不管你怎么努力……不管你以为你自己是谁……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麻痹自己……这就是你注定的结局……”
“你到底是谁！”
“孩子我对不起你……”
“啊！”
她睁开了眼睛，她喘着粗气。
她发现自己倒在盆子里，枕着自己的手臂。
她慢慢地用手支撑起身体，并使劲眨了眨眼睛。
她长舒了一口气，庆幸刚才的一切只是梦而已。
而就在这时，她看到了一截断臂。
她打了个冷颤，想努力远离这个东西。
当她用手扒着盆子边缘，并让眼睛逃离那截断臂。
但她感觉那截手臂正从背后向她靠近。
它行走的声音就像无数的蜘蛛在玻璃上爬来爬去。
她回头望去，看到了一座巨大的墙正在升起。
那是一座由各色宝石拼接而成的墙，墙上的图像扭曲而怪异。
墙正在向她逼近，她的身体已经进入墙里。
“不要！”
她大叫一声，闭上了眼睛。
当她睁开眼睛时，找不到任何关于墙的踪迹。
“原来又是幻觉，”她小声地说道，“不行，这个地方有问题，我得赶紧离开这里。”
她站起身，环顾四周，想要迈向陆地。
然而，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困在了盆子里。
四面全是水，她似乎看到了岸边——那距离她有“十万八千里”。
“怎么会这样……”她一边环视着四周一边说道。
“怎么会这样……”她又转了一圈，减弱了声音。
“为什么会这样！”她用尽全力大声地叫道，整个空间里充满了她的声音。
她看到天空中飘下了很多玫瑰花瓣，当它们落到她身上时，变成了鲜红的液体。液体沿她的身体流下，染红了盆底。
她看到盆底有藤蔓爬出，只不过叶片换成了玻璃。它们爬上了她的小腿，嵌入了她的肉里……
刺痛感传遍了她的全身，她发出痛苦的□□。
她失去平衡倒在盆里，却发现一切又没了踪迹。
“什么乱七八糟的！”她说着想要再次站起。
然而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双手变得骨瘦而皮肤皱起。她看到白色的丝线从上方落下，铺满了她的身体。她看到自己的双手在不停地颤抖，抖落出的灰尘，弄脏了盆壁。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她的声音不再让她熟悉。
她开始剧烈的咳嗽，于此同时，浓烟从她的身下升起。
她听到了“噼里啪啦”的木柴燃烧的声音……
“不！”
她瘫坐在盆子里，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她已经预料到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象而已。
既然是幻觉，那就根本不用畏惧。真正让她担心的，是这场梦会没完没了地继续下去。
她听到了嗡嗡的声音，就像是有苍蝇飞进了她的耳朵里，然而这个声音又像是管弦乐器的低鸣，但似乎又像是人类的话语……
她听不清，一切像是被毛玻璃“加密”。
于此同时，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些光影。
她看不清它们，因为它们只是一闪而过，并且出现在不同的位置。
天空下起了雨，她伸出手却碰不到雨滴。
一会儿又飘起了雪花，同样它们避开了她的身体。
她突然发现自己坐在花丛里，玫瑰、月季、百合、桂花……她闻不到一丁点的香气。
她冷笑了一声说道：“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之后她放松身体瘫坐着，任由乱七八糟的东西来去。
不知不觉中噪音停止，一切走入了寂静里。
盆子里只剩她，并没有其他的东西。
她静静等待着，她感觉自己已经对那些幻象免疫。
她就这样等着，等着，等着……
她就这样一直等着……
什么都没有发生……
什么都没有出现……
始终都只有她，还有那个盆子而已……
这种怪异让她提高了警惕。她想起了暴风雨前的平静以及海啸来临前潮水的退去。
更大的阴谋正在暗中酝酿。她感觉到一个巨石已经出现在了她的头顶，正等待着号令，以便从她头上砸下去。
她又感觉到，有枪瞄准了她的身体，狙击手正一点点地扣动扳机。
她能感觉到那些奇怪的幻象正躲在她大脑的犄角旮旯里，它们正在伺机出动，它们也在等待着号令……
她绷紧了身体，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严阵以待。
“来吧，都来吧！”她大声地说道。
“五，四，三，二，一……”
她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
她竖起耳朵，没有听到怪异的声音。
她屏息凝神，继续等待着，等待着这场决定性的战役。
然而，它来的是如此慢，慢得让她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
她等着，等着，等着，等着……
没有时钟，但她能感觉到太多的时间已经过去。
她等着，等着，等着，等着……
她越发对自己产生怀疑。
她等着，等着，等着，等着……
时而感觉自己被火榨干了水分，时而感觉自己被冻成了冰凌。
一切东西变得如此的不真切，哪怕是它们具有实体。
她开始用手掐着自己的胳膊，甚至用指甲在皮肤上划来划去。
她感觉自己在颤抖，她听到了牙齿打颤的声音。
她站起，然后又坐下，她手舞足蹈，然后又呆若木鸡。
她继续等着，继续等着……
她甚至想要求它们赶紧开始战役……
然而，她还是继续等待着，等待着……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停止等待啊！
“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难道……
难道就要这样一直等下去……
还是说……
还是说……
她忽然睁大了眼睛，挺直身子站在原地。
“还是说……这种等待就是这场战役。”
如果是这样……
如果是这样……
她明白，她彻底明白了——自己已经输了，输得是那么的彻底。
战斗一开始她就已经被俘虏，而她还一直以为自己可以胜利。
她现在是关在笼子里的猴子，供敌方嘲笑和游戏。
但她不喜欢这样，她真的不甘心……
她用手使劲打了一下盆子，之后，她的泪水掉落在盆子里。
所以，就要被这样“永远”地折磨下去？
“永远”，这个词是那么的恐怖而熟悉。
好在一句话在她耳边响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她忽然发现，这句话是如此的有道理。
她看了一眼河水，又看了一眼断臂。
她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气……
“Surprise!”她冷笑了一声，向水里跳去。
她没有立刻感到水花的飞溅，也没有感受到火烧的伤痛。
她感觉这一瞬间被无限的拉长，降低了倍速。
她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一棵高大的梧桐树。
她的耳边忽然响起了箫声……
“所以就要这样消失了……”
“你留下了什么东西？”
“不，等等，至少让我留下我的手！”
“扑通”一声……
再没有别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