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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漂泊无依的归宿

    她知道自己在水里漂流了很久。

    有时她会醒来,但因为不知道要向哪游,于是又选择闭上了眼睛。

    她觉得与其清醒地漂在水上焦急而失望,还不如放纵自己去享受绚丽多彩的梦。

    她做了很多个梦,那些梦是那么的真实就好像真的在过去发生。

    但当她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很难说清那些梦。

    她只能模糊地记得,自己一次次被死亡扼住咽喉。

    她无法描述梦里死亡的面目,每当她快要看清时,她都会因为窒息的感受惊醒。

    她呛了很多口水,这些水又咸又臭。

    她本以为时间的长河会纯净一些,至少没那么多肮脏的污物。

    当她处于清醒和做梦的中间态时,迷迷糊糊中,她能感觉到那些水在蚕食她的皮肤。

    那种感觉,就像是蜘蛛在皮肤上爬来爬去,她想要甩掉它们,但她的身体无法移动。

    当她醒了却睡不着时,她总能在无意中看到自己身上的褶皱。

    她的皮肤没有溶解也没有脱落,但因为褶皱变得有几分丑陋。

    她不是没想过游泳,不是没想过像在泳池里那样积极主动。

    但还是那个问题……

    游,要游到何处?

    她还是只能闭上眼睛,任凭水推着她,把她推向远处……

    她知道自己已经漂了很久很久,但跟时间长河讲时间,有什么用。

    她又做了个梦,在这个新的梦里,她看到一个巨大的火球。

    这个火球出现在海的尽头,就像是太阳。

    但它并没有升起,而是砸落下来。

    海水开始沸腾,巨浪被掀起。

    她还是无动于衷地愣在原地,然后她被巨浪卷起……

    她被抛向空中,然后她向下落去。

    她砸落到了船的甲板上,只不过是头先着地……

    她心里一惊,她感觉自己醒了,但她确实感觉自己的头碰到了东西。

    难道这不是梦,而是现实?

    她努力从甲板上站起……

    但她站不起来,因为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还在水里。

    这是梦中梦中梦?

    她松了口气,不过很快她把眉头皱起。

    因为当她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的身旁有一个巨大的东西。

    啊——那是一艘船——一艘巨大的船。

    她知道自己应该上船,她不想再继续迷迷瞪瞪地泡在水里。

    她张开嘴,想要喊叫引起船上人的注意,但她并不想要喊“救命”。

    “有人吗?”她大叫道,与此同时,一边用手使劲拍着船体。

    这艘船没有任何的反应,就像是死去的尸体。

    “有——人吗?”她继续叫着,用更大的力气敲着。

    她听到了自己颤抖而狼狈的声音。

    “救命——救命……”她叫道,她从没想过自己的声音能是那么的凄惨无比。

    这个声音让她想到了黑夜里垃圾堆里的猫咪。

    没有任何的回应,这艘船就像是一块石头。

    她没有力气拍船了,她被水腐蚀过的喉咙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她看了一眼高高的船,她叹了口气,选择了放弃。

    她漂在水里,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能直接沉下去。

    直接沉到水底,就像过去……

    忽然,她心里一惊……

    一个有些诡异的想法出现在她脑海里。

    有没有可能,她之前沉了下去,然后又浮起……

    换句话说……

    “我可能已经死了。”她在心里告诉自己。

    “发洪水时,我已经被呛死了。”她倾听着自己的声音。

    如果这样解释,一切倒也符合逻辑。

    死了,又怎样?不就这样?

    但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哭泣。

    她哭了,滚烫的泪滴入冰冷的水里。

    她的身体在颤抖,她的头靠着船体。

    她自己的声音告诉她,既然是死了,那么她就要永远这样下去。

    “永远”要困顿于这种绝望的孤寂。

    死亡不是解脱吗?为什么会是痛苦的延续?

    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人类从来就没有真正研究清死亡的奥秘。

    对于死亡的描述,对于死后的叙述,都只是猜想而已。

    因为客观的时间是不可逆的,生死是不可逆的……

    那么,没有活人能说清,一个人死后,对于那个人而言,到底会发生什么?

    他只是在旁人眼里不存在了,不存在的,包括他所忍受的痛苦。

    所谓解脱之说,只来自于旁观者的叙述。

    没有验证过,也无法真正地得到验证。

    她感觉自己被骗了,被彻彻底底地骗了……

    当然,她无法百分之百的确定她已经死去——但如果没死,又怎么解释她异乎寻常的浮力?

    她看了看四周,一片昏暗,只有水和一些垃圾。

    她笑了一下,用手擦了擦眼睛,她看到自己手上的皮肤全部皱起。

    她感觉到很痛苦,一种遍布全身,但却又无法明确指出的伤痛。

    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但她却又不得不乖乖忍受着水的束缚。

    她闭上眼睛,想像之前那样,用梦来麻痹自己。

    她尝试着,努力着……

    她成功了,她成功骗过了自己……

    她开始在脑海里编故事,然后让自己以为自己已经睡去……

    她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感受不到水,感受不到自己的痛苦……

    她听到嗡嗡的声音。

    “嗡嗡”的轰鸣声,是机器运转的声音。

    她睁开眼睛,让自己一秒恢复清醒。

    是船,船发出的声音!

    她又看到了希望,她又用手拍着船体。

    “救命——救命!”她使劲发出声音。

    忽然,轰鸣声没了,一切又恢复了死寂。

    她等待着,等待着……

    她怀疑刚才的“嗡嗡”只是她的幻听。

    她彻底绝望了,她一下子倒入水里。

    她不知道自己是睡过去还是晕了过去,反正她丧失了全部的感知力。

    ……

    “死就要彻底,否则就要一直进行扮演尸体的游戏。”

    这句话时而出现在她的心里,而她一直让自己扮演一动不动的尸体。

    她明明感受到了明亮的光,但她不睁开眼睛,她告诉自己那是在梦里。

    她明明听到了机器的轰鸣声,但她无动于衷,她告诉自己这是自己的幻听。

    她明明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被捞起,脱离的水面,一点点升起……

    但她告诉自己这只是虚幻的梦而已。

    直到她摔落到甲板上,她还闭着眼睛,继续着扮演尸体的游戏。

    她感觉到有坚硬的东西戳了戳她的身体。

    那应该是棍子——那应该没有叉子那么锋利……

    她听到了“吧嗒吧嗒”的脚步声,她听到像是翻找东西的杂音。

    好奇心慢慢撑起了她的眼皮,她看到有东西晃来晃去。

    她闭上了眼睛。

    她感觉自己很累,很累。

    她已经没有力气坐起身,更没有力气去满足自己的好奇。

    她不想分析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想用最后的力气把所有的一切屏蔽。

    就这样,她似睡非睡地趴在甲板上,继续假装着尸体。

    她身上的衣服一点点干了,后来下雨又把她的衣服浇透。

    再后来她的衣服又干了,然后又下雨了,又把她的衣服浇透。

    她时不时能听到嗡嗡的轰鸣声,她能听到东西掉落的声音。

    时不时有棍子戳戳她的身体,但她还是趴着,一动不动。

    她睁开眼睛,从地上坐起,还要感谢她做的那个梦。

    在那个梦里,她回到了家里,正躺在床上睡觉,但却被屋外割草的声音吵醒。她生气地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正要发脾气,却发现刚才的一切只是个梦。

    但就是因为这个简单的梦,她坐了起来,就在这时,空中掉落下很多的垃圾,远处走过来一个人影……

    “终于醒了。”那个人说道。

    她不知道自己先认出了他的声音还是先认出了他的脸。

    反正她认出了他,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长时间的浸泡已经洗淡了曾经的冲突,那些孤寂无依的时刻,她不是不会回想两人相伴的回忆。

    她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他,但此时的情况对她而言也不算是非常的震惊。

    也许这又是巧合做出的安排,也许他们的命运就是被写在了一起……

    她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她看到了他的木质双腿以及手里拄着的木头。

    “S。”她虽然没有兴奋地叫出口,但在心里把他的名字高呼。

    “S……S……”她在心里一遍遍地喊着他的名字,她已经做好准备和他抱在一起大哭。

    不过,她发现,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那种坏笑,神情非常的严肃。

    他用冷冰冰的眼神看着她,她逐渐想起了他们之间的冲突。

    她的心冷了下来,她的眼睛里不再有光闪动。

    她的心更冷了,当他把那句话说出口……

    “说说吧,你是谁?”他问道。

    他的话冷冷的,他在距她还有很远的地方停止了脚步。

    她愣了一下,他以为她没听见,于是又用冷冷的语气把刚才的问题重复。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水里?”

    她看着他——没错,她记得S就是张着这样的脸……

    假如脸会重的话,那么腿——没有腿这一点怎么会相同。

    虽然她没见过他穿复古的有花边的白衬衫,以及黑色的背带裤——但这只是无关紧要的装束。

    他是还在生她的气吗?他是故意冷落她吗?

    还是说——难道是他失忆了?他看起来确实不像认识她的样子。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怎么,你是不会说话吗?”她还没仔细思考,他又冷冷地问道。

    她深吸了一口气,清了清干痛的嗓子,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李雪。”她用沙哑的嗓子艰难地说道。

    “你说什么?”

    “李——雪!”她提高音量说道。

    “你是李雪?”他说着向前一步,皱起眉头仔细看着她。

    “你——不是——S吗?”

    一阵沉默,他们一动不动地看着对方。

    一切似乎都停止了,只有他的脸上一点点地露出不敢相信的神情。

    “我——是——S,”他笑了一下,用轻松的语气说道,“我是,我是S,我只是……没想到……”

    她捋了一下自己杂乱的头发,而就是这个动作让她忽然明白了这一切的原因。

    她看到了自己布满皱纹的手,她看到了自己灰白的头发。

    “我——看起来——不像——李雪了,对吗?”她问道。

    “不只是看起来,”他笑了一下说道,“听起来也不像了。”

    “我是——变——老了吗?”她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你,看起来像一个七十岁的老太太。”他不留情面地说道。

    她看了看自己裸露的皮肤,用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皱纹,她看了看自己干枯毛躁且灰白的头发,然后又看了一眼他。

    “我还是很年轻,不是吗?”他说道,“我看起来有多大,三十多岁,二十多岁,十八岁?”

    她看着无比年轻英俊的他,忽然,眼前一片模糊。

    她不想让他看到她在哭,但她越是想忍,越是有泪从她眼睛里流出。

    “看来确实过了很长时间啊,”他阴阳怪气地说道,“我没变,我还以为你也没变,没想到——时间很喜欢你,很照顾你啊,在你身上留下了那么多的痕迹。”

    她用手擦了擦眼泪,他的嘲讽让她心痛。

    她感到羞愧,羞愧自己对他们重逢的幻想。

    “早知道是你——我就不应该把你捞上来。”他笑着继续嘲讽道。“还以为也是垃圾呢。”他故意小声嘟囔道。

    她直到他在报复她,决定不要再留在这里受他的冷嘲热讽。

    她颤颤巍巍地从甲板上站起,然后向着船边走去。

    她低头看着污浊的水,她始终无法迈出那一步。

    “一受刺激就想跑,”他继续嘲讽道,“哼,你还是真是李雪啊,没想到过了那么久,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喜欢做逃兵啊。”

    她握起拳头,在心里倒数五个数,强迫自己跳入水里。

    “喂,先别急,我有东西给你看——更能刺激你——敢不敢过来?”

    她叹了口气,放弃了跳入水里。

    她不是不敢回到水里,她只是有点好奇他的阴谋与猫腻。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心情保持平静。

    然后她慢慢转身,看着他,他脸上的笑容不怀好意。

    他把手里的木头手杖扔到她的脚下。

    “我想你比我更需要这个东西。”

    他说着转身走去。她本不想用拐杖,但走了几步,她觉得力不从心。她捡起了拐杖,用它撑着地。

    他走进了船舱里,船舱狭窄,光线昏暗,让她感到压抑。

    他走下楼梯,她一步步小心下楼差点踩错台阶滚下楼梯。

    “老奶奶请小心。”他回头看了一眼她说道。

    “老奶奶”这三个字狠狠地戳中了她的心。

    她感到生气,也感到委屈。她讨厌他小人得志的态度,更憎恶自己衰老的身体。

    她抱怨命运的不公,而这时她忽然想起,自己的命运已经消失于无尽的黑暗中。

    她能做的,只有深呼吸。她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伤心与狼狈,虽然她的痛苦已经暴露无遗。

    走下楼梯,拐了个弯,穿过整齐的烟雾。

    他打开了一扇门。

    “请进。”他一边走进门一边说道。

    她看到门里是漆黑的,这让她有一些很不好的念头。

    但她不想再被他嘲讽,她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比她现在所经受的还要痛苦。

    她走进门,门“砰”的一声在她身后合住。

    黑暗——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你——到底——要干什么?”她警惕地问道。

    “让我们一起倒数,”他用很夸张的语气自顾自地说道,“五,四,三……”

    “轰”的一声,她一下子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明亮的光一下子亮起,她无法很好地适应。

    “当当当,”他激动地说道,“给你看看我这些年的成果。”

    她一点点睁开了眼睛……

    她惊讶地张大嘴,瞪大了眼睛。

    她看到一个美丽而奇妙的世界。这里有着现实世界花园的鲜艳,但又有着超脱于现实的美好与浪漫。

    “你绝对想象不到,这之前就是个堆垃圾破烂的杂货棚……”他说着,向着乐园深处走去。她跟在他的身后,睁大眼睛尽可能看清那些缤纷绚丽的景物。

    “你也应该不会想到,做这些的材料都是垃圾废料,是我一次次打捞,一点点挑选,一点点拼凑的……”

    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么大片的花海。她看到了各种颜色的百合花、郁金香,还有玫瑰花……她偷偷拽了拽一下花瓣,然后她开始佩服他以假乱真的的技术。

    “建造这里花了我大量的时间,或者说,我把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了这里。一直在忙,不停地忙,但奇怪的是,并不感觉到累,反而非常的快乐。要不是见到你,我都没意识到我居然花了这么长的时间……”

    她喜欢花海中那些造型奇特的雕塑。追逐蝴蝶的女孩,放风筝的女孩,弹琴唱歌的女孩——她喜欢那些晶莹剔透的音符。

    “对,建造这里本身就是快乐的,制做这些东西的过程就是快乐的。我从没想过它最终的样子,我也从不想说要用它来给过去的时间留痕,也不想让它为自己的存在做证……”

    她注意到空中吊着很多画框,那些画面就好像是被开拓的另一些空间。那些画风格各异,但放在一起有一种怪异的和谐。而且还有那些被做成人形的吊灯,就好像是一群精灵在空中表演。

    “但现在,它看起来是那么的美丽,我很满意,这就像是额外的惊喜……”他说着停止了脚步。“而这,”他说着转身看向她,微笑着说道,“就是我想给你看的东西。是不是很有趣,很刺激?”

    她看着他,又看着这个精美绝伦的奇妙空间。她感觉胸口非常的难受,就像是堵了一块石头。

    其实从灯光亮起时,她就有了一种奇怪的感受——兴奋中夹杂着惶恐,快乐中有悲伤混入。而随着她一步步走进这里,她越发感觉难受。

    她本应该夸赞他的手艺,但她无法张口,因为她很是嫉妒。

    她多想做出这一切的是她自己,她多想他说的那些话是从她口中说出。

    哎,是啊,她多想和他互换身份,她多想拥有那种骄傲且得意洋洋的笑容!

    这一刻,一束光划过她的脑海中。

    这一刻,她终于找到了自己一直在找寻的答案,那是有关对待时间的态度。

    找到自己的热爱并不求回报的沉浸其中,任凭时间自由地奔向远处。

    如果一段时间本身是快乐的,那么也就不需要把快乐寄托于未来的成功。

    这种纯粹的感觉是那么的美好而浪漫,这种感觉,她向往已久。

    她真想这样……

    她真想,这样,度过自己的时光……

    然而……

    她看了一眼自己灰白的头发和手上的褶皱……

    她知道,她的时间已经全部花费在了自我麻痹式的空梦……

    迷迷糊糊地随波漂流,失去体力,失去精力,在痛苦与绝望中最终得到一身的褶皱……

    没有过去的快乐,没有现在的快乐,似乎也不会有未来的快乐……

    对,她其实是这样——度过了自己青春年少的时光!

    反衬是强烈的反讽,临终懊悔意味着最可怕的事发生。

    时间无法倒流,这点她已经得到了权威的铁证。

    可她——真的——不想要这样的人生!

    可此时又能改变什么呢?

    不想要又怎样呢?不是已经这样了吗?

    她很生气,她感到无奈而无力的愤怒。

    她把怒气转嫁到了他的身上,她想要说些诋毁这里的话语,想要对这里进行“鸡蛋里挑骨头”。

    但她做不到,即便她鼓起勇气,她也无法开口。

    因为不管她多么的苛刻,这里都没有“骨头”。

    可她还是想说……想要发怒……

    但她就是无法……无法开口……

    这种撕裂的感受加剧了她身体的难受,尤其是她还要压抑自己的心情,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痛苦。

    “那你呢,”忽然,他像是挑衅地说道,“说说吧,你怎么样?”

    她知道他会问这个问题,她知道这个问题会让她痛苦,但她没想到这个问题会像是剑一样一下子把她的心刺透。

    她能回答什么呢?她用来作对比的,只有自己灰白的头发以及皮肤上的褶皱。

    她开始埋怨过去的自己是那么的无能,她埋怨自己浑浑噩噩地漂浮在水中任由那些肮脏的水把她的青春夺走。这些美好的一切让她感到羞愧,这种羞愧加剧了她的后悔。而这种后悔激起了她强烈的自我厌恶,这种自我厌恶从她身体里发出,照到了他的身上,反射回的是他对他的仇恨与憎恶。

    她知道他问这个问题就是故意羞辱她,她不能轻易地投降。她决不能让这个坏蛋得逞!

    “我回家了。”她面无表情地冷冷地说道。

    “回家?”

    “对,就是回到了那个我本该存在的世界,”她不动声色地编着。

    “啊——是这样,那你在那边过得怎么样?”

    “很好,非常好,”她努力真大眼睛,挤出一丝笑容,字正腔圆地说道,“我过得,非常的,快乐,和幸福。”

    “快乐和幸福,”他小声重复着,然后笑了一下又问道,“那——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因为我死了,”她继续编着,“在七十岁的时候,老死了。”

    “七——十——岁……看起来很像,”他说道,“那能否问一下——你之前是怎么回去的?”

    “被那场洪水冲回去的。”

    “哦,”他停了停,笑了一下,说道,“既然这样,那看来你不需要知道怎么回去了,那——那个漂流瓶就没用了。”

    “什么漂流瓶?”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我之前捞垃圾时,看到了一个漂流瓶……”他不紧不慢地说着,边说边向前走去。她紧跟着他,不想错过任何关键的信息。

    “那个漂流瓶里呢——有一封信——在那个信上呢——有一些字……”他故意放慢语速,拖着长音说道,“那些字呢——说的是——一个——关于——这个世界的——秘密……”他停下了脚步,举起手,摘下了一个桶状的吊灯。

    “具体的呢——我已经忘了——不过呢——大概是说——目前这个世界呢——已经乱套了,跟外界断联了,不过呢——还有一个——密道——可以离开这里……”他从吊灯里拿出一个玻璃瓶,她看到瓶子里有一封信。

    他把吊灯重新挂了上去,他把那个漂流瓶攥在手中。

    “不过现在看来对你没什么用了,”他忽然快速地说道,“那就扔到海里好啦,万一还有其他人要用呢。”他说着拿着瓶子向前走。

    “等等,”她按捺不住自己的焦急的心情,激动地说道,“先给我看一下!”

    “你看它干什么呢?”他笑着,漫不经心地说道,“又跟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她已经顾不得自己会露馅,她只在乎那个像是救命稻草一样的消息。

    “给我!”她说着,走到他身边,伸出手,去抢夺那个玻璃瓶。

    他躲闪了一下,然后快步向前走去。

    她努力追着他,用着她那具非常不灵活的身体。

    她颤颤巍巍地向前走着,而他的那双木头腿与地面越来越快地敲击。

    “给我……给我……”她像个巫婆一样念叨着,她迈着碎步,手向前抓去。

    他没有说话,只是高高举着那个玻璃瓶,在花园里转来转去。

    就这样,一位拄着拐杖的步伐不稳的老婆婆,一个用木头腿迈着机械步伐的男人,在五彩缤纷的花丛中,以非常慢的节奏进行着漂流瓶的争夺。

    她,气喘吁吁但仍不放弃;他,有几次差点在慌乱中摔倒但仍然选择继续。

    这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比赛,但他们都拼尽全力。

    时间在流逝,船在前进。她的力气所剩无几,她决定要发起最终的攻击。

    她找准时机,把拐杖扔向他,趁他躲拐杖失去平衡时,用尽全力一下子跃起……

    她扑倒了他,他们一起摔倒在地……

    但在最后的时刻,他把玻璃瓶抛了出去……

    她看着那个飞出的玻璃瓶,想要拦截,但伸出手却无能为力……

    她看到那个玻璃瓶飞入了玫瑰花丛里,她想要起身去找,但却没有了任何力气……

    她躺在地上,挣扎了几下,没能站起。

    疲惫、羞愧、愤怒、悲伤、绝望等各种情绪沸腾她的心里。

    她已经无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她开始哭泣。

    她已经不在乎被他看到,但她还是用最后的力气翻身,背对着他的身体。

    她讨厌他,她更讨厌这样的自己。

    她咬紧自己皱巴巴的手,不想发出呜呜的声音。但她的哭还是能被听到,毕竟她还要呼吸。

    她听到了他笑的声音。

    那种哈哈大笑,那么张狂,那么不怀好意。

    “你哭啦?”他笑着问道。

    她没有回答,只是用牙咬住了自己的手背。

    他又笑了。她用手捂住耳朵不想听到他笑的声音。

    她使劲捂着耳朵,但她能听到他的靠近。

    她感觉到他离她越来越近,她全身紧绷但却无法移动身体。

    “那封信是假的,”他凑到她耳边,靠着她的手背说道,“我没上当,你上当了。”

    她的手松开了一些,她更能听清他夹着风声的声音。

    “其实——我早就认出你了,”他小声在她耳边说道,“当你还泡在水里的时候,我就已经认出你了。其实,当你第一次求救时,我就看到了你并认出了你,但我没有救你。你在甲板上和那些垃圾一起趴了很久,很久,风吹日晒,被雨浸透,但我也没有叫醒你。我故意把你带到这里,也是知道这里可以让你陷入自责与痛苦。怎么样——现在是不是很心痛?”

    她沉默着,她的脸上滑落泪珠,但她此刻并不感觉到心痛,相反,他的话分散了她的精力,让她不再一味对自己攻击,她感觉好受了很多,虽然这些话加深了对他的厌恶。

    “怎么不说话?”他问道,“气傻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坐起身,然后缓缓站起。

    她已经彻底受够了他的嘲讽,她决定要离开这里。

    “你这是要去哪啊?”他继续问道。

    她还是没说话,她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然后,颤颤巍巍地向前走。

    但她没走几步,就因为腿发软,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

    她听到了他大笑的声音。

    “你还以为你是以前的那样吗?”他笑着说道,“也不看看你现在的身体。啊——你就像是一堆皱巴巴的塑料纸,身上还散发着臭气。”

    她想要反驳他,但她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面对他的羞辱,她只能紧紧咬着嘴唇,静静地等待自己恢复一点体力。与此同时她开始思考那个有关死亡的问题,为什么死了,还要被这样粗暴地对待?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报应”?难道这就是为她专门打造的——“地狱”?

    “你是又要回海里吗?”他一边靠近她一边说道,“别急啊,等会儿——我会把你——和那些垃圾废料一起扔到海里,扔到——一个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你再也不用担心——会见到我。”

    她没有理会他的话,她只是在想自己死后痛苦的原因。她想起神话故事里和宗教里总是会提及“地狱”,但下地狱的人应该是都有罪行。但她做错什么了?她不记得自己是那么的罪大恶极……

    “你是哑巴了吗?”他打断她的思绪,不耐烦地说道,“怎么不说话。”

    她没有说话,想要继续自己的思考。如果“下地狱”地解释不符合逻辑,那就说明此时的她并没有死去,如果没有死,那么痛苦就不再那么的怪异……

    “又是在逃避吗?”他笑了一下嘲讽道。

    她猜想也许是水的成分的改变让她可以浮在水里,这么说……

    “这次跑不掉了,想用装聋作哑混过去吗?”他提高声音说道。

    他持续性地输出让她无法集中精力思考,她叹了口气。

    “没什么说的。”她快速而小声地说道。

    “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他说着声音里没有了那种得意洋洋的语气。

    “什么为什么?”她小声说道,依旧没有看他。

    “为什么——我要这么对你?”

    “哦——这个,但这并不重要。”她平静地说道。

    “不重要?”他笑了一下问道,“那什么是重要的?”

    “重要的是……”她小声地重复道,“重要的……是……”

    她叹了口气,然后又深吸一口气。

    “重要的是……”她咬紧牙说道,与此同时,她使劲支撑起身体,然后艰难地又一次站起,“我会……离开……这里……回到……海里……”

    她成功站了起来,她没有犹豫,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每一步她都走得那么的小心翼翼。她生怕一不小心又摔倒在地。

    “等等……”

    走了五步之后,她听到了他喊她的声音。

    但她并不在意,她继续向前走去。

    “你等等我还有话说……”

    她听出他的声音里有几分着急,但她对此并不好奇。

    “李雪你先别走了!”

    他继续在她身后喊道,她加快了走路的速度。

    她不知道自己这次的体力能支撑她走多久,她能感觉自己的腿在不停地颤抖。

    “我知道你怎么可以回去……”她听到他着急地说道,与此同时她听到木头发出的咯吱声。

    她听出来了,他在想要站起,他站起得也很艰难,这“得益”于他那半截木质的身体。

    她的力气又快要没了,她的脚步越来越小,但她还在继续行走。

    “十二点……”她听到他抛出了“关键信息”,但她并没有停止前行。

    “十二点的时候,船头会出现一个岛屿,上面有回去的路。”他大声地快速地说道。

    她听到了,但她忘不了他之前骗她后那种尖锐而刺耳的笑声。

    “我没骗你,这次是真的……你只要——在这里等到十二点……就能……”

    她一下子摔倒了,正好倒在了玫瑰花丛中。

    她庆幸这些玫瑰太过虚假而没有尖刺,否则她的身上会千疮百孔。

    她听到了他的话,她下意识地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

    她的表丢失了——应该已经丢了很久很久——直到现在她才刚刚发现。

    她垂下手,静静地躺在玫瑰花丛中,硬邦邦的枝干戳得她很疼。

    没过多久,他迈着“吧嗒吧嗒”的脚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向她伸出手,她一动不动。

    “起来吧,”他说,“你压坏了玫瑰花丛。”

    她接受了这个理由,她抓住了他的手。

    她慢慢地站了起来,他紧紧抓着她的手。

    “我们好好聊聊吧。”他严肃地说道。

    她没有说“好”,但她跟着他走向了旁边的长椅。

    他做到了长椅上,而她坐到了长椅对面的秋千上。

    她用脚蹬着地,随意晃动着身体。

    风把她的头发轻轻吹动,这种感觉是那么的熟悉。

    这种感觉勾起了她的回忆,她想起自己蹬三轮时的情景……她还记得那时他坐在车兜里——他们是那么的渺小但却并不无力。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她的眼睛始终看着花里胡哨的地。

    五颜六色的碎片拼成的地面就像是万花筒里的样子……

    她听到了他轻咳的声音。

    “那个……”他说道,“刚才说到哪了……”

    她没有接话,只是微微晃动着秋千。

    “哦——说到——为什么我要这样对你……”他自顾自地说道,“你总是不按常理出牌,本来你应该问我这个问题,然后我会回答——不为什么,因为我是——魔鬼,对我现在已经成了——魔鬼……”

    他停了停,像是在等待她的回应。然而她还是低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地面,晃着秋千,似乎对他的话并不在意。

    “然后你会问我为什么是魔鬼,”他继续自言自语道,“我会给你讲我的经历。我会从头讲起,讲被你扔下后我是怎么样在洪水中颠簸,又是怎样阴差阳错地被和水里的垃圾一起打捞到了这艘船上……”

    他又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等她接话。但她依然沉默着,甚至没有抬眼皮。

    “我会告诉你,”他继续慢慢地讲道,“我是怎样从一个没用的废品,变成了魔鬼的助手,又是怎样自己成为魔鬼的……这其中有很多的秘密,这些水,水里的东西,这艘船,船上的魔鬼,都是机密——但如果你想知道我会告诉你……”

    她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还有这座花园,”他无奈地笑了一下继续说道,“你本应该告诉我你的意见,告诉我你喜欢那些,不喜欢那些,并且问我,为什么会建造这些。然后——我会和你分享我的构思我的灵感,我会告诉你这些东西具有的象征意义,我还会给你讲我建造这里的过程,是怎么样开始的,又是靠什么坚持的,并且我和会和你探讨——这里要怎么继续下去……怎样更美丽地,更完善的继续下去……”

    依然,她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呆呆地在秋千上晃荡。

    “我——说了这么多,你就——不想说点什么吗?”他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你有表吗?”她终于开口说道。

    “什么?”

    “还是说,我应该一直在船头等着,等着那个岛出现。”她冷冷地说道。

    他卷起袖子,露出了左手腕上那块破旧的表,他用手指了指,很快他意识到她没看见,因为她还是没抬头。

    “我有表,你不用去等,”他停了停然后说道,“我刚才说的那些,难道你就——不——好奇吗?”

    她摇了摇头。

    “为什么?”他问道。

    “因为我太老了,已经没力气也没心情去好奇。”

    她说着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

    她真的不好奇吗?

    不,她很好奇,但她只是想让他失望,让他不再得意洋洋——这是她的报复,这是她的胜利——为此她愿意拼尽全力。

    她知道她做到了,他的期待落空了,否则他不会问那个“为什么”的问题。

    但她不能笑,现在还不能张扬自己的胜利,她不能有任何的表情,小心地谨慎地面对他后续的“袭击”。

    他笑了,笑着解下了手腕上的手表。

    他把手表扔给了她,她接过表……

    她首先注意到的是指针,她认出了,现在是十一点整。

    之后她认出了这块表——这块破旧脱漆的表是她的手表。

    她反复查看着这块表——虽然没有任何标记,但她有明确的感觉——这就是那块表。

    她不知道这块表怎么出现在他的手上,她看了一眼他,并没有问出问题。

    她把手表戴到手腕上,然后缓缓站起。

    “这里的路很复杂,我送你出去。”他说着,慢慢地用木头腿站起。

    他晃晃悠悠地走在前面,她颤颤巍巍地跟在后面。

    在路过一棵张牙舞爪的树时,他撤下一个树枝让她拄在手里。

    她接过了树枝,以此来延续自己随时都可能耗尽的力气。

    他们的沉默让走向出口的路更加漫长,她边走边看着四周,像是在努力把这里的美丽记住。

    她走一段路就要停下来歇一下,而他也会站住等她。就这样,他们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还没到出口就用去了半个钟头。

    “你——为什么——想要回去?”当她又一次休息时,他开口问道。

    “因为……我想……离开……这里……”她气喘嘘嘘地问道。

    “这里?你是说水里?还是说……”

    “所有,”她打断他说道,她看了一眼表又开始向前走,“离开……所有的……这里……回去……是我在……这里……存在的……意义……我……”

    “可是你回去就一无所有了?”他站在原地也打断她的话说道,“没有家人,没有财富,没有朋友,甚至没有容身之处,你连自己的喜欢的事情都没有了,你有的只是生活一落千丈的打击和漂泊无依的痛苦。就这样,你也想回去?”

    “在这不一样吗?”她苦笑了一下,说道,“有什么区别吗?”她说着,眼泪从眼睛里溢出。

    “当然有,”他忽然有些激动地说道,“我——我……其实可以——允许你待在这里,这座花园——是你的了。”

    她看向他,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严肃,没有那种坏坏的笑容。

    但她笑了起来,虽然她的眼睛里仍有眼泪流出。

    她继续向前走去,边走边笑,边走边用手擦着满是泪的眼睛。

    她没有一丝心动吗?当然不可能。

    她只是非常清醒,她已经能够识破魔鬼的套路。

    她摇了摇头,继续迈着颤巍巍的步伐向前走。

    她看了一眼手表,她知道自己要加快前进的脚步。

    她已经看到了那扇门,这段路她不需要他的带路。

    忽然,他快步走到了她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等等,我还有东西给你看。”他说着拉起她走向旁边的岔路。

    她想要反抗,但她实在没有任何力气。

    他推倒了女孩追逐蝴蝶的雕像,雕像砸落到地上,碎了一地……

    她看到从雕像里“流出”,金灿灿明晃晃的液体……

    那不是液体,而是各种珠宝和金币。

    “你以为我只是在捞垃圾?你以为这些都只是垃圾?”他指着那些东西说道,“这些都是真的,每一个雕像里都有,还有很多,很多很多——这些也都可以是你的。”

    “我不明白,”她看着那些闪亮的东西说道,“你为什么要诱惑我留下来?”

    “那是因为……”

    “因为魔鬼都需要奴隶对吗?”她打断他说道。

    不知是事实还是她的心理作用,她感觉灯光忽然闪烁了一下,周围短暂地静音了一下。

    她深吸了口气,清了清嗓子,抬起头,向上扬起嘴角继续说道:“你说过你现在是魔鬼,那么你需要一个奴隶来折磨和奴役,而这个潜在的奴隶就是我,报酬就是这些东西。”

    她看着他,他应该没想过她会这样说,不然他不会一脸的诧异。

    他像是被定住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和旁边的雕像像是一类东西。

    她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赢了,这种胜利不仅在于她揭露了阴谋猜中了谜底……

    而是在于……

    “我不想当奴隶,”她斩钉截铁地大声说道,“任何,魔鬼的,奴隶。”

    她看了一眼手表,只剩不到十分钟了,她需要赶紧走到船头。

    但她无法行走,因为他抓住了她苍老的手。

    她听到他笑了起来——笑声里似乎夹杂着叹气。

    “你不用急着走,”他笑着说道,“这个表被我调快了两个小时。另外,你说的很对……没想到被你猜中了……我——就是想——要用这里诱惑你,让你签下契约,变成我的奴隶……但我失败了——所以我会送你走,送你回去。”

    “你应该找个年轻一点的奴隶,”她说着甩开他的手,“还能给你多干点活。”

    “我也想,不过很悲惨的是,没有其他人能上这艘船,我能见到的,只有你——不过,没什么,反正我现在是魔鬼了,我不需要你也可以继续存在下去,永远存在下去——至于奴隶,哼,之前没有我自己也挺好的,没人笨手笨脚的打扰我,没人说话分散我的精力——我可以沉浸在我美丽的世界里,充分享受创造的乐趣。所以——没什么的,不要以为你打击到了我,更不要以为,你的拒绝会让我伤心——魔鬼是不会伤心的,魔鬼是没有情感的,一丁点都没有。”

    她站在那里静静地听完了他像是在表演戏剧一样的独白。

    但她一直在警告自己——警告自己不要让哪些话从自己的耳朵抵达自己的脑子,更不要让这些话飘入她的心。

    因为她知道那些话只是一些话术而已,这些话术会引诱她走入他的骗局。

    她看了看表,十二点已经过去。她只能希望他这次没有骗她,否则她会被困在这里……

    虽然这里是那么的美丽……

    什么美丽不美丽!清醒清醒!

    “那——恭喜你了,”她冷冷地说道,“恭喜你终于如愿以偿了,至此,你想要的都得到了。”

    “对——都得到了。”他轻声说道。

    “恭喜,恭喜了,”她没有看他,很是敷衍地说道,“你的故事终于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

    “那——也祝——你的故事——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她笑了一下说道:“谢谢,借你吉言。”

    他们沉默着站着,她看着手表上的指针一格格地向前移动。

    她觉得眼前的沉默是那么的滑稽,她又想起了自己漂在水上时对他的想念。

    是的,她曾经有那么的多话想跟他讲,她曾经也有过那么想要遇见他的时刻。

    她记得当她漂在水上时,曾经与他开心地谈天说地,他们一起讨论如何离开这里,如何完成他们之间的交易。她分不清这是她的幻想还是说这一切都发生在梦里。但这种由她大脑产生的虚幻景象一定说明了什么问题……她曾经是那么想要拥抱他可以给她浮力的双臂。

    她记得在她为数不多的清醒时刻,她曾试着“推理”他们相见时的情景……

    雾气散去,她在水面上看到一个漂着的半身像,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李雪!李雪!”他像是那时在火场里一样大声叫着她的名字。“S,”她朝他使劲挥挥手,然后大声喊,“我在这里!”。然后她开始游泳,向他游过去。他们紧紧抱在一起,然后他对她说那边有一条船,他们可以一起爬上去。他们最终爬到了船上,为此他们拼尽全力。他们倒在破旧的甲板上一边喘息,一边发出笑的声音。她不会再跟他吵架,她会跟他讲她与时间之树的对话。然后,他们一起推理有关时间的秘密,一起研究怎样逃出去。在这个过程中,他会注意到她的皮肤皱起,但他会一边抚摸着她皱起的皮肤一边告诉她没关系,别担心,等到水干了,那些褶皱就会消下去……

    想到这,她有想流泪的冲动,她眨了眨眼睛强行把眼泪忍回去。

    然后,她笑了一下,笑自己的幼稚,笑自己的天真,笑自己现在居然还把那些虚幻的梦记住。

    “你笑什么?”他问道。

    “笑你为什么要把表调慢两个小时。”她说道。

    “不为什么,为了骗你。”

    “我想我还是上去等吧。”

    “上面在下雨,还是先别上去了,”他轻声说道,“既然闲着,要不就帮我画点东西吧。”

    她没有说“好”,但她跟着他向前走去。

    他在花园里左拐右拐,然后推开了一扇门,门上花团锦簇。

    “你不用进去了,在这等我就好。”他走进屋子,但她装作没听见还是跟了进去。

    黄色灯光的昏暗小屋,她闻到了很大的气味——像是油漆又像是颜料的酸臭。

    她看到了画架,画架上有一幅画……

    他挡到了她的面前,但在他挡住她之前,她就看清了那幅画。

    “那是我吗?”她说道,用手指着那幅画。

    “不是。”他说着取下那幅画,把它放到一边,然后搬起画架,走出小屋。

    她走过去,拿起了那幅画。

    这个穿着大红色裙子,留着黑色长头发的女孩——她既眼熟又陌生。

    “是李静吗?”当他进来拿画笔和颜料的时候她问道。

    “不是。”他搬起了盛着画笔和颜料的盒子,然后走出了小屋。

    她拿着那幅画跟在他的身后。

    当她走出小屋时,明亮的光线让画上的人栩栩如生。

    她端着那幅画,就像是在照镜子。

    她应该是长这样的,在她记忆里,她——她们都是长这样的。

    “那这是谁?”她问道。

    “不知道,随便一个女孩,”他说道,把纸张放到了画架上,“随便画画。”

    “那我不长这样吗?”

    “你长这样,你们都长这样。”他很淡定地说道。

    “你们?”

    “你们——所有的女孩都长这样,”他漫不经心地说道,“只是画着不同的妆,有着不同的发型,穿着不同的衣服。你们没什么特别,所以你们都很特别——我是不是对你说过‘你很特别’?”他说道,笑着看着她。

    她笑了,但这种笑并不同于画上女孩那种灿烂而明媚的笑,这是一种自嘲的笑,一种有些阴险的笑。

    刷的一下,她撕开了那幅画。

    他脸上划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又恢复了淡定。

    “撕吧,只是一幅画而已。”他继续摆弄着画架。

    她把那幅画尽可能地撕碎,然后把那些碎片抛向空中,让它们像雪一样落下。

    “过来画吧。”他平静地说道。

    “你想让我画什么?”她冷冷地说道。

    “画什么都可以。”

    她走到画架旁,她弯腰拿起一支画笔。

    她看着那些五颜六色的颜料,不知为何她有些头晕恶心。

    她不知道要画什么,不知道用什么颜料,不知道从何落笔。

    当她在犹豫的时候,她发现他艰难地弯腰,把地上的碎片一个个捡起。

    他一边捡一边说:“不要乱扔垃圾。”他的木头腿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拿着那些碎片然后走进了那个昏暗的小屋里,然后他关上了门,把她自己留在原地。

    她看着那扇门,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段回忆。

    那时,也是这么一扇门在她面前,推开那扇门,也是一个花园,它有着跟这个花园一样的艳丽。

    她记得她和他一起在花丛中跳舞,她似乎还记得他们像小孩子一样奔跑嬉戏。她记得跳舞时他脸上的笑容。她还记得那时月亮刚好升起。她还记得那悠扬的乐曲声,虽然她不能确定是真有音乐还是那只是她的幻听。但当时的一切是那么的美好,就像一个童话公主的梦。

    忽然刚才的那幅画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心里一惊。

    她似乎记得自己当时也见到了那幅画,或者说那不是画,而是个魔镜……

    等等,这不是她的记忆,这些记忆属于李静。

    可,这些经历是这么的真实,就好像对李雪来说,也真的发生。

    她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她忽然发现不知不觉中,她竟然在纸上画了很多东西。

    但那只是色彩胡乱的堆叠,看不出任何的景物与情节。

    她笑了一下,看着自己手上沾上的色彩,索性决定乱涂一切。

    她开始胡乱地涂鸦,乱写乱画,一会儿用画笔一会儿用手——画什么全凭感觉。

    她大胆而肆意地画着,这是个酣畅淋漓的过程。

    在这个过程中,她的耳边又出现了音乐,她确定这一次是幻听。

    这是熟悉的音乐,它不久前出现在了她的回忆中。就是在这轻快而美妙的旋律里,她和S在花丛里跳舞,像是蝴蝶又像是蜜蜂。

    这是久违的感觉,上一次发生她记得是在初中。

    那时她画了很多画,她几乎每天都在画画——但她从没想过把这些画保存留住。

    她不在意技巧,也不在意美丑,她喜欢的只是画画的过程。

    就好像闹市里的放空,就好像在无人处起舞,就好像烟花绽放于寂静的夜空。

    但这不是一个人的欢庆,不是只属于一个人的精彩……

    而是两个人——那个在进行创作的人,还有那个在旁观解读的人……

    虽然看起来是一个,但感受起来却是两个人……

    两个一起玩闹,一起快乐,一起互相陪伴,一起走下去的人……

    她感觉自己有些恍惚,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她甚至看不到了手上的褶皱,她感受不到身体的笨拙与沉重。

    她感觉自己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就好像发生了时间倒流……

    然而魔法忽然失灵了,因为他从门里走出。

    正当她画得起兴的时候,他从小屋里走了出来。他低着头,看着地面,像是在寻找……

    她本不想理他,但有他在她无法像刚才那样投入。

    “你在找什么?”她问道。

    “没什么。”他说道,继续低头在地上寻找。

    “是在找拼图吗?”

    “什么……拼图?”

    她走向他,然后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碎片,上面是半个嘴唇。

    她把碎片递给他,他机械地,伸出手接过了那个碎片。

    她走回画架前,想要继续刚才的快乐。

    然而,她却不知道如何落笔,这幅堆满颜料的画像是已经完成。

    她看了一眼表,换算成真实的时间,还有四十分钟到十二点。

    她没想到画画在不知不觉中用去了她那么长的时间。

    “我上去吧,还有三十分钟到十二点。”她说道。

    她的话让他回过神来,在这之前,他一直呆呆地看着手里的碎片。

    “走吧,”他冷冷地说道。

    他向前走去,在路过画架时瞥了一眼画架上的画。

    “拿上你的画吧,”他冷冷地说道,“留在这——它有些碍眼。”

    她拿起那幅还没干透的画,跟在他的身后。

    他又在花园里左拐右拐,之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推开了一扇画满绿色爬山虎的门。

    那个门后是一个生锈的楼梯,她跟着他走了上去。

    很快她就发现她站在了船头,她看了一眼表,这段路竟然只花了五分钟。

    天空是灰色的,到处都是雾气。

    没有下雨,甲板上也没有积水。一排不太亮的小灯在围栏边随风摇晃。

    “十二点的时候岛就会出现。”他指了指前方,有气无力地说道。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只是看了看表,然后看着眼前的浓雾。

    她知道自己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看不见,但她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的雾。

    她感觉自己神经紧绷,耳边不停地循环着“五四三二一”的倒数。

    她似乎听到敲响的钟声。

    她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旁边的他,但奇怪的是,每当话到嘴边,就自动停住。

    正当她以为自己要在沉默中站半个小时时,他打破沉默,率先开口。

    “你——确定要去吗?”他问道。

    她没有说话,还是紧绷地站在那里,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如果——我——只让你画画,或者帮我——做做其他手工——和我打造那些美丽的东西,你——愿意留下吗?”

    “对不起,我好像没有那个能力,”她说道,“而且我也不想再做魔鬼的奴隶。”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生什么气?”

    “伤害了你,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了你,一次又一次地毁掉了你珍惜的东西。”

    “哦——这些难道不是你应该做的吗?”她笑了一下说道。

    “什么叫应该……”

    “你之前只是一个被魔鬼支配的没有自由意志的工具,”她看着前方冷冷地说道,“现在你只是做了一个魔鬼该做的东西。作为工具,你是出色的,作为魔鬼,你是合格的,我们本就是敌对的关系,所以我对你不是生气,而是愤怒——和恨。”

    “恨?你对我是——恨?那之前呢?之前我帮了你很多吧,还有现在,没有我,你根本不知道怎么回去。”

    “对,我承认,在某些时刻,你的某些行为确实帮到过我,虽然那时的你只是在按剧本演戏,或者是需要我来存在下去,至于现在……让我回去应该能让你达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吧。”

    他听到她的话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笑了一下。

    “哼,命运的剧本真有趣啊,”他感慨道,“我们最开始的时候像恋人,最困难的时候像朋友,而在最风平浪静的时候却成了敌人。”

    “不,应该是,我们在最开始的时候假装恋人,在最困难的时候不得不成为朋友,而在一切风平浪静后——做回了敌人。”

    一阵沉默,眼前的雾气似乎变薄了很多。

    “这些水,冰冷,污浊,且具有腐蚀性,”他有些神游地说道,“但神奇的是,有这艘船,船上的东西可以免受时间的腐蚀,只要不落水,就可以一直存在下去。让本不应该留在水面上的东西以这种方式留在水面上而不消失,是之前船上魔鬼从事的生意。虽然现在人进不来了,生意没法做了,但这艘船还能继续存在下去。最后再做个交易吧,你陪我跳支舞,我帮你拿着画,这样你就有了传世的作品,我的故事也有了一个还算唯美的结局。”

    她听着他的话,看了看手里颜色四溅的画。

    “但我画得不好。”她看着手里的画说道。

    “不要紧,这都不重要,”他笑了一下说道,“你看到的那些所谓的传世作品不是也没那么好?”

    她看着手里的画,眼前又出现了那个歇斯底里边哭边笑的女人。

    她想要哭,但她没有哭,只是轻声一笑。

    “算了吧,有什么意义呢?”她说着,想要把手里的画撕掉。

    然而当画撕开一个小口子时,她不再继续撕下去。

    她拿着画,愣在那里,他拿过了她手里的画,她没有抢回去。

    他把画小心卷起,拿在手里。

    然后他做出了邀请跳舞的动作,她转身,把手放在了他的手里。

    他们开始跳舞了,一个用着木质的假腿不协调地迈步,一个颤颤巍巍地像是快要摔倒地小心迈步。

    但他们很默契的,没有人的脚被踩,虽然没有音乐和节奏。

    他们看着对方的脸,他们都注意到了对方的脸上神色凝重。

    在这个过程中,天空出现闪电,并且响起了轰隆隆的雷声。

    当他们转圈的时候,远方传来了当当当的钟声。

    她看到了,船头的雾气逐渐散去,一座岛屿出现……

    她还看到了,岛屿上有一个巨大的发着光的时钟……

    十二点了……

    就在她分神的时候,她的脚被他踩了一下,然后被他推到了栏杆边。

    她背靠着栏杆,他离她很近,他们喘着粗气,雨哗哗地落下。

    “就是在这里,”他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声音有些颤抖,“我把那个魔鬼从这里推了下去,我还记得他当时发出的非常凄惨的惨叫声……”

    “所以,需要我倒数吗?”

    “那你数到五吧。”

    “五……”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速。

    “四……”这些雨落入她的眼睛里让她眼前变得模糊。

    “三……”她听出自己的声音有些不同,就像是冷得发抖又像是哭泣时的颤抖。

    “二……”她告诉自己不要慌张,一会儿要深吸一口气,不要发出凄惨的叫声。

    “一。”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她感觉自己翻过了栏杆,但却没有感受到坠落的失重。

    稍等了一会儿后,她睁开了眼睛,发现他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就像是一个雕塑。

    “哈哈哈哈,你上当了,”忽然,他大笑着说道,“哈哈哈,你又上当了……”

    他收回了推她的手,然后双手抱头发出癫狂的笑声。

    “其实——都是假的,”他笑着说道,声音有些不清楚,“那座岛是假的……哈哈哈——回家是假的……都是骗你的……哈哈哈……你上当了……哈哈哈……哈哈哈……”

    她沉默了三秒钟,然后也发出了笑声。

    “我上当了……哈哈哈……”她笑着说道。

    她大笑着,但她不像他一样弓腰摇晃,她站直的身体就像是僵住。

    她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但她就是忍不住发出笑声。

    他们的笑声混在一起,是那么的刺耳,就好像胡乱弹奏的音符。

    “可是为什么要笑呢?”她笑着出声地说道,“为什么——都那么爱笑呢?哈哈哈——What's wrong with you……”

    忽然,一切都安静了,她听不到风声,雨声,雷声,她也听不到了他笑的声音。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是那么的轻盈,就像是蒲公英。

    她飞起来了,她感受到了风划过皮肤。

    她有点害怕,伸出手拉拽住了旁边妈妈的衣服。

    “李静……”她妈妈叫她。

    “李雪……”上面有人叫她,她向上抬头……

    “砰!”

    冰凉的水漫过了她的身体,她意识到了自己已经落入水里。

    她回想起了刚才的经历——她深吸一口气,翻过栏杆,然后“砰”的一声砸落到水里。

    她向下沉了一会儿,然后借助游泳技能和自身浮力,她浮出水面可以呼吸。

    她停在原地,歇息了一会儿,冷静了一下。

    她不明白,自己的身体怎么忽然变得那么敏捷,又是为什么忽然有了游泳的体力。

    但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知道自己应该赶紧向那个岛游去。

    她用手拨弄着水,就在这时,她发现一个东西掉落在水里。

    那个东西就落在她的身边,那个东西很快就在水里溶解……

    她笑了一下——那是她的画——那幅没什么绘画技巧,没什么配色逻辑,胡乱画出的画——那幅,她交给他的画。

    她向着那座岛,不快不慢地,匀速向前游去……

    她用着蛙泳的姿势,她控制好节奏,让自己比较轻松地换气。

    每换一次气,她的心里都会响起一个声音。

    那个声音的发出者,正站在雷暴中心,把一段话高声朗诵。

    朗诵的题目叫做——“我不在乎”。

    “我——不在乎——他又发出了疯子一般的笑声……”

    呼——吸……

    “我——不在乎——他伸出手想要把坠落我的拉住……”

    呼——吸……

    “我——不在乎——他的雕像、画作上的人物与我撞脸……”

    呼——吸……

    “我——不在乎——他为什么要找齐画作的碎片,不在乎——他对我的——羞辱与欺骗……”

    呼——吸——吸……

    “我——不在乎——那艘抵御时间腐蚀的船还有那座美丽华丽的花园……”

    呼——吸……

    “我——不在乎——冰冷的水弄疼了我的皮肤,狂风大浪要把我撕成碎片……”

    呼——吸……

    “我不在乎——那座岛屿是希望还是陷阱,不在乎——自己是否能顺利上岸……”

    呼——吸……

    “我不在乎——不在乎——不在乎自己是不是真能回家——不在乎自己是不是——真想回家……”

    呼——吸……

    “我不在乎……”

    呼——吸……

    “我不在乎——我——害怕——回——家……”

    呼——吸……

    呼——吸……

    “我不在乎——我——害怕——真——相……”

    呼——吸……

    “我不在乎——没人倾听我的恐惧,没人相信我的经历……”

    呼——吸……

    “这段经历我不会告诉别人,否则他们会把我送进精神病院里……”

    呼——吸……

    “从现在起,不会再有人真的了解我,认识我,理解我——包括我自己……”

    呼——吸……

    “但我——不在乎……我不在乎——我什么都不在乎……”

    呼——吸!

    忽然一个浪把她打进水里,她呛了水,由此朗诵也无法继续。

    不过很快她的头还是浮出了水面,她笨拙地拨弄着水,让自己继续前进。

    最后的路程很漫长,但她却无法再做长段演讲给自己加油打气。

    她的鼻子被鼻涕弄得很难呼吸……

    她的眼睛总是流出滚烫的液体……

    此刻,她是那么真实的独立……

    也是那么的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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