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黎仍旧沉默。这些事她何尝不知，只是她和乔熠之间隔着太多人太多事，已经不是简简单单一句我喜欢你，我相信你就能抛开一切毫无顾忌在一起的关系。她是黎家人，她身上始终流着她爸的血，她丢不掉这层身份去做她爸的拖油瓶，阻碍她爸去做他想做的事。更甚至，只要她爸需要，她绝对义不容辞站出来成全他成就他。

    这是她作为女儿唯一能做的事，她不会有半点怨言和后悔。张黎在心中衡量再三，眼神平稳望着窗外越走越偏的道路，转过头对一直等待她回复的邓子锐冷静而又残忍地说：“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没有任何人强迫他。”

    她这话不仅表明了立场还表明了态度，她绝不会因为乔熠就站在他们这边。邓子锐不甘心就这么劝说失败，却又不得不认同她这个观点。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是是是……”

    气氛顿时凝重严肃，邓子锐心事重重嚼着嘴里的干果仁，一时竟找不到游说她的理由，心里急，嘴巴更是干，他拧开桌上一瓶水全灌口中，喉咙湿润不再干燥，他又嬉皮笑脸拧上空瓶：“害，我就知道这活不好干。烈哥还非要让我来当媒婆，还说只要你愿意，他可以把整个乔氏版图双手奉上。可是……姐，你是那种俗气的人吗？你就不是啊！”

    他把空瓶扔垃圾桶，朝张黎夸张地摊手：“你要真是那些俗气的女人，还用得着我在这说这些吗！”

    邓子锐在这边没话找话，眼睛看着张黎仔细观察她的脸色，见她眼神坚定，没半点回旋意思，忍不住长长叹一口气，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换了个比较沉重的话题：“既然说到选择这个话题，那我们今天就聊聊这个好了。姐，你刚说得没错，这是乔熠自己的选择，没有任何人强迫他。他既然选择这条路，那他就得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可是话又说回来，姐，你就没想过自己吗？你能选择上我们这趟车，那就说明你心里还是愿意的啊。但凡你有一丁点不愿意，你也不会这么轻易跟我们走。”

    “姐。”邓子锐郑重其事地喊道，使出浑身解数努力做好一名说客：“我知道你心里其实也是舍不得乔熠的，只是你有更坚持的东西，这个东西烈哥也跟我在电话里讲了。他就是担心你真会这么做，所以才会说那些威胁你的话。那些话，你听听就算了，千万别放心上。烈哥也是关心则乱，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千的事，他要真做了，那他就真成傻子了。他就是太害怕乔熠出事，一时着急才会口不择言，你别怪他也别介意。”

    张黎听完笑了，笑得淡淡略带嘲讽：“行了，你不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说服我。我心意已决，你说再多也改变不了我的决定。何不坦诚一点，把你们那些手段拿出来让我看看。”

    张黎毫不客气驳了他的话，邓子锐这下真的哑口无言黔驴技穷，他现在真是好说歹说，把他能想到的都说了。

    如今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只是他敢吗？他不敢，事情还没走到绝境，什么转圜余地都有。邓子锐尴尬地笑了笑，嘿嘿两声，不说话了。

    车厢里面寂静下来，转眼工夫车子也驶下高速，往山区开去。

    一路人烟稀少农户零散，茂密树林连绵不绝，盘山公路弯弯绕绕，车身旁边就是悬崖，树木丛生高大耸立，车子穿梭林荫遮蔽下，偶有阳光透过树叶缝隙照进车窗玻璃，落在张黎脸上成了一片片斑驳光影。

    她轻轻闭上眼，手扶额头有些昏昏欲睡。邓子锐打量她一眼，皱着眉头指使小海把微波炉里的汤盅拿出来。

    小海照做，从微波炉取出白瓷汤盅放到桌上。只有一份，小巧迷人，分量不多，摸着还热乎，邓子锐说：“坐下，把盖打开。”

    小海面前就两个空位，一个张黎旁边，一个邓子锐旁边，他坐那边都不合适，站着没动：“锐哥，我还是站着吧。”

    邓子锐努了下嘴，从兜里掏出一张纸，那是小海入职当天填的个人简历。他照着上面写的边看边念：“严小海，男，20岁，江城人，父母俱亡，家里就一个老奶奶。五岁被送进武术学校，十五岁参赛拿下学校武术比赛第二名，十八岁毕业参军，二十岁退役到公司应聘，迄今为止做司机已有十年。我没说错吧？”

    邓子锐念完问完，把手里那张简历推给张黎：“姐，你看看，这人你收不收。我们这里庙小，可容不下这尊大佛。他既然不听烈哥的话，做出背叛烈哥的行为，想必是攀上你这支高枝了。不过，我得事先给你提一句醒。他今天能在烈哥和你之间选择你，以后就能在你和别人之间选择别人。这种人呢，说好听点，叫识时务，说难听点，就叫墙头草。姐，你要是真的收了，那可得当心点，别到最后被人暗算了还不知道自己身边的人居然是个不忠不义的势利小人。”邓子锐收回手靠向椅背。

    张黎睁开眼扫向面前那张简历，又把目光看向旁边的汤盅，手伸过去直接打开汤盖。里面食材呈现出来，她轻扯下嘴角：“这是准备杀鸡儆猴？想让我看看和乔烈作对的下场？”

    邓子锐表情一僵，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过了两秒，有些为难地表示：“姐，你就是太聪明了，和你聊天真不费事也真挺糟心。”他把那张简历揉成团扔到一边，把河豚煲的浓汤推给小海：“放心吃，现在还不到毒性最强的季节，顶多就是难受难受，还要不了你的命。”

    邓子锐这话说得简单。若是救治及时，的确要不了他的命，可要是迟迟不管，任他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轻者腹痛腹泻四肢无力，重者全身瘫痪呼吸衰竭。在这荒郊野外，就算是有心想要抢救也会因为错过黄金时间而中毒身亡。哪怕他福大命大抗到最后，河豚毒素也会对神经系统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小海看着那冒着热气的美食，其实心里早做好准备，没觉得自己能逃脱一劫。无非就是死得惨烈一点还是死得痛快一点。他连求情犹豫的时间都没给自己留，端起汤盅快速吃完。肉质鲜嫩汤味滑口，他都没咀嚼两下便顺着食道全吞进肚中。

    发病时间因人而异，快则十几二十分钟，慢则三小时五小时。车子一路打弯转向，上坡下坡车身偏移不受控制，他的身体也开始晃晃悠悠胃里难受。

    小海站立不稳，手脚无力背靠卫生间门，手指发麻，舌尖刺痛，呕吐感觉十分强烈。他承受不住蹲坐在地，大脑眩晕感降低，在感觉自己呼吸慢慢困难时，目的地也紧接着到了。

    邓子锐指着外边偌大山庄问张黎：“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吗？”

    张黎没说话，眼见车子畅通无阻开进大门，听邓子锐自顾自地回答：“周家的，就是你那个未婚夫周丛生的。”

    张黎眉尖稍微一动，没觉得多意外，她转头看向邓子锐，等着他继续说。

    邓子锐嘴巴抿紧几分，到了这地步，有些话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周丛生为了把脏水泼到烈哥身上，不仅找人撞死吴贵，还让肇事司机一口咬定是烈哥指使的。不就是想趁此机会落井下石，报当年订婚之仇，再向他主子邀功表忠。他能嫁祸，我们也能。你说要是让他知道你现在在他地盘，他会怎么做？要是有人一不小心在这里出了意外，他能洗脱得了干系？你爸只怕也饶不了他。到了那时，他就只能跟我们联合去对付你爸这个大麻烦。”

    张黎认同地微笑：“嗯，是个好主意。”随后满不在乎把话说得更直白更显而易见：“我要是出了事，你们大可对外宣称是我两面三刀窃取商业机密，也可以伪造现场说我是在逃跑过程中不慎坠崖，更戏剧一点，再把娱乐圈那些事往我身上套，什么污糟说什么。为了出名，为了上位，为了嫁入豪门，大众不就爱看这些八卦丑闻？到时候媒体赚取了热度，你们也转移了重点。而关于我出事的真相，自然很快就没人去关注。”

    张黎不慌不忙说完这些话，车子也稳稳当当停在山顶别墅跟前。车门自动打开，她不急不缓起身下车，表情怡然慢慢踱步欣赏山庄风景。

    和乔烈的湖边会所相比，这里更自然更冷清。远离城市喧嚣，没有高楼尾气，呼吸间自带一股淡淡草木芳香。脚踩地方绿化平整，地面干净，除了房子周围是靠人工管理，处处精心有条有理，其他大部分区域还保持原始状态，任由花草树木野蛮生长。

    张黎在花园里边转了一圈，来到露天泳池。水池很大，清透见底，水面飘着几片落叶，隐隐有涟漪波动。难得这里清静没人打扰，她往旁边藤条编椅靠坐上去，阖上眼睛享受这片刻的舒适。

    邓子锐站车前同身旁的赵林东无言对视，眉眼皆是烦躁，拿张黎半点办法都没有。他看一眼车里蜷缩身子不停发抖的小海，拿出一包烟抽了一根又一根，最后叫度跃把人弄进去：“给他洗胃，剩下的看他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