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意收回，洛樱桃跌坐后座。
她的左手不自觉放在门把上，几乎有种下意识想要逃离的冲动。
涌动的车流，刹那间停下，好像世界被按下暂停键。
“减肥！”她淡淡说。
“你本来也不胖。”
“我胖不胖你怎么知道？”
“我......”
“行了！”
洛樱桃记起来，在紫龙镇，他确确实实用手丈量过自己。
包括宽度，也包括深度！
她把头转向一旁，车门没法开，于是把摁下车窗。
旁边平行的那辆车，车窗也降下来。
一个小孩探头探脑，想要从里面钻出来。里面的女人极力拉扯，生怕小孩一不留神飞出去。
最终拗不动，小孩双手把在窗框上。
兀自玩了一会，看向对面眼神呆滞的洛樱桃。
小孩喊：“姐姐？”
洛樱桃无动于衷。
小孩歪着头，打量起洛樱桃，嘀咕道：“姐姐好凶啊！”
洛樱桃终于回神，陡然看向小孩。
小孩突然被虎了一跳，当即愣愣地眨了眨眼。
洛樱桃突然冲他笑。
小孩往后一缩，哇啦哇啦哭起来。
车内的大人一阵斥责，在哭声中将小孩拉回去，关上窗户。
洛樱桃坐直身体，忽然发现师净涵不知何时已经把樱桃挂饰撤下了。
她瞥了一眼，面无表情：“你辞职了？”
“嗯！”
“以后准备开网约车？”
“只是暂时！”
好像又回到了最初见面的时候，那时他也是这样话不多，好像对于她的骚扰，懒得搭理似的。
此时此刻，他还是一副惜言甚语的样子。
洛樱桃咧嘴，觉得可笑。
镜中，师净涵往后座望了一眼。
她问：“以后打算做些什么？”
“没想好。”
顿了顿，师净涵似乎也觉察到不妥，又补充道：“有可能会回老家。”
“回老家做什么？”
“现在农村电商发达，回家开农场、种果树、售卖土特产什么的，都行。”
他说的这样认真，一度让洛樱桃信以为真。
“你真的这么打算？”
师净涵有些骑虎难下，半晌才说：“随口胡诌的！”
洛樱桃嘴唇下压，明显又被气到。
“对不起，我只是想开个玩笑。”
“不是玩笑，是冷笑！”她揶揄。
洛樱桃想，师净涵这样的人，不管是清高独孑，还是放纵沦陷，那种极致到纯粹、极致到毁灭的复杂，总归和“玩笑”二字，没有半毛钱关系。
“好像又让你不开心了！”
“比起开玩笑，你更适合说情话！”
洛樱桃说完这句，才反应过来，如此处境之下，这话实在不适合。
师净涵也回过头来，洛樱桃下巴一扬：“看路——绿灯了！”
师净涵转头，指示灯由黄转绿。
他脚踩油门，在世界重新开始转动的刹那，飞驰而去。
车子转过一个路口，车流虽少，可街道拥挤许多，是以车速慢了不少。
洛樱桃说：“前面把我放下吧！”
师净涵猛地一停，他本不是毛毛躁躁的性子。
洛樱桃没想到他来这一出，被惯性带着，身子擦过驾驶座，直往前冲。
师净涵眼疾手快，探身将她搂住。
因为安全带的束缚，他整个身子被紧紧箍住，清瘦的身体被勾勒得更加明显，好像有一种遒劲的力量感！
原本想发火的洛樱桃，看到这一幕，止不住地想，他是不是也瘦了？
又或者，这就是他的特色——看上去清癯羸弱，可内里却有料的很？
洛樱桃一把推开他。
她理理自己：“幸亏你不打算开网约车，否则你这样的，没几天就会被顾客投诉死！”
他却问：“你没事吧？”
“没事——行了，就这里下吧！”
“还没到终点！”他赶忙说。
洛樱桃这才明白过来：“我是不是要修改信息？这样没到终点就停下，应该会让你难做吧！”
这句话，她是真诚的！
她掏出手机，师净涵却说：“没关系，你走吧！”
她霎时涌过念头——他恐怕是误会自己故意羞辱他了！
洛樱桃余光看见镜中那个倒影，垂首，眼神被掩住，什么也看不到。
“好。”他说。
洛樱桃挪到右手边，刚下压门把，恍然问道：“奶...你奶奶还好吧？”
“嗯，她很好！”
洛樱桃不再多言，迈出长腿钻了出去。
她得承认，自从和李泉见过面，听他说了那些明显是帮腔的好话，她对师净涵的确没有一开始那样愤怒了。
然而要说理解，却仍是不能。
她从来不是喜欢留恋的性子，这回在师净涵身上花了这么的精力，到头来，落到个暗自神伤的地步，实在不够潇洒！
她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这几个月发生的事，全当是做了一场梦。
梦醒之后，随时可以开展下一场游戏。
果然，洛樱桃勉强心平气静地过了月余。
时间一晃来到深秋。
洛红玉打来电话，告知她明天一起吃饭。
电话那头，洛红玉似乎忘记通话的对象是她苦大仇深的女儿，语气带着几分轻松和愉悦。
“明天把时间空出来，你周叔叔想请你吃饭。”
洛樱桃听出话里的雀跃，没呛声，反问：“有什么好事？”
“我们要搬家了。”
“真买了？”
“嗯。”洛红玉说话，连尾音都是上翘的，“虽然不大，不过环境很不错。”
“知道了！”
“你来吗？”
“看情况！”
洛红玉有些不高兴，语气加重几分：“洛樱桃！”
“行了，我还有事，明天再说吧！”
她干脆挂断。
让洛樱桃奇怪的是，洛红玉没有像往常一样，再次打来专门骂她。
不过，洛樱桃也不是真的拿工作出来搪塞，而是确实遇到了问题。
洛红玉打电话之前，正跟刘兰发消息。
最近几个月，刘兰那边的供货，时好时坏。
有时候会一连发来很多，有时候很久都没有消息。
如今天气转凉，洛樱桃将收来的衣服，一部分做了二次加工，另一部分包装成高端产品，发往华南方。
倒也不至于到欺瞒顾客人的地步，毕竟这些衣服的质量都很高。
洛樱桃问刘兰，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问题了。
她想过是不是刘兰想踢了她，高价转给别人。
洛樱桃说：“我可以再给你提百分之十！”
和洛红玉结束通话，刘兰回了信息。
“不好意思，刚才有点事！”
洛樱桃拨过电话。
刘兰立马接通，似有急气：“樱桃！”
“兰姐。”
“樱桃，最近货确实出了点问题，我也没打算瞒着你，只是最近实在有些忙，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你就主动问了。”
“嗯！”
“不过有一点请你放心，我刘兰不是那样过河拆桥的人。货物的问题绝对不是因为我找到了下家，就算哪一天我真的不打算跟你合作了，我一定会提前和你说好，不会做出这种暗地里使坏的事！”
“我明白！”洛樱桃也绝非敷衍，刘兰的确是那种老实本分的人，“兰姐，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刘兰叹了口气，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吱呀，似是她找了个木椅子坐下。
“我最开始给你的那批货都是积压下来......也不能这么说，就是此前那些留在镇子上的妇女平日里没事做的，只是镇子里缺少慧眼和购买力。她们的手艺都是跟婆妈学来的，不至于多么出神入化，大都还是不错的。
“再后来，那些货物走完之后，剩下的，都是镇上村里的年纪大的妇女做的，还有些是老人家做的。她们一边照顾孙辈，一边做衣服贴补家用。况且，你出手大方，我也不是克扣的人，总的来说，对老人家来说，还是很不错的。”
刘兰跟她说过这件事，洛樱桃也确实看出，后来的这些货物质量比之前还要好。
所以她又给刘兰提了百分之五，同时也调整了自己的销售策略。
由于此前卖的很好，她现在根本不愁没有买家。
李兰继续说：“这里面有一个人，技术高超，手脚麻利。她此前也纯粹是兴趣，年纪大了，跟年轻的时候没办法比。可是后来不知道怎么了，加班加点的赶衣服，所以你会发现有时候多一些。”
“有时候少一些，甚至少很多，也是因为她？”
“是！”刘兰的语气沉重起来，“其实她最近生病了，之前就跟你说过这件事。”
洛樱桃记起那件鲜红旗袍，实在惊艳。
她没有卖出去，自己收了起来。
“没什么大事吧？”
“我不知道，希望没事，可是我心里直突突。”
“没去医院？”
“去了，家里人连夜赶回来，送去医院。”刘兰兴致不高，听得出来确实担忧，“不过老人家性子犟，吵着闹着要回来，说什么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
洛樱桃十分理解。
“行，我知道了，你也照顾好自己。”
“好。”
结束通话，洛樱桃给刘兰转了三千块。
她发消息说：“我的一点心意，你帮我转交给那位老人！”
刘兰那边显示“正在输入”，洛樱桃赶忙回复：“行了，收下吧，你知道我不是那种墨迹的性格。”
“正在输入”消失，刘兰很快回复：“谢谢！”
忙完衣服的事，洛樱桃才重新思考洛红玉的话。
那天晚上，洛红玉又发来很多信息。
“明天有空没？”
“来不来？”
“你周叔叔定了一家很清雅的地方，新开的农家院子。他还在忙，没时间亲自跟你说。”
“来吗？”
到了最后，洛红玉没有得到回复，干脆回道：“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生出你这样狼心狗肺的畜生！”
看到最后一条，她忽然笑了。
洛樱桃想，这才是洛红玉！
第二天正午，洛红玉穿上一件卡其色中长款风衣，一头长发卷起，脚上蹬了一双黑色的细高跟鞋子。
到了新开的餐馆，服务员问：“女士您好，请问有预定吗？”
洛樱桃报了名字，服务员将她领到包间。
“女士您好，这间就是了。”
洛樱桃冲她点头，推门而入。
“国民......”
洛红玉看到来人，陡然住口，但脸上却没有真正显出讨厌的神色。
“舍得来了？”
“他呢？”
洛樱桃进到里面，把包放下。
这包间不大，但胜在环境清雅，边上还有个圆形的镂空木窗，正好可以望见窗外的精致。
她想，洛红玉说不定真的要遇到好人了！
洛红玉眉头微皱，似乎不太满意她这样没礼貌：“还在忙，不会耽误很久。”
“嗯。”
“他人很好，你能不能对他尊敬点？”洛红玉忍不住道。
洛樱桃盯着她。
洛红玉撇撇嘴，把菜单推过去：“看看，想吃点什么！”
洛樱桃褪下风衣，里面是一件轻薄的高领羊绒衫。
她懒洋洋地翻着，问道：“看不出来，他还挺能挣钱！”
“挣钱说不上，能吃苦倒是真的。”洛红玉叹了口气，“他真的很好！”
“是，你的运气！”
洛红玉看向她。
樱桃没有抬头，洛红玉只能看见洛樱桃垂散的卷发。
“他年纪也不小了，腿脚也不完全利索，用不着太拼。”
洛红玉很是诧异——这是在关心她？
真是见鬼了！
她刚要说话，电话响了。
洛樱桃自然没有看见洛红玉听到消息时候的表情。
“什么，在医院......严重吗......怎么会这样？行，我现在过去！”
洛樱桃已经把视线看向她。
洛红玉不知如何启齿。
“他出事了？”
洛红玉按耐住不安：“他朋友打电话来说，说是撞上了护栏，不过没什么大事。现在在医院，人是清醒的，万幸没什么大事，我现在过去一趟。”
“好！”
洛红玉看她。
“走啊！”
“你......”
“这里看样子还不错，我吃完再走！”
洛红玉拎包出门，走到门口，洛樱桃叫住她：“有事给我电话！”
洛红玉顿住，片刻后又快步走开。
“笃笃”声逐渐远去，洛樱桃才抬起头，呼出一口气。
她盯着窗外的流水，陷入呆滞。
服务员敲门：“女士，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估计是看到洛红玉，以为她也要跟着跑路。
“没，我再看看。”
洛红玉拿出手机，本想给周坤打电话，门外又响起敲门声。
她不耐烦——这些人还真就怕她跑了不成？
“这么大的店，气量却这么小，你们就是这样催......”
然而进门的却是一个皮肤略黑，穿着休闲的男人。
他长相微显出几分憨厚，似乎是特意留的长发，此刻半长不短，和他整个人的气质不太搭。
洛樱桃觉得此人有些眼熟。
男人自顾坐下来
“我们认识？”
“见过一面。当然，我也可以再介绍一遍——你好，我是王力。”
王力......
“暮色？”
“嗯哼，记性还不错！”
洛樱桃看向他：“所以，你这是拓展业务来了？”
王力笑出声：“你还挺有趣！”
“那要看谁，如果我面前是一个丑八怪，我就不会这样。”
王力把本来给周国民准备的水拿过来。
洛樱桃注意到这样一个还算周正的汉子，拿杯子的时候，尾指竟有些微微翘起。
“我可以喝吗？”
“随意！”
王力喝了两口，又问：“刚才那是你妈妈？”
“是。”
“你长得像她，你比你妈妈还要漂亮。”
“多谢！”
洛樱桃的脸色沉下来：“不过如果你要是还不说你过来干什么的话，我会让你知道，我除了有趣之外，还有点狠！”
王力盯着她，笑意逝去。
“周坤是你的好朋友吧？”
“你认识？”
“不认识！”王力努努嘴，摇头说，“找人查的！”
查！
看不出，一个小小的暮色服务生，竟然这么有势力！
洛樱桃挪动身体。
王力笑道：“果然，如果不是好朋友，实在不会做出这事！”
洛樱桃一顿：“他怎么了？”
王力彻底变脸，拧眉道：“他以为他很高贵是不是？他凭什么瞧不起人？”
“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真不懂？”王力语气怀疑，面容却显露嘲讽，“周坤那家伙真狠，一出手，直接把师净涵打到出动救护车！”
洛樱桃表面一副镇定，可那杯倾倒的茶水还是出卖了她。
她明显慌了！
王力盯着热水从桌上往下流，划过蜿蜒的曲线，倾注在她干净整洁的衣服上。
“看来你真的不知道！”
洛樱桃摇头。
“他......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