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樱桃拉起师净涵就要走。
“站住！”周坤喝道。
洛樱桃居然真的停下了，她放下师净涵的手，转身走到周坤身边。
“我最后警告你一遍，以后你若是再敢对他做类似的事，甭管你周坤还是王坤，我一定饶不了你！”
周坤冷笑出声：“洛樱桃，你听一听你说的是什么话？我周坤掏心窝子对你，你就是用这种话来对付我？”
“我满心欢喜跟你分享，你三拳两脚踢个稀巴烂——你是我兄弟还是我仇人？”
“仇人？”周坤简直有些不可置信，“我如果不是怕你吃亏、怕你受伤，我周坤就是闲出屁来也不会做出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
“好啊，那我现在明确告诉你，我跟师净涵在一起了。”洛樱桃眼看他要张口，连忙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放心，我洛樱桃向来是敢作敢当的性子，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以前怎么样，我统统管不住。我不看过去，不管将来，我只要此时此刻。”
周坤早已说不出半个字来。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樱桃问。
周坤慢慢退回到椅子上坐下，微垂着头，能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
“那就是没有了，我走了，饭钱已经转给你了。”
“呵呵，呵呵呵。”周坤忽然极其可怖地笑出声来，“洛樱桃，你可真是好样的。”
“你什么意思？”
周坤缓缓抬头：“你果真是不管不顾了。”
见她仍是惑然，周坤继续道：“你知道你妈住院的事吗？”
洛樱桃果然皱起了眉头：“洛红玉生病了？我怎么不知道！”
“你现在这幅样子，能知道什么？”
樱桃满不在乎：“生老病死，天道轮回——她总归是死不了的！”
周坤站起身，森然侧目道：“洛樱桃，你真狠！”
“我应该比你更了解自己，你不用反复提醒我！”
“菜做好了，还吃吗？”
“不了，这顿饭算我请你的。”
洛樱桃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周坤盯着地面，仓惶道：“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你就像一个挥着镰刀随时准备收割性命的恶魔！”
也不知道洛樱桃有没有听到，周坤说完，那人的背影已经消失了。他浑身无力，明明有无数的愤怒、憎恨、不解和怅惘想要爆发，到了此刻，只剩下一双颤抖的手。
随即，颤抖的手就近抄起一个啤酒瓶子，不分缘由的砸了出去。
他精心准备了这样一顿饭，喷香扑鼻、饕餮盛宴，却只是他一个人的满汉全席。
地上的啤酒被碎玻璃渣反射，光线是像是恶人的嘲笑，倒映出周坤无尽的绝望。
出了门，洛樱桃脚步越来越快。
“樱桃，樱桃！”
“慢点！”
身后之人急切唤道。
她像是没有听到，步子像是踩上了不断加速的跑步机，身子前倾，好像要急切逃离。
师净涵知她心中不好受，瞅准时机，一把将她拉住，洛樱桃便顺势跌进他的怀里。
洛樱桃找到了得以喘息的空间，一把抱住师净涵，头埋在他的胸膛。
师净涵缓缓抱住她，静静地等待着。
好半晌，直到他觉察到怀里的人急速的呼吸变得平缓之时，这才出声说道：“我知道你跟周坤要好，你实在不该对他说出那样的话。”
洛樱桃不答，交叠在他背后的双手紧了三分。
师净涵继续道：“你其实没有必要为了我，和他闹得不愉快，我也不想因为我的关系，让你和好朋友撕破脸面。人这一生，爱人、亲人和朋友，任何一方，能够得到真心诚意的一个，都是万分幸运的。我想，周坤就是那个值得你用真心交付的朋友。至于我，我当然能够明白你的所作所为。实话跟你说，自奶奶离开后，我也想明白很多。诚然，过去有太多不堪的种种，可是同死亡相比，那一切都显得太微不足道了。我已经能够很平静的正视过去，所以你不必过分顾及我。倒是你，嘴上说的那样冠冕堂皇，结果真的遇上事情，却是最容易冲动的那一个......”
“好了，你可以住嘴了！”
洛樱桃闷闷开口，语气不悦，好像已经受够了他在短时间内的喋喋不休。
“你好点了吗？”
樱桃摇头：“我没事。”
“没事你跑什么？”
“谁让他打你！”樱桃从他怀中挣脱开，仰头看他。
师净涵注意到她眼睛红了，和周坤的争执必定让她十分难受：“你这样不是让我很难做吗？”
“我不管！这一次让他知道我的态度也好，省得他以后动不动就动口动手的。”
见说她不动，师净涵索性不再提这件事，只等着后面有机会再化解两人的龃龉。
真正的好朋友，不会这样脆弱。
“你呢，还好吗？”洛樱桃仔细看着师净涵，伸出手在他脸上轻柔的触碰，“周坤就是个没脑子的伙夫，手劲很是不小，那一手我看你倒是结结实实得受了——奇怪，怎么没看到半点痕迹？”
师净涵笑了，揽住她的肩膀：“他固然力气大，可我也不是傻子，知道躲的。只是看上去打着了，实际上力道已经卸了不少，不要紧。”
“真的？”樱桃不是很信。
“骗你有什么好处吗？”师净涵忽而想起什么，“对了，方才周坤说你妈妈住院了？”
洛樱桃低头看着自己脚尖：“应该没什么大事，我刚才已经看过手机了，电话和信息都没有。你不知道我妈这人，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她恨不得把自己的嘴搁在我的耳朵上，生怕我不知道她那点事。若果真是住院这样的事，她早就进行电话和信息轰炸了，没什么大事的！”
“还是去看看吧！”
樱桃这一次没有过多挣扎，只说：“听你的，明天我过去看看。”
“我明天跟你一起去吧。”
“怎么着，这么迫不及待想要见丈母娘了？”樱桃打趣。
师净涵笑道：“总归是要见面的，同你相比，我已经算是落后了。”
樱桃知道他是在说她已经见过了奶奶，但她现在还没有准备好：“可以，但明天不行，不过我会尽快安排的。”
“好，听你的。”周坤点头，“现在想吃什么？”
洛樱桃方才一直在置气，这会才知觉自己早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忙道：“我们赶紧回去吧，我要饿死了。”
“不在外面吃？”
“不了不了，我已经走不动道了。”她顺手一指街对面，“你看，那里有24小时便利店，我们去买一袋玉米肠、几包方便面，再买两罐啤酒，这不是比在外面下馆子还要快活吗？”
翌日，洛樱桃去了医院。
周坤倒也不完全是唬她，洛红玉前些日子确实生病了，但已经痊愈。现在住院的是周国民，洛樱桃本不打算去的，可电话里听到洛红玉蔫头巴脑的声音，她就觉得浑身不适——从前母女一见面就互掐，像两只互相看不顺眼的奓毛狮子，现在倒好，只剩下洛樱桃这一只还斗志昂扬，另外一只已经偃旗息鼓了，无论如何，她该去慰问一番的。
师净涵本就不是喜欢睡懒觉的，见洛樱桃已经穿戴整齐，便问：“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作势起身。
“不用，我自己去就好，你多睡一会。”
师净涵坐在床边，想了想，叮嘱道：“见了你妈妈，让着她一点。”
樱桃气笑：“真该让你见识见识，你要深信一句话——姜还是老的辣，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是洛女士的对手。”
师净涵失笑，起身抱了抱她：“有事给我电话。”
“好！”洛樱桃把钥匙递给他。
女人街那里做生意倒是可以，生活起居就有点捉襟见肘了，遑论师净涵这样的人，她实在不想女人街那帮臭女人用眼神或者口水染指他。
索性带回家，体会一把“金屋藏娇”的乐趣。
师净涵接过，听见她问：“你今天有什么安排？”
“我打算先联系之前的朋友，眼下先开一段时间的网约车，后面在考虑做些别的。”
“也好。”
“中午回来吗？”
洛樱桃一顿，便是这短暂歇息的功夫，师净涵立马知道她心中一线之地的念想：“我中午不一定能回得来，要不你在医院吃完饭再回来？”
樱桃支支吾吾道：“我再看吧！”
师净涵也不拆穿，笑道：“好，我们电话联系。”
樱桃走后，师净涵又躺回床上，本想再睡一会，可闭上眼睛，脑子却异常清醒。
他起身，铺床，打开窗帘。
屋子有些老旧，屋内并没有多少家具，是以显得有些寡淡。但对于师净涵来说，因为有了洛樱桃的存在，让他体会出几分“生活”的味道。
他一边想着慢慢给屋子添上家具，一边动手收拾起屋子来。
收拾完毕，起身去浴室冲了澡。刚从浴室出来，便听到手机来消息的震动声，以为是洛樱桃，打开一看，竟然是李泉。
李泉：有空吗？
李泉：中午能否见一面？请你吃饭！
师净涵瞄了一眼，放下手机，全然没当做收到过信息。
然而当他换好衣服，电话倏然响起。
正是李泉。
屋内空荡荡，此刻兀自作响的电话铃声四处回荡，莫名显出锲而不舍的诡谲。
师净涵盯着手机屏幕，红绿色跳动的符号闪动不止。
“喂！”他到底接了。
“小涵......”
“有什么事？”平静疏离的声音。
“没、没事，我听说你回来了，中午有时间没？请你吃饭！”
“你听谁说的？”
李泉半晌没说话。
“不说话我挂了。”
“等等，我、我昨天在街上看到你了。”
“那你就好好说话，不用拐弯抹角。”
李泉坚持道：“中午方便出来吗？我没有别的事，只是我觉得有些事必须要说清楚，而且这件事同你女朋友有关。”
“樱桃？”师净涵蹙眉。
“电话里说不清楚，我给你发个地址，中午十一点半吧，我等你。”
师净涵本不想跟李泉有再多牵扯，可他已经挂断电话，而且这件事同樱桃有关，他总归不能视而不见。
十一点半。
师净涵一走进餐厅，便看到坐在里间的李泉。此时还没有到用餐高峰期，餐厅内只有零星的几桌。
李泉听到脚步声，起身回头。
“你来了！”
师净涵轻声点头，见到他脸孔的时候，眸中闪过惊诧。
不过月余不见，他整个人透露出一种颓靡，眼圈透着隐隐的黑青色，双肩微微内扣，无力向前垂下.虽然依旧打理的精致，可从那略显焦躁的发丝以及浑浊的双眼中可以看出，他身疲体虚，这段时间一定过得不好。
师净涵整理好面容，坐下。
“我听说了你的事，但看到你现在的状态，想来已经走出来了。”
师净涵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我...我想请你帮个忙。”
师净涵神色一凛，往后靠在椅背上：“请我帮忙？你身居高位，我籍籍无名，你实在高估我了。”
李泉眨眨眼。
“我已经抽身了，你的忙，我恐怕帮不了。”师净涵看了眼时间，“对了，你电话里说的同樱桃有关的事是什么？”
李泉垂下眼，像是一旦直视目光，接下来的话就说不出口似的：“洛樱桃手里的视频是个误会，或者说是个意外。”
师净涵眸中寒光闪过：“你想说什么？那视频不是你偷拍的？不是你剪辑的？又或者，不是你传到樱桃手机上的？”
“我......”李泉滞后半晌，缓慢开口，“视频的内容是别人传给我的，你知道的，暮色的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无非是想攥着些把柄。”
“那‘把柄’为什么要给你？给了你以后为什么你要保留？保留之后又为什么还要发给樱桃？”
李泉面不改色：“我之所以留着，不过是想要当做证据。我想，万一有一天出了什么事，或许这些可以作为物证帮到你。至于传播......”
“证据？你自己相信吗？”师净涵笑出声来，“所以我还应该谢谢你，对吗？”
“不管你信或者不信，我确实是这样想的。”李泉看着他，“视频发给洛樱桃，完全是误会。我当时不过点开了一条链接，后续洛樱桃就莫名收到了这样的消息。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你觉得我会相信？”
李泉拿出手机，解锁后，划拉两下，然后递到师净涵跟前：“你看，我当时点开的就是这条链接，至于为什么会有后面的事，我自己也不知道。”
师净涵蹙眉，看了一眼发信人：“王总？你什么时候跟他联系这么亲密了？”
李泉讪笑：“不亲密又能怎样？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上赶着有人找。我就不一样了，自从你走后，好像一切都跟着发生变化了。我以为傍上了人，就可以省点力气，实际上不过是把自己置于更加低贱的位置。现在是王总，还会张总、李总，等等。”
师净涵微微偏头，不想再去想这些事。
从李泉的话中，他约略猜到发生了什么。
放纵的堕落，开闸的念想，没有门槛的委身。
他现在或许已经成了别人弃如敝履的玩具，想起来的时候会青睐两眼，想不起来的时候，只能眼瞅着别人同另外一些人欢笑打闹。
“王总对你......当时你要离开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我想，视频的事情或许由此而引发也不是没有可能。”
师净涵不可否认。
李泉的猜测完全有可能，但是现在,真相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那一次被迫“提前纰漏”，于他而言，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师净涵起身：“我先走了。”
不等李泉答复，师净涵起身离开.李泉无动于衷似的，坐在椅子上，眼睛看着面前的玻璃杯，不知道是发呆还是在沉思。
“你怎么来了？”
李泉回头，朝着师净涵出声的地方望过去。
洛樱桃和师净涵相对而立，但是她的目光穿过师净涵的肩膀，直接射向李泉，既而，红唇一展，笑嘻嘻地拉着师净涵，重新坐到李泉对面。
“我怎么会来？当然是有人喊我过来的！”
师净涵不解看向李泉。
李泉点头道：“是我让她来的，我想......应该是要跟洛樱桃说清楚的。”
洛樱桃噗嗤一笑。
李泉看她。
洛樱桃转脸看向师净涵：“点餐了吗？今天有人请客，我们吃完饭再走吧。”她拿起桌子上的菜品单，三两下就点好了，然后对李泉道，“既然你做东，那就请自便吧！”
李泉拿着菜品，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
洛樱桃突然问道：“对了，你不是要说清楚吗？”
李泉抬头，听她道：“不过不用劳烦了，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已经听清楚了。我记性非常好，用不着再给我巩固一遍。”
师净涵轻声道：“樱桃，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我是想等你回来之后，当面跟你说。”
洛樱桃弯起嘴角：“当然，要不说还是某些人厉害。”她说这话的时候看向李泉。
李泉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真不明白？”洛樱桃捏着玻璃杯，晃动着，里面的白水微微晃动，就像起了波澜的心思，“那你为什么不一起跟我们说？你先跟师净涵说，你明知道他不会来，所以你打着我的幌子。你也知道经过了这么多的事，我肯定对你已经生出警惕，所以你之后才通知我，故意让我看到你们在一起。因为你笃定我会因为他见你这件事而生气。”
她喝了一口水，继续道：“其实你想的也没错。要是换了之前，我肯定会大闹一场，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你想错了我，也不了解师净涵。李泉啊李泉，我原本觉得你是机智灵敏的人，现在看来，你不过是一个没有底线、没有节操、只会做些曲意逢迎的宵小之辈！”
她把杯子重重一放，刺耳的撞击声让李泉登时一震。
“我......”
洛樱桃问：“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你既然如此想我，我说什么不是已经没有意义了吗？”
“我呸！”洛樱桃怒不可遏，“如此想你？意义？这样的话，真不应该从你口中说出来。”
李泉抬起头。
洛樱桃逼视他：“李泉，你有没有照过镜子？你看看自己现在这幅样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你以为你三两句话就可以混淆视听，让我相信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情有可原、都是误会？你是三岁小孩吗？你太天真了！”
李泉抿着唇，牙关紧咬，浑浊的双眼中逐渐渗透阴冷的寒芒：“你说的义正词严，可你又知道什么？”
洛樱桃见他这般不知悔改，满腔怒火瞬间点燃，她双臂压着桌子，探头，字字句句鞭笞道：“我知道有人不干人事，打着做好事的名气，背地里对自己的朋友做些不干不净的勾当；我知道有人像狗一样，山未穷、水未尽，却恬不知耻摇尾乞怜于别人脚下；我知道有人满嘴谎言，只为了满足自己，就可以颠倒黑白，不敢承认，连自己做过的事、说过的话都可以推脱的一干二净——如此表里不一、没有底线的人，所有的下场都是应得的！”
李泉垂在桌下的手，紧紧攥着，好像有什么东西随时要觉醒。
然而，那双手片刻后缓缓松开。
这段饭自然吃的索然无味。
樱桃二人甚至连尝也没有尝一口，就出门了。
偌大的餐厅内，李泉一个人端坐在餐桌前，原本三个人吃的菜，现在由他一个人享用。
李泉仿佛非常愉快。
他弯着嘴角，不紧不慢地切了一块牛排放进嘴里，然后倒了一杯酒，十分惬意，仿佛刚才的不快与自己无关。
没有人看到他低垂的眼睛里，汹涌而来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