舛途

    洛红玉趁着周国民休息的时候,走到床头柜旁拿走了暖水壶。

    病房里有三张床位,周国民在中间,靠门的那位是一个老奶奶,下楼散步去了;靠窗的是一个中年人,一个小时前刚出院,用不了多久,又会有新的病人住进来。

    床位是堪比商品房的存在,很多时候甚至比商品房更重要。

    一个是安身立命,另一个确实性命本身。

    洛红玉打了个哈欠,她近来这些时日没有睡好觉。倒也不是有很多地方需要她操持,就连周国民都说让她干脆回家休息吧,他平日里能够能走能动,完全不需要多一个人来遭罪,哪怕有什么问题,按个呼唤铃,也会有护士立马赶来。

    “你回家休息几天,或者白天过来,晚上回去。”周国民说。

    “不行,我不放心。”洛红玉坚持,甚至为此跟他闹了红脸。

    周国民又是感激又是无奈:“你跟樱桃不愧是母女两个,这犟脾气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说起这件事,洛红玉便想起上次樱桃过来的场景。

    彼时,她正下楼给周国民拿药,回来后一推门,正好看见洛樱桃坐在床尾的塑料凳子上同周国民说话。

    “医生怎么说?”

    “结果还在检查化验中。”

    樱桃点点头:“平常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周国民挪了挪屁股。

    樱桃起身,似要帮忙,周国民马上制止:“不用,你坐着就好,我自己可以。”他调整好,又掖了掖被子,“也没什么,就是没来之前经常低烧,腿部有些水肿,别的倒没什么。”

    樱桃“唔”了一声,低头沉思,似乎在思考这背后到底关乎何种病情。

    周国民目光一转,见到门外的人,忙说:“红玉,怎么不进来?快来,樱桃过来了!”

    洛樱桃起身,点点头。

    洛红玉将药品放到抽屉里,不紧不慢道:“不是说了给我电话吗,怎么自己上来了?”

    “好找,不用麻烦。”

    洛红玉看她一眼,局势有点剑拔弩张的味道。

    周国民忙道:“红玉,你给樱桃拿个苹果。”

    “不用,我坐会就走。”

    后来,她果真没有耽搁,没坐一会就起身离开了。

    洛红玉很长时间都在问自己,樱桃这个性子到底像谁呢?像那个二十几年来从不认账的混蛋男人,还是压根就是自己心中魔鬼的化身?

    总是想不明白。

    八字犯冲的母女两人就这样吵吵闹闹、彼此依靠着走到了现在。

    此次相见,唯让洛红玉惊讶的是,饶是洛樱桃仍旧一副横眉冷对的样子,可终归变得温和了不少。

    第一刹或许是错觉,可从一开始,她站在门外看到樱桃和周国民聊天,她居然觉得久违的“温和”回到了樱桃身上。

    绝非是对一个病人的宽慰,那是从心底生发出来的变化。

    一点一点,或许连樱桃自己都没有发现。

    告别的时候,洛红玉忍不住问:“最近过的怎么样?”

    “什么?”洛樱桃下意识的回头,像是走了片刻的神。

    洛红玉相信自己绝对没有看错,那一瞬的回眸,她嘴角浮现的笑意绝对是真实的。

    明媚,灿烂,有着无限的憧憬。

    洛红玉于那一刻鼻子发酸,突然就想落泪。

    洛樱桃皱起眉头:“你怎么回事?神神叨叨的。”

    洛红玉开门见山:“你谈恋爱了?”

    洛樱桃不吭声,门头前行:“怎么了?我不配吗?”

    洛红玉没有为这句话生气,平静地说:“有时间带回来看看。”

    “放心,一定!倒时你记得把红包准备好!”

    想到这里,洛红玉便觉得心头暖洋洋的。

    不管是她还是洛樱桃,实话说,这些年流言蜚语、各种明里暗里都受到了很多的白眼。

    现在,竟是苦尽甘来的么?

    她忍不住抿起嘴角,穿过护士台,往里面的生活间走去。

    此刻,护士台的小护士们忙完了手头的话,有的接了水喝水,有的闭着眼靠在椅子上休息。

    喝水的护士问道:“对了,35号床的片子出来了吗?”

    “哪有那么快,不是才做完嘛!”

    “哦,我都忙糊涂了。”

    “不过,听说情况不太好。”

    此时,走廊里有病人出来活动,喝水的护士咳嗽两声,制止道:“再说下去要出事。”

    医护人员是要严格保守病人病情隐私的,即便是如此私下里谈起,也都是不被允许的。稍不留神就会给病人和家属造成困扰,如果是无足轻重的小病就算了,一旦关乎生命,绝对是闭口不能谈的。

    遑论还没有出来结果,只是猜测。

    然而,洛红玉尽数听了去。

    她倒是没有听明白什么原委,只是打心里直突突,她觉察出这里面的不对味来。

    她提着热水,走出护士台,小护士瞄了她一眼。见洛红玉已经离开,小护士开始低头在本子上做巡诊记录。

    “护士小姐,你好!”

    “啊!”

    小护士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当即短促地叫了一声。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洛红玉歉疚道。

    小护士拍了拍胸脯,摇头,规整好自己的面孔,微笑道:“不要紧——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我想请问35号床周国民的片子什么时候能出来?”

    小护士一顿:“大概下午吧。”

    洛红玉点头,却仍是不愿意离去:“那这次大概是哪里出了问题呢?我们之前已经住过一次院了,前几天因为身体突然不适,这才又回来了。”

    第二来的时候,周国民已经瘦了一大圈,面黄肌瘦得很,洛红玉吓得不轻。

    检查做了好几次,却都没有完全的定论。

    这一次,恐怕......

    她实在不敢想下去,只能提心吊胆的看向护士。

    小护士训练有素,宽慰道:“家属别担心,有什么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的。”

    洛红玉知道问不出什么来,只好道谢离开。

    晚间的时候,周国民睡下了。

    洛红玉闷在医院里一整天了,周遭的一切让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她坐上电梯,走到楼下的园子里散步。

    正值黄昏,有不少人坐着轮椅在园子里散心。

    洛红玉顺着弯弯曲曲的石板小路行走,头低垂,两侧的光景从她身边闪过。

    她没有注意到一双眼睛自她从一楼大厅出来时就已经注意到她了,那双眼睛的主人一直跟在她身后。

    洛红玉坐到椅子上,仰头看着高远的天空和橙黄的夕阳。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眼皮动了动,像是觉察到什么,倏然睁开眼。

    斜前方,一个男子正注视着她。

    洛红玉定定看着那人,一时间甚至没能想起什么来。

    男子看上去约莫有五十来岁,面孔生的好看,一双挺拔的鼻子让他比同龄人看上去显得年轻不少,同洛樱桃的鼻子竟然有七分的相像。不过他生了一双狭长的眼睛,微吊梢,竟然有几分阴鸷的味道。

    洛红玉起身走开。

    “小玉!”

    洛红玉站定,讥讽道:“不要喊我的名字,你都这把年纪了,是不知道什么叫做恶心吗?”

    男人似乎不在乎洛红玉的愤怒,走近道:“你生病了?要不要我找专家帮你看一看?”

    “我就是病死在这里,也不会让你找人帮我看!”洛红玉咬牙道,“江立康,你现在高升了对吗?你将一切抛在脑后,终于高升了,你还过来见我做什么?你知道不知道什么叫羞耻!”

    江立康站定,眯起眼睛:“这么多年,你还是这样冥顽不灵。”

    “我冥顽不灵?”洛红玉可笑道,“我倒是十分庆幸,早早看清了你。否则,我信了你的鬼话,偷偷摸摸跟了你,等到人老珠黄,再一脚被你踢开,最后落得一个没脸没皮的下场,那我才是死不瞑目!”

    江立康走近,伸出细长白皙的手:“你听听你又在说气话了,我们多年未见,平心静气的聊聊天不好吗?”

    “你站住!”洛红玉看着他那双细白到诡异的手,忽然就想起江立康在卫健加官进爵之后的种种坊间传闻,那些混乱的、有悖伦常的、不被世人接受的......让她一阵胆寒,同时又为自己曾经同他在一起感到恶心。

    她大声道:“江立康,你若是还想留有一丝颜面,就乖乖滚开,否则我发起疯来,一定让你在这里不好看。”

    正说着,她嗓门高昂起来。

    江立康立马举起双手:“好好好,我马上走,我马上走。”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洛红玉的胸膛剧烈起伏。

    等到她平复心情准备上楼的时候,一个急促的电话打来了。

    洛红玉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固定电话。

    她战战兢兢地接听,对面传来急促的女声:“家属您好,35号床呕血了,您快......”

    洛红玉脑子发懵,眼前也跟着一黑,差点没直接坐在地上。

    她抖着嗓子,不等人说完便道:“好,我、我马上就来。”

    另一边,洛樱桃和师净涵的生活逐渐迈上了正轨。

    洛樱桃继续在女人街开着服装店,但是附近三里五里的女人发现这个平日里气焰无比嚣张的狠角色,这一回突然安静了不少,仿佛乍然被风吹熄的火焰山,就这样轻飘飘得沉寂了。

    有好事者几次三番用言语刺激,洛樱桃一开始还会回嘴两句,后来就干脆假装没有听到,直接来一招“我不管,我不管,你说什么,我听不着”的敷衍大法。

    如此一来,女人街的生态变得异常和谐。

    而师净涵则继续开起了网约车。

    他的车子算不得多么好,可是布置干净,人也周到,软件评分很高。

    也不是没有想过做一些别的,毕竟眼下这行当也实在不是长久之计,短时间的生存尚可,但绝对不是一个长久之家的最优选。

    但不管是和洛樱桃一起做服装店,还是自己做生意,都需要谨慎周划。

    这需要时间。

    但他一点也不觉得烦恼,困境总会过去的,唯一应对的办法就是直面当下。

    师净涵内心,从未像现在这样安定。

    这天,他接了一个大单。

    原本几十块钱的单子,或许是事出紧急,或许是因为下班高峰,乘客加价加到了两百块。

    他眼疾手快,一把接单。

    彼时师净涵刚要驶入下班的汹涌车流,手机来了提示,忙转了方向盘,顺着堪堪只能一条车经过的小道,抄近路到了指定地点。

    那人西装革履,戴着墨镜,站在高楼前,正接着电话。

    师净涵停车,打了双闪。男人歪头看了一眼,招招手,开后座门进来。

    目的地是政务区。

    男人上车的时候就已经挂了电话,靠在后座闭上眼睛,师净涵往后视镜中看了一眼,总觉得此人有些面熟。

    车子转了一个弯。明明前方是绿灯,可一个孩子仍然横穿是红灯的斑马线。师净涵已经开的很慢,他瞅着没人的时候准备驶离,就被熊孩子来了这么一招。

    饶是他脾气好,此刻也有些面色发臭。

    后座的男人被突然一刹车往前一带,墨镜掉在地上。

    师净涵忙道歉:“先生,实在抱歉,方才......”

    “不要紧,你只管开吧。”

    师净涵扭头,便是此刻,他看清了后座上的人。

    “王总......”他下意识张口。

    那人似乎也才看清,语气是好奇的,可神情倒像是等待多时。

    师净涵没料到会载到这样一位旅客,一时愣怔,后面紧跟着响起鸣笛声,他这才加速离开。

    王总张张口,想要说话,手机铃声响了。

    政务区路程接近三十里,后座的电话恨不得打了一路。

    “......江局,这事还要拜托您搭把手了......您放心,我们的医疗器械绝对没有问题。你知道,不管是实体器械还是原生器官,我们这里......”他似乎看了一眼师净涵,继续道,“总之,我们绝对经得起查,绝对不会给江局添麻烦......对了,听说江局最近喜欢花,我这里刚好有一株上层的,改日一定送给您好好赏玩......”

    师净涵专注开车,假装听不到后座在说话。

    同时,他也错过了后座上晦暗如深的眼神。

    一通电话结束,目的地也快到了。

    “小涵!”后座人的开口。

    师净涵觉得十分不适,可还是极有职业操守的回道:“先生,您的目的地快到了,请您带好随身物品。”

    王总重新戴上墨镜。

    车子停下,那人开门,下车。

    车门关上的最后时刻,他的声音同关门声混在一起,师净涵并未听见。

    他说:“我们很快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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