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谎总是可以被原谅的，悲哀的是，他们撒了谎，而且还完完全全相信自己的谎言。

    开工仪式前几天已经办了，选在处暑这天正式动土。

    台风刚刚过去，天干净得很，早上从楼上看，几乎能望见东海，蒋兴城乐呵呵地请来领导监工，照上面的指示，从一号楼和操场开始翻修。

    那边先爆破似的开始拆楼，这里也开始挖土了，机器先上，几个管理躲在一边侃大山。

    据说这操场的东南角十几年前是片池塘，后来拿水泥给填上了，其他地方都是稀稀拉拉开裂的水泥，唯独这里完好平整，一看就不是个省力的活，得多做好一会。

    几个工人嘻嘻哈哈地投了个骰子，按照数字大小排序，最后把一个后面的年轻人推出来留在东南角一块。

    王豪嬉笑着骂骂咧咧地踏上挖机，砸完表层的水泥之后，他开始慢慢铲走零零碎碎的水泥块，太阳不小，他顺着瞟了一眼机械臂，发现冯稳站在挖机前面一脸惊恐地朝他打手势。

    王豪没有关引擎，一脸不屑，花了点时间弄懂这呆子的意思，顺着他手势向后面看——那是他刚铲过去的水泥，大大小小的水泥块已经堆成了一个小山丘。

    他回过头，冯稳还是那个手势，王豪低声骂了一句脏话，再往后看，回过头，这回他前面站着的可不止冯稳了，蒋兴城还有其他弟兄都来了。

    王豪拔了钥匙下车，不敢再坐在上边，蒋兴城也有些呆滞，指着土丘的方向问道

    “小王，这...这是你从水泥地里边挖出来的？”

    奈何王豪不能朝领导甩脸子，悄悄翻了个白眼，点头认可，只是蒋老板还是让他仔细看一眼。

    于是王豪凑近了打量着土丘，以一种自己看来很弱智的神态细细琢磨着，仿佛土丘里面真的有什么宝贝似的。

    瞄了几眼，还是没找到什么宝贝，只是有个颜色不大一致，看着薄薄的椭圆的东西掺在里面。

    他突然想到什么，再凑近仔细看了一眼，这回终于被吓得两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

    零零碎碎的水泥土块之间竟然藏了个，可能还是被自己从水泥地里边挖出来的人头。

    “初步视检显示，死者为男性，应该是青少年，也就是死亡时大概15-20岁，尸体腿部形成不完整尸蜡，可能在水中存放过一段时间，其余地方基本白骨化，死亡时间应该超过十年以上。

    无法确定具体死亡原因，可以排除的是交通事故、暴力、高坠等外力作用，因为尸体四肢和躯干基本健全，也可以排除毒杀，因为骨头没有呈现颜色变化，死者左小腿后天重伤截肢，右腿应该是生前有骨折情况。”

    李媛的声音并没有什么起伏，现场的人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尤其是跟着何听文亲眼见过尸体现场的韩丛，现在脑子里还萦绕着那些软乎乎的过期乳酪块一样的东西还有酸爽的味道。

    “这还是个孩子啊”蒋兴城念叨了一句，拢拢外套，低头默默地离开了会议室。

    “这孩子会不会是住在阳安福利院的，会不会和徐总认识？”韩丛没由来地猜着，瞥向何听文。

    何听文在翻李媛递过来的报告文件，附带了一些泥土和零零碎碎的材质成分检验，随手看了看手机，那上边弹窗了几条消息，他面上一瞬掠过一个让人难以捉摸的表情，似乎是惊讶，韩浩猜不准。

    “也许是当时住在附近的孩子呢？”

    何听文微微摇头，突然想起来前几天传给徐音的同样在福利院待过的那个人的资料。

    办案不能带入个人情绪，通常也不允许随意猜测，妄下定论，但是他的直觉还是认为也许徐音，祝子识还有这个不知名的死者之间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

    “有这种可能，但是刚刚发现遗体，暂时先不要缩小我们的排查范围，该问的都问，尤其是要对00年前后入职的福利，把档案材料带来，院老员工重点询问，赵蓝现在大概在国道上了，我一会让郑晓权和他一起直接去福利院报道”

    韩丛头点的跟捣蒜一样，然后就见何听文转过头看他，神色照旧，认识三年了，刚刚还见过尸体，他还是怀疑自己的领导是不是机器人，除了在做研究写论文的时候有点表情，其他时候面部表情都是待机的那种。

    “小韩你走一下重大要紧案件的申报流程，之前给过你申报模板，照着上面的写，给你半小时，我要看到申报书，这些东西顺便拿去复印两份。”

    “李媛，现场发现的骸骨已经全部运回来了，余下的骸骨片区民警也在搜查，不过时间太久，不是被销蚀掉就是当时抛尸的时候尸体本身就是不完整的”

    “四肢躯干头颅找到了就行，我先从这上面入手”

    李媛点头，

    “外力、毒杀、意外事故基本可以排除，尸体又是在池塘底部发现的，我猜想这孩子的死因可能是溺毙，只是缺少了内脏，没有办法完全确定”

    仅仅只有骨头实在难以鉴定死因，何听文皱着眉，活人的心思尚且能依靠表情和经历猜透，骨尸的心里在想什么，又该怎么去揣测。

    “他手上的碎片是什么能查到吗”

    尸体刚挖出来的时候，头颅已经被机器碾得不成样子了，也还好蒋老板喊停喊得早，否则都留不下大块的骨头。

    最奇怪的就是尸体右手上粘带的几块黑色滑片，塑料一样形状不规则的东西，那几根手指大概当年就攥紧了，后来又被水泥压着定型，现在也依然呈现微微的合拢的形态，仿佛它的主人依然还是鲜活的生命体一样

    “应该是聚乙烯材质的塑料薄片，管道、油箱、绝缘体，一般的瓶盖还有常见的超市的塑料袋也是这种材质”

    李媛边说边把一般人看不懂的一些尸检器材从橱柜里放进消毒池。

    “我倾向这是那种大号的黑色垃圾袋，其他的塑料物质哪怕经过腐蚀消磨也不会形成表面这么完整的薄片”

    也许是凶手按着他的头直到他在水里窒息，害怕被人发现，所以用塑料袋把他装起来，沉尸湖底。

    但是其实溺死的过程是很漫长的，死者就在再次入水的一刻突然清醒，在恐惧和黑暗里面拼命撕扯掉黑暗的一角，也许可以作为他杀而不是意外事件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