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阴养了一只灰白相间的小兔子，叫枕厌。

    但其实一开始九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养了一只小兔子，只是偶尔一天，路过了一片灌木丛，掉落了一片鳞片，被枕厌捡了去。

    后来枕厌一直贴身带着那片鳞片，再也没有妖怪欺负他了，他光明正大地活了好长一段时间。

    可是鳞片上的气息一天比一天弱，终于有一天消失不见，他又变成了之前那只任人宰割的小兔子。

    几只小狼把他像皮球一样扔来扔去，数不清第几次被抛到空中的时候，接住他身体的是一双冰冰凉凉的大手，他努力睁开眼睛，看见他高高在上的神明也垂眸看着自己。

    几只小狼早已经跑得看不见影，连带着他的耳边刮起一阵清风。

    “怎么本尊的兔子混的这样差？”他听见他的神明如是说。

    从上古真神嘴里说出来的话俱是天谕，恍惚间一道金光落在枕厌瘦小的身体上，他真的成了九阴养的兔子了。

    九阴这个神，非常随性，活了几百万年，也没有一个固定的居所。

    混沌的时候，没人管他，他就在黄沙之间找个土堆，如今掌管幽冥，人人都躲着他，可到底也还是没人管他，空荡荡的幽冥宫他住不下去，还要时不时出去管事，又到处找小土堆了。

    他实在懒得很，懒到不爱化形，更别说多管这么一档子闲事。但是偏偏枕厌捡了他的鳞片，沾了他的因果。

    他堂堂上古神明，怎么可能只是路过区区一片灌木丛就掉了一片鳞片？

    真是麻烦。

    九阴如是想。

    “可有名字？”九阴并未张口，却有一道低沉的声音从他嘴边发出，小兔子没办法说话，只能使劲点头。

    “他叫枕厌！枕头的枕，讨厌的厌！”树后冒出来一个男童，他从枕厌被抛弃的时候就开始欺负枕厌了——偶尔施舍点残羹剩饭的那种欺负。

    后方冲过来一个妇人紧紧捂住他的嘴，拉着他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着。

    只是属于九阴的气息早已消失不见。

    养着枕厌对九阴来说真的是很麻烦的事，他是不需要靠食物来维持生命的神明，所以当他发现枕厌需要吃东西才能活着的时候，已是五天后了，小兔子饿晕了。

    好在还能用法力救一下。

    他最后还是带着枕厌回了幽冥界的那座宫殿，让宫里懂事的下人喂着。

    唯一让他欣慰的，可能就是有个小东西一起陪着他睡在冷冰冰的宫殿里了。

    枕厌的底子很差，吃着幽冥界的上品灵草，一百年才养出来一身漂亮点的皮毛，经得起九阴折腾几下。

    一千三百年的时候，枕厌化形了，不是想象中丑丑的样子，是白白净净漂漂亮亮的一个小少年。

    反正九阴很满意，走哪都带着他。

    就这样又过去八千七百年，在养了枕厌整整一万年之后，九阴决定让枕厌去处理幽冥界的诸事，他自己则听枕厌事后来跟他絮絮叨叨，偶尔夸枕厌一两句，枕厌能开心好些天。

    可是就这样平静的日子，也没有维持很久。

    小兔子到底还是天真，成了九阴受控的最关键的一条线。

    他日日去无盐泽处理事情，就有人日日在他身上留下赤海印，他夜夜宿在九阴身边，赤海印就夜夜留在九阴身上。

    九阴知道。

    九阴不问。

    他从来没怪小兔子。

    他只当是自己的因果来了。

    却不想，这是三界众生的因果。

    整整十万个赤海印全留在九阴身上的时候，他彻底失控了。

    细长的蛇瞳不再清明，成了一片浑浊。

    唯一属于枕厌的温暖的怀抱消失了，现在只有一条冰冷的大蛇，在东海肆虐。

    第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赤海印落下的那个夜里，九阴突然有些担心他的兔子。他想，既然都是他的因果，那他应该还是可以护着他些的。

    他闭上眼睛，在枕厌洁白光滑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金光大涨。

    他把自己的金身，留在了枕厌身上，虽枕厌驱使不了，那金身也会在关键时刻出来保护他。

    如此，他便安心去赴自己的劫。

    他心事有些重，也就没有看清夜光下枕厌通红的脸。

    枕厌甚至无数次痛恨自己，为什么那天夜里没睁开眼睛，仔细看看他的神明。

    当枕厌再次见到九阴的时候，鸢妖一族已经被杀光了，他帮忙凑出了最后的那个小将军，让他去报信。

    他的行为当然引起了幕后之人的注意，幽冥的小鬼带着他往无盐泽最低处去，一个浑身浊气，污秽不堪的老头站在他眼前，是幽冥新立的大长老癸迟。

    枕厌皱着眉，只觉得这老头连嘴里吐出来的气都是臭的。

    癸迟却不管他如何，满脸堆笑，好声好气诱哄着他，“枕厌小殿下，老朽想请你帮个忙，不知可否？”

    不待枕厌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说起来，“小殿下现在也看到了，尊上不满天界统治，已经挑起战事，可奈何手下鬼军迟迟不来，尊上自己孤军奋战，这怎么可以？”

    “小殿下也替尊上管了鬼军这么些年，是否……”

    癸迟实在太臭了，枕厌不想让他继续说了，率先张口，“是否可以帮帮尊上，让鬼军快些来？”

    “你放心，尊上的事，我一定办好。”他说完转身便跑了，癸迟还是低估了他的天真程度，本来还有好些话，都没派上用场，可他到底不放心，又另外派了人去找鬼军游说。

    其实枕厌一点都不信那个臭臭的老头。

    他在尊上身边万余年，尊上何曾有过一句抱怨，他一个土堆都能睡觉，哪里在乎这些。

    这正好也能说明幽冥的杂碎控制了他的尊上，但是就凭那群废物，想控制尊上简直痴人说梦，这其中定有蹊跷，他到底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他边走边想，直到走出了东海，走到了九阴面前。

    对视的那一瞬间，巨大的蛇尾扫过来。

    九阴留在他身上的金身挡住了他的攻击，枕厌被震出去好远。

    一切都太快了，枕厌的小脑袋瓜什么都想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