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温柔善良的沈妙仪似已经远去，眼下这个以命相逼，让他写下和离书的女人，怎么也跟之前的她重合不到一块去。
顾渊在一瞬间有些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他沉沉地看着沈妙仪，却难以忽略她那若有若无的笑容，分明是得逞的笑容。
挫败感弥绕心头，顾渊张了张嘴，缓缓吐出了一个字，“好。”
沈妙仪纹丝未动，顾渊眸光微闪，看出了她的心思，提声道，“来人，上笔墨。”
对于突然醒悟的顾渊，沈妙仪并不在意，她心中似有万千思绪弥绕，此刻也全化为眸光所及的和离书上。
周梦洳躺在了床榻上，外人无所顾忌进门，顾渊不说，她也不敢提出来，她能看出来，顾渊是在隐忍着怒气。
那怒气积攒在喉间会爆发，可累在胸腔，只会让自己暗自吞咽，而顾渊如今，就是这样。
甚至还从怒意转为了死心。
他以为爱他的那个沈妙仪，已经不复存在了。
想到这儿，周梦洳又觉心里畅快了不少。
但害了她孩子的事还没过去，她不会轻易放过她……
不过眼下，先将和离这件事定了。
如此一来，几日后的游船，顾郎就只能带她去了。
二姨娘与三姨娘仍处于震撼中，好在将军并未在意她们的存在，反而当了个中间人的存在。
柳漾心乱如麻，她的事被夫人知的一清二楚，可他们和离后，夫人如何帮她……
微微屏住呼吸，她手指不由收紧了点。
有人在一侧研磨，顾渊沉着脸，提笔利落写下了一封和离书，最后落字时，却不禁迟疑地看向了沈妙仪。
却见她满眼希冀，期待已久。
眼底的最后一点光芒熄灭，他阴着脸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放下了笔，抬眸看向沈妙仪，再开口，声音却干涩的很。
“好了。”
他垂眸看向了其他地方。
沈妙仪放下匕首，倒是多看了顾渊几眼。
这么顺利，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原以为还会再多周旋几次。
见她上前，提笔欲写下什么，却又听顾渊的声音响起，“我答应了这件事，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沈妙仪心念一动，有些顾虑地抬眸。
难不成他反悔了？
不至于，顾渊虽然再不是什么男人，应该不会做出这般厚颜无耻的事来。
“何事？”
顾渊凝着她，声音凉凉的。
“几日后的游船，你与我一同去，届时，还请你当我一次夫人，那之后，我们便没有任何关系了，男婚女嫁，互不相干。”
沈妙仪拧眉思忖，却也想不出顾渊的目的，只道是最后了却他的一桩心愿罢。
“好！”
话落，她轻快写下自己的名字。
和离的步骤很简单，只需写下和离书，夫妻各自落下名字，再交由户部定所，往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明言低着头从外进来，将和离书接过，快步走了出去。
原本还担心顾渊途中搞其他的事情。
一见是他，沈妙仪就放心了。
但转念一想，又像自己如何无条件相信宋寂一般。
“那我先走了，四姨娘刚小产，将军多多关心些。”沈妙仪微微一笑，轻快地离开了周梦洳的院子。
和离了，有些事，做起来就没顾忌了。
沈妙仪唇角始终挂着笑容，二姨娘三姨娘惶恐不安地行了个礼，也快步走了出来，下一瞬，周梦洳尖锐的哭喊声响起。
“我的孩子……将军，我的孩子……”
外面的人只听到了周梦洳的哀嚎声，却没有听到顾渊半点的安慰声，院外的下人各个神色分明，一声不吭的交换着眼神。
二姨娘径直回了院子，三姨娘柳漾却不禁快步跟上了沈妙仪的步子。
她张了张嘴，尽量让自己与她同时上前，“夫人，我的那件事……”
沈妙仪停下脚步，笑道，“三姨娘放心，那件事也快成了。”
柳漾一时没听懂，可等她反应过来时，却发现沈妙仪已经走远了，思忖了一下，到底还是没跟上去。
就这么一句话，她竟是格外安心。
甚至自己都有点想笑。
不过眼下她既然有手段和离，她这件小事，也不至于会如何。
毕竟……
柳漾眯了眯眸子，她的那位兄长，还是有些手段的。
沈妙仪嫁来将军府之前，家中是江南首富，兄长沈敬更是从商多年，当初单单是她的嫁妆，就让让京中多数女子艳羡了许久。
也有传言沈敬心狠手辣，是个宠妹狂魔。
若是被他知晓，顾渊这般对他的妹妹，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呢？
柳漾笑了笑，心里突然有了想法。
沈妙仪一路轻快回了芳华园，最大的问题解决了，她看什么都顺眼起来，只是躺在了床榻，才忽然感到脖颈传来痛意。
倒吸一口凉气触摸，却见指尖染了两滴血。
方才匕首贴的太近，倒是让她皮肤破了些。
春绿已经被她打发去铺子，眼下也只能自己上药了，她找出常备的一些药，谁知刚放在桌上，转身便瞧见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若不是光影突然暗了点，她几乎没有看见这个人。
宋寂居高临下地瞥着她，眼底的笑意是怎么也藏不住，声音提了些，尾音带着心情不错的婉转，“和离了？”
沈妙仪心下微惊，他消息倒是快。
稳了稳情绪，她拂袖走到一侧，背过身疏离道，“世子消息灵通，竟是不知我此刻要上药吗？”
宋寂黑眸沉了些，瞥见了桌上的药与干净的布料。
瞳孔微缩，他问道，“你受伤了？”
沈妙仪纹丝未动，“世子请回吧，我要宽衣上药了。”
笑意突然爬上眉梢，宋寂站在屋内，黑眸透过一层薄纱，能看到她纤细单薄的背影，轻笑出声，他道，“你上你的药，我看我的。”
说完，索性往身后一坐，撑头饶有趣味看着。
沈妙仪登时无话可说了。
她没好气地转过身，走上前去就想出屋子，谁曾想直接被宋寂拉入怀中，直到撞上他的胸口，沈妙仪才有些晕乎乎地缓过神来。
“你做什么！”
她声音竟意外染上了几分软绵。
沈妙仪用手推开他，可这点力气却于事无补，宋寂大手紧紧禁锢住她的手腕，天旋地转间，不由分说将她抱了起来。
她一声低咛的惊呼，竟是让他喉咙莫名一紧，黑眸更是沉了几分，警告道，“别乱叫。”
沈妙仪红了脸，抿着唇一言不发。
宋寂将她放在软榻，指尖拾起了那药，小巧的瓷瓶，像是她用的东西，握在手心几乎要被忽略。
“伤在哪儿？”他问，眸光却上下移动。
沈妙仪红着脸伸手，“我自己来。”
宋寂没动，她却双眼瞪着他，小声重复了一句，“我自己来……”
“嗯？”
沈妙仪抬眸看向他，却见男人一笑，“自己来也可以，那日之后颇为想念，若是你吻我一下，我便让你自己上药。”
沈妙仪倏然沉默。
她承认，论不要脸，她比不过宋寂。
无奈地移开目光，她伸手解开了领口的唯一一颗花扣，将衣裳拉至一侧，露出了她有些疼痛的脖颈处。
她看不见那里，只知道宋寂一时间没动。
侧头看过来时，却捕捉到了他眸子里一闪而过的狠厉，他接过沈妙仪手中的帕子，倾身而来，小心点擦着伤口周围的血。
那纤细白皙的脖子上，有一道较长的伤口，不难看出是利刃划过，他虽一言不发，可那紧绷的唇，却让沈妙仪察觉出了什么。
想了想，她道，“这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
宋寂周身的寒气瞬间褪了不少，好笑地看向她，“真笨。”
“……”
沈妙仪移开目光，垂下的长睫隐藏了她眼底仓促的心悸，前世到今天以前，她都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候。
明明几次三番深夜造访房中已是不妥，可她心中却像是已经默许了他的存在，即便知晓这一切传出去会如何，似乎又有些矛盾。
但前世的下场让她在沦陷时又顷刻间抽身。
她爱了顾渊这么久，却只落了个投身冰湖的后果，这一世，她不愿再重蹈覆辙。
男人的疼爱，都是短暂的……
眼下宋寂虽对她上心，可她都知道，这一切都是源于那一晚，也是源于她有较好的皮囊，更或者，是他沉溺于她还处于将军夫人这层关系中，带给他的快感与背德感。
袖口下的指尖逐渐收拢，再次抬眸，她忽觉这一世，她冷静的可怕。
可她也知道，凭借自己的能力，想要让顾渊与周梦洳倒下，有些难，甚至还有前世那身后之人……
需一步步查，凭她自己，不行！
如此外表情深的宋寂，似是极好的选择。
见她走神，宋寂手上力道重了些，“躺下。”
沈妙仪秀眉微拧，吸了一口凉气，幽怨地盯了他一眼，可这一眼，却让他脊背一阵紧绷，黑眸瞬间浮上了一层情意。
她没见到其中古怪，只听话的躺在了软榻。
那纤细的脖子上，伤口血迹处理了不少，只露出一层还在缓慢沁血往外翻的肉，宋寂眸光一沉，在上药的前一刻，倏然俯身。
宽大的手掌按压住她的双肩，温热的气息从脸侧喷洒而下，湿凉的唇落在了她微微泛着痛意的伤口处。
沈妙仪瞪大双眼，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禁伸手想要将他推开，“宋寂，你做什么……”
唇瓣在伤口处轻抚，酥麻感让沈妙仪一时失去了气力，她抬手想推开他，却被他紧紧握住，舌尖舔过伤口，鲜血充斥唇舌，宋寂这才停了下来。
沈妙仪大口喘着气，上下起伏的胸口足以看出了她的害怕。
宋寂倒是面无表情，颇为淡定地拿着药上前来，在她伤口处撒下，药粉与伤口触碰，再加上暧昧的水，药粉瞬间融化，伤口传来的刺痛让沈妙仪变了脸色，宋寂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没有半分心疼。
她坐起身来，紧抿着唇倔强地看着她。
下意识地伸手想碰一碰，却见他一手钳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利落将白色布料缠上了她的脖子。
伤口被一层一层遮盖，力道不重，却勒的她颇为窒息，直到瞥见她双颊浮现出绯色，宋寂这才停下了动作。
“你在做什么……咳咳咳！”
沈妙仪眼眶泛红，清澈的美眸被雾气遮挡，只知前一刻还相谈甚欢，如今却在发着疯的男人是同一人。
她竟在一时间无比庆幸，自己并没有沉溺于他的柔情中。
听到她的难受咳嗽声，宋寂才收回禁锢她的手，利落地打了个结，将那白皙的脖颈一层一层包裹的严严实实。
沈妙仪眉头紧皱，摸了一下，没再看他，撑着身体走到了床边坐下。
宋寂也没动。
两人隔着基层薄纱，沈妙仪声音算不上太好，“多谢世子，夜已深，世子还是请回吧。”
说完，像是生闷气一般，垂眸躺到床上。
她实在琢磨不透这个男人的心思……
宋寂舔了舔唇，高大的身影几步来到了她的床前，掀开几层薄纱，沈妙仪终是睁开了双眼，有些畏惧地往里面退了些。
“宋寂！”
“你在害怕吗？”
他像是见到什么好笑的事情。
伸出手还想掀开，却在最后一层时停下，“之前我就说过，我会娶你。娶了你后，该做的事，自然都会做。”
“眼下你已经和离，倒也不必这么害羞。顾渊他坐怀不乱，可我不是。”
沈妙仪心砰砰直跳，透过薄薄的一层纱幔，她几乎能看清宋寂此刻的神情。
阴鸷，疯狂，带着几分势在必得。
她呼吸一滞，几乎要叫出声。
“你……周梦洳的孩子，是你做的？”
话锋一转，却又问出了这个问题。
宋寂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她竟然会问其他人。
“是又如何？不过明言太废物，虽下在了茶壶中，可听闻周梦洳并未喝那壶茶，反而是径直来了你的院子。”
“算好了时候，在与你相谈时假装中毒，又恰好被进来的顾渊看到。”
沈妙仪心里染上了一层惶恐。
那时发生的事，明明只有他们三个，可听宋寂这么说，很显然是从头看到尾，像亲身经历一般。
“你在想，我怎么会知道是吗？”
沈妙仪单薄的身子一抖，差点忘了呼吸。
男人又是一声轻笑，本以为他会解释，却转过身去，负手而立，才缓缓说出一句话来。
“沈妙仪，你逃不了的。”
话落，他打开屋门，走了出去。
像是一瞬间被抽离了主心骨，沈妙仪接近瘫软地撑着床榻，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几乎让她窒息。
她眉头紧拧，忽觉是脖子上的布料太紧，就连吞咽都带着疼痛，她伸出手想要将它解开摘下来，却在触摸到那个结后，怎么也扯不开，倒像是越来越紧。
她仓惶地下了床，跌跌撞撞地拿出一把剪子，毫不犹豫地朝它剪了下去，白色的布料染着鲜血落在了地上，她看到了那个结已经死了。
沈妙仪虚弱地将剪子放在桌上，一瞬间像是忘却了脖子上的疼痛，泪水与慌乱顺着脸颊一同流下。
宋寂，是她这一世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