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之后，沈妙仪大病了一场。

    府内传言，是她对和离一事伤心过度，感染了风寒，心中积郁，这一躺便是好几日。

    除了芳华园的人，其他都未曾见过她的身影，只知病得不轻，就连将军前去探望，都被阻在了外面。

    这是顾渊第三次来芳华园。

    凝视着紧闭的屋门良久，他提声问道，“沈妙仪，明日便是游湖，记住你答应我的。”话落，他右侧垂落的手指逐渐收拢，等了半晌，却依旧没有任何回答，他的内心似有无数挣扎，最终只是咬了咬牙，转身阔步离开了。

    他们之间早就没了关系，最后的游湖，也只是他所谓的争取。

    当初明明是他被算计嫁给她的，明明厌恶了她许久，可为何到了如今的地步，他心中却疼痛万分。

    就好像，她的爱恋已经成了习惯，这般冷漠，却让他怅然若失。

    而在他身后的屋内，沈妙仪几乎陷入了梦魇之中，细汗从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眉头紧锁，她双手紧紧攥住被褥，嘴里呢喃着仇恨，那是她前世的噩梦，她被推入池中死去，孩子也随之而去，在那之后，她的灵魂在府上逗留了许久，似又在生前所过之处走马观花了许久。

    她回到了沈府，那只是一个没有靠山的地方，父母亲从小便只挂念长兄沈敬，对她这个女儿，不过是随意养着，以后嫁个好人家，为沈敬铺路。

    及笄前，她逆来顺受。

    可及笄后，她却想为自己活一次。

    只因一见钟情顾渊，她便用了些计谋，让她不得不娶她。

    顾渊心底是有恨的，她一直都知道，可她也只是想要一处庇护之所罢了，前世为一声蹉跎，从小到大，她从未受过一次偏爱。

    心底的墙，也越来越厚，再也住不下其他人，除却她自己，其他，或都是浮云。

    画面一转，她又回到了将军府。

    于年少时的惊鸿一瞥，她用尽了计谋，将自己从一处深渊又送进另一处深渊。

    顾渊，顾渊。

    于她而言，何尝不是无可逃脱的深渊。

    好在她带着记忆重生，倒不至于重蹈覆辙，可好不容易逃脱了将军府，她还未曾想该去往何处时，却又被宋寂缠上。

    她眉头紧皱，额上细汗不断，梦魇愈发加深……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受到了一处冰凉，那是从她额头传过来的，有一处柔软，在缓慢擦拭她，冷冰冰的，却温和不已。

    “宋寂！”

    她紧闭双眼，似想到了什么，嘴里呢喃的，是一个人的名字。

    她想睁开眼，却发现都是徒劳，只有浑身的无力与绝望。

    “嗯？在唤我？”

    床榻边的男子垂眸，轻笑了一声，垂眸凝着未曾睁眼的女子，微张的唇瓣吐着气息，额头上的细汗已被他擦拭干净，却又缓慢冒出，她的脸蛋绯红，柔若无骨的手指几乎无处安放。

    宋寂似心情大好，扬了扬唇，大发慈悲般伸手，在沈妙仪腾空抓取什么时，稳稳地握住了她的双手。

    “念在你梦里还唤我的名字，我便帮你一把，将你拉出来……”话落，他身子压低了些，凑近些看，却觉得眼前人似又愈发好看起来。

    可还没等他说什么，另一只未曾被他握住的手，却准确无误地朝他的脸侧挥了过来。

    “啪！”

    宋寂：“……”

    他一愣，想要欺身而下的动作停止了，眸光逐渐幽暗，接近危险地凝着沈妙仪，斥责的话在喉咙滚了一圈，却在触及到女子眼角泛出的珠泪时吞咽而下。

    舌尖舔了舔被打那边的嘴角，其实这力道于他而言，不算重，想着等她醒来如何惩罚时，却又听到她低声的抽泣声。

    即便是在魇中，也依旧忧心忡忡，就如她这个人这般。

    他这一生，见过不少人。

    有为了讨好他做出不情愿之事之人，也有为了攀高枝放弃身边人之人，更有甚者，为求前途，愿意放掉自己的初心。

    但如何，也鲜少见过她这般，明明年纪尚小，却整日忧愁，后宅女子微不足道，地位低微，却也想为自己夺得尊严，且不愿与他为伍，放弃当下的一切。

    心下微微叹了口气，他伸出手，将她揽入怀中，手上着力，一手按着她的脑袋，一手轻拍着她单薄的背脊。

    嘴里轻哼着他娘亲儿时吟的最多的歌谣……

    沈妙仪不知自己是何时醒来的，只知道自己醒来时，那桌前闭目着一个男子，以手撑着脸侧，似是累极了，眼底的乌青显而易见。

    她只觉得眼眶酸涩，一瞬间竟是没认出这是谁，直到双脚穿鞋下榻，走至身前，才看清他的容貌。

    宋寂为何会在这儿？

    她昨日梦魇良久，依稀间只知道有人擦拭着她额角的汗，又有人将她揽入怀中，轻声安慰。

    喉间忽地涌现出哽咽，她难以置信地移开目光，单薄的身躯披着外袍，却挡不住她满身的憔悴。

    身子缓慢侧过去，她不想看他，也不想承认昨晚之人是他，可这身形一动，却被用力握住手，被他骤然拉入怀中。

    “偷看我，为何又不看了？”

    他声音有些嘶哑，听起来睡得并不好，沈妙仪被他大力扣在怀中，一时之间无地自容。

    一方面不想与他一起，可另一方面，却又处处受着他的好。

    她甚至连自己都有些唾弃自己了。

    “没看。”她垂下眼睫，有些嘴硬道。

    宋寂倒也没拆穿她，只是那目光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她的脸，又缓慢下移，目光落在了皮肉有些往外翻的伤口。

    指尖向前，触碰之时，有些冰凉。

    沈妙仪身子一颤，瞬间从他怀里逃脱，站在了他的面前，眉头一皱，“你做什么？”

    宋寂挑眉，声音听不出情绪，“伤口为何不处理？”

    沈妙仪轻咳，指尖抚上了伤口，那里只剩轻微的疼痛，她看不到形状，只知道应当好的差不多了。

    “已经好了。”她道。

    男人皱了皱眉，脸上有些愠怒，沉眸注视她良久，忽地轻笑出声，朝她走了过来，高挑的身子欺身，几乎将她面前的烛火挡的严严实实。

    沈妙仪向后退了一步。

    她看向窗外的光亮，忍不住提醒道，“宋世子，快要卯时了，若你再不走，到时候出事的，可就不止我了。”

    宋寂无所谓耸肩，继续往她靠近。

    “那又如何？”他长腿一迈，已经到了她的身上，沈妙仪退无可退，跌坐在床榻上，双眸通红，略带疑虑地盯着他，“如今你已经和离，就算今日本世子在这儿房内做些什么，他顾渊也不敢与我多说一个字！”

    “……”

    沈妙仪红着眼望着他，却没有争辩，只是咬着牙，一言不发。

    他说的没错，若是这城中谁能横着走，除了他宋寂，便再无其他。

    她垂眸，“你说的是……所以，你今天要做什么吗？”

    沈妙仪声音很轻，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这倒是让宋寂疑惑了些，他双手撑在她的两侧，身形的差距将她几乎环抱在内。

    “不会。”

    男人罕见的做了一回好人，他收回双手，直起身子，揉了揉手腕，略带疲惫道，“昨晚照顾你，本世子已经累着了，要回府歇着了，这种事，来日方长。”

    他唇角微勾，盯着她，势在必得。

    颀长的身形随着被风吹动的烛火在屋内摇曳，一时之间，沈妙仪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无关其他，昨晚，的确是这个男人照顾了她。

    前半夜她陷入梦魇，后半夜才安稳入睡。

    想来，都是他的功劳。

    沈妙仪抿了抿唇，思虑了许久，在宋寂几乎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叫住了他，男人脚步一顿，转过身看向她，那毫不避讳地打量，让沈妙仪卸下了气。

    宋寂只见她红唇嗫嚅，半晌都没说出一个字，忍不住提声催促道，“你要与我说什么？”

    沈妙仪被吓了一跳，深吸了一口气，才道，“谢谢你……”

    “……”男人闻言，倒是颇为诧异地扬眉，在他看来，她会说出这种话，似又与之前那般不一样了。

    对于沈妙仪的道谢，他没有回答，更没有任何行动，就这般站在原地，像是在思虑着什么，和她四目相对，沈妙仪觉得有些尴尬，不禁转过身去，道，“世子快些走吧，若是将军府的人……”

    可话还没说完，便觉后颈被一只手攀住往后一带，额头上便被落下一吻，温润泛着湿，只蜻蜓点水，便抽空离去。

    沈妙仪恍惚之际，却见宋寂已经出去了，临走前，他的话似还在她耳边回响：“梦中都在唤我，你果真对我厌恶至极？”

    她有一瞬间愣神，甚至不清楚那人是否是她。

    梦中，她怎会唤他。

    就一如是那前世今生，她也只是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再加上一些机缘巧合之下发生的事，宋寂对她，不过是图一时新鲜。

    之前是有人妻这层身份，如今她已经和离，他的真心，又有几分能经得住她的窥探。

    她垂下眼眸，却被铜镜中自己绯红的脸颊所唾弃，只是昨晚照顾她而已，自己当真是越活越糊涂了。

    以手抚面之时，门再次被推开，春绿走了进来。

    “夫人，将军又来寻你了。”

    沈妙仪敛眸，“他来做什么？问我何时搬离府邸？”

    “不是，是问您何时出发，今日是游湖的日子。”

    沈妙仪瞳孔一缩，她倒是忘了，还答应了他这么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