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觥筹交错间，林欣悦心不在焉。

    张经理一下子就看穿了她一出包间就漫不经心的态度。

    “你要是不想在里面乌烟瘴气的，不如去休息室坐坐，我叫林伟来接你。”

    林欣悦抬头看了看张经理，她确实不是很舒服。

    “也好，我在里面坐着对店里的影响也不好。麻烦张经理帮我留意一下林伟兄有没有来吧。”

    毕竟她是店里的员工，跟着一堆客人进出包厢，总会让人多想。

    林欣悦摸了个电话回家，结果没有人接。想着估计爸妈他们也出去吃饭庆祝了，只能真的去休息室等人来接了。

    林欣悦并不是能喝酒的人，有些人能不能喝一下子就能看出来。

    她看萧谨辰也多半也是酒量很浅的人，后半场大家豪迈起来，好几次瞄到他偷偷吐酒。

    好在韩江人的饭局想来都是量力而为，没有灌酒的坏毛病。

    只是后半场她就真的参加不能了，包间里一堆男人都在抽烟，熏得她眼睛疼。

    她挂了电话，跟吧台的服务生求了一点茶叶，回休息室喝茶去。

    随手拿起一份报纸，九十年代的报纸上喜欢刊登各种情爱小说。很多女孩子看报纸都喜欢这个部分，专门找来看。像是林光家也定报纸，只是林光爱看宏大叙事，王雪珍就爱看连载小说。

    王雪珍小学三年级的辍学学历并不影响她阅读阁中情情爱爱的故事。尤其是琼瑶小说，林欣悦看电视哪里没明白，一问一个准。

    不过林欣悦并不关心这些，永远就是关心经济版面。

    尤其是股市。

    《我们想做延中第一大大股东》一个赫然的标题，写着最近发生的中国上市公司第一并购案：宝安集团的大型收购案。

    很遗憾，林欣悦上辈子虽然买股票，但是她并不是一个资深股民。

    她的水平仍然停留在：茅台可以买，自己买过的股票哪一年涨跌的状态。

    王雪珍口中1992年有人在红砖楼因为炒股跳楼的低点她反正是来得晚没赶上。

    她去券商营业大厅咨询过，1993年茅台还没有上市，自己买过的股票也全都没有上市。

    股市可以让人一夜暴富，也可以让人倾家荡产。既然一直等不到新的低点，林欣悦就保持围观并未入市。

    萧谨辰依稀觉得林欣悦出去一会了，可是人没见回来。

    好在这是她熟悉的店里，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

    正这么想着，张经理进了包间。

    萧谨辰招来了张经理：“林欣悦呢？你有没有看到？”

    张经理笑了笑，他正是要进来说这事呢，“她人不是很舒服，我让她去后台休息了。”

    陈会长一拍大腿，“呵呵”笑：“哎呀，早知道就让她早点回去，让她陪我们这一堆大老粗到这么晚是我们不好。”

    细目看了看表：“现在都九点了也不早了。我们早上好歹还在家睡过，她从昨晚做生意到现在都没停下来。”

    刘老板听了这话摇摇头，沉默了一阵才开口：“有个事我早就想说了，这水产批发卖鱼杀鱼是男人的生意，女人打打下手就算了。她一个刚二十的姑娘怎么能做这一行咯，又苦又累的！现在还要在你们这些粗人中间周旋，不容易。”

    这话一出，酒桌上沉默了不少。

    这话说得水产协会几个人尴尬，可是谁家生意不是这样呢？

    家里的女人帮忙在摊位打打杂，算账理货，最是正常不过了。

    瞧着安平夜市的老板个个都是大老爷们，像是陈玉琴这种女老板，早晚都会被各种原因淘汰而离开市场。

    一样能赚钱，女人与其做水产批发，不如像买货的小商贩，在菜市场做家庭主妇的生意轻松一些。

    至少不用熬整个夜晚。

    都知道水产买卖需要体力，需要熬夜，整天还跟一些粗人往来。

    说句不好听的，安平夜市能招惹来□□欺行霸市，其实最正常不过了。

    以上种种都需要男人才能更好的应付。

    当然这也是林欣悦强烈希望刘老板加盟的原因，黑吃黑谁怕谁呢？

    话说回来，陈会长点头应和：“会来做这个不都是为了赚钱嘛！她毕竟是给林光档口做伙计的，她自己也很愿意，我们也说不上什么。”

    细目赶紧凑过来，安抚道：“这不明天开始这市场有刘老板罩着，这市场以后糟心事不就少了很多嘛。”

    王副局长“嗨”了一声：“那姑娘也到了适婚年纪了，指不定过两年她就跟着夫家做生意去，就不做你们水产市场了。”

    领导话一出，酒桌上大家又热闹了起来，跟着起哄。

    刘老板只是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摇了摇头，什么也没再说。

    倒是萧谨辰听出了这其中的意思。

    说来说去，无非就是他觉得一个姑娘在水产批发市场做不出头。

    要么一直当一个小伙计在市场里劳苦劳累，要么最后嫁人跟着夫家赚钱。

    说来说去，一个女人的归宿，要么比男人更努力辛苦赚钱，要么嫁个好人家。

    刘老板半开玩笑道：“萧老板，你看起来不是很能喝的啊？”

    萧谨辰顺坡下驴：“今天事情有些多，是有点疲劳。”

    刘老板看了看墙上的钟，时间也过去得差不多了，就试探着招呼大家散了。

    萧谨辰将一行人送走，回了吧台要了一大杯水，边走回经理办公室，边灌了一大口。

    张安心靠近过来，递了一条温毛巾给他，非常主动地说：“欣悦还没走呢，平时来接她的司机联系不上，估计打算在这等到后半夜上班去的。”

    萧谨辰进了经理办公室，放下毛巾和杯子，转身又出去了。

    林欣悦坐在沙发上，闭上双眼，随着睡过去，头失重的微微歪斜。

    乌黑的头发披散在沙发靠背，随着弧形的椅背倾泻而下。

    绯红的脸颊，微微张开的小嘴，鼻间发出的略微沉重的呼吸。

    萧谨辰只是站在门口看着，什么都没做，心里却随着她沉重的呼吸而不断起伏。

    他觉得自己也是醉了，忍不住地靠近。

    直到锃亮的皮鞋踢到了掉落在沙发边上的报纸，萧谨辰弯腰拿了起来，正好看到的是股评的版面。

    1992年股市暴涨暴跌，带走了过度热情的入市风气，遗留下来的正是层出不穷的股评。

    萧谨辰动手叠报纸，纸张的声音惊醒了林欣悦。

    “萧谨辰……”

    林欣悦还在微微酒精中毒和刚睡醒的迷糊之中，在看到来人的时候便没大没小，一直默念要记下的名字脱口而出。

    萧谨辰看着对方意识涣散，接着刚才瞄过两眼的股评压下心中的悸动，声音暗哑而缓慢：“醒了？喝水吗？”

    林欣悦用手蹭了蹭嘴角，身体微微坐直，回了一句懒洋洋的“好”。

    林欣悦双手抱着她那个国营鱼露厂马克杯，慢慢地咕哝喝水。

    在烧水的顶盖声中终于清醒了。

    萧谨辰就坐在她对面，双手手肘撑着张开的双腿，微趴腰坐在那用竹制茶夹冷水洗杯子。

    林欣悦拍拍手，示意：“我来。”

    接过茶夹，将已经烧开的热水淋向茶具，快速用茶夹夹住杯子翻动，一个一个的润杯。

    “他们都走了吗？”

    “嗯……”

    两个人都是微醺，脑子虽说也是清醒，但是都是看着呆。

    林欣悦好歹眯了一会，脑子清醒几分，抱怨道：“他们太能喝了，而且抽烟很呛人。”

    她抬眼看着萧谨辰，脸颊上也是微微的红，都能从他本来就不算白的脸颊上透出来。

    “下次这样的活动交给他们去吧，一堆男人的酒桌，我怕你吃亏。”

    林欣悦笑了一下，她知道对方关心自己，但是：“不行，自己的人脉不维护哪次人家就把我排除在外了。”

    林欣悦从开始做协会秘书有什么事情都亲历亲为，敢说敢做。

    为的就是像今天一样，积累一些不一样的人脉，为以后她做生意准备。

    就像她想买股票一样，要先有本钱，才谈得上盈亏。

    萧谨辰不用冲茶了，就靠在沙发椅背上。

    “为什么你要这么拼命呢？”

    林欣悦正在冲茶，听到对方这么一说，抬眼秒了萧谨辰一眼，又笑了笑：“那萧老扳又为什么要这么努力工作呢？你明明就不能喝酒。”

    萧谨辰不用多想就脱口而出：“我想有个自己的家，所以我不得不努力。”

    林欣悦以为会听到想赚钱，还是想出名之类的答案。

    这么质谱的理由，林欣悦忍不住调侃：“萧老扳跟我一样无家可归吗？”

    萧谨辰呆呆看着她，几秒后，也轻轻笑道：“是啊，无家可归。你要不要收留我？”

    林欣悦迎着对方的目光，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下午她悬而未定的疑问让她晃神。

    林欣悦就这么看着萧谨辰，轻轻试探：“如果我收留你，你愿意吗？”

    萧谨辰慵懒的神态突然一僵，他的睫毛动了动，调整了姿势，回到了手肘撑着双膝的姿态，认真而公事公办的表情：“我愿意，你呢？”

    林欣悦说的是如果，萧谨辰用的却是肯定。

    饶是林欣悦这两世在怎么没有喜欢过任何一个男人，全凭跟纸片人谈恋爱的经验，到现在她也必须明白了，萧谨辰说不定是喜欢自己的。

    对自己的自作多情愈发肯定，林欣悦却不敢直视他的双眼了。

    自己傍上了老板，一个多金帅气的男人，想都不敢想。

    林欣悦用手摩挲着自己的后颈，眼神闪躲，突然瞄到茶几上的报纸。

    “那个……萧老扳……你，你买股票吗？”

    萧谨辰见林欣悦不自在的样子，也不急着说明真心。毕竟九十年代的韩江地区，还是讲究明媒正娶的。

    如果真心想要对人好，那么就应该堂堂正正的按照传统来做。

    他放松姿态，往后一仰。

    忍不住轻笑一声，然后说：“我不买，内地股市还没有成熟的运营机制，可以再观望。”

    林欣悦听到那声轻笑，只觉得是嗤笑。

    又对自己的自作多情没自信了，她也就傻了一会，成年人的自尊很快又恢复：“我也这么觉得……”

    “你想炒股？去年不少人才在股灾栽跟头了。”

    林欣悦仰头看着他，觉得对方既然脱离了男女话题，那么自己也应该见好就收。

    她吸了口气，诚恳地回答：“我其实去年股灾的时候去券商营业厅问过了，现在政策还很粗旷。等政策出台要有涨跌停板，我再考虑入市吧……”

    萧谨辰诧异，这是他没有听过的角度。

    他在岛上读的就是商科，分析是否买入股票大部分人看的要么是基础面，要么是技术面。当然也有人看政策面的，但是以一个还未出台的政策，而且还不是国际通用的手法作为入市的标准，他倒是头次听说。

    毕竟，现在国际股市，大部分都已经放弃了张跌停的概念了。

    萧谨辰现在在醒酒，不介意多聊一会。他诚恳抛出了自己的疑问。

    林欣悦愣了愣，没想到对方真的感兴趣：“你不是说内地股市还没有成熟的运营机制吗？去年股灾年底才有的证监会，那么经历过一两次股灾后我想按照国内的情况，会大力干预市场交易吧，会有相关的政策出来。最好的控制，不就是涨跌停板嘛……”

    当然，她这么回答凭借的是她从未来来的经验：“如果政策出现涨跌停板，那么就是买入的好机会了……正是看不下去股市大跌，才会设置跌停。要是股票一直大涨，大家都开心何必限制涨停呢？”

    虽然逻辑很简单，但是萧谨辰没想到她居然有自己的想法，虽然独特了一些。

    犹豫了一阵，他从林欣悦的观点中说了自己的想法：“如果是政策觉得已经熊市过了，在上涨行情时希望避免再次出现熊市风波而采取的制度性补足。那么到那个时候才买入就没办法抄底了，不是吗？”

    “反正现在买股票要自己跑去券商营业大厅下单，要守在那里盯着显示屏。”林欣悦张开手脚伸了一个懒腰，“我没有那个时间炒股，也没有多钱。不能抄底就不能吧，买股票最重要的是心态。”

    萧谨辰只是低低地发出一声“嗯”，轻得好似听不到。

    妻子是要过一辈子的人。

    林欣悦漂亮，动人，而且遇事勇敢又豁达。

    在林欣悦低头冲茶高谈阔论的推荐股票的时候，萧谨辰眼神流转间，全是怜爱。

    虽然朱三姐还没帮他说亲，也不一定会成功。

    但是萧谨辰却已经在开始期待，能够和面前的人共度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