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诌

    太后如同一只被最为信赖之人欺瞒的母虎,怒不可遏地盯着杜宣缘。

    杜宣缘露出茫然地神色,第一时间自觉行礼,并小心翼翼地问道:“臣实不知,敢问太后,陈三是曾行违法乱纪之事吗?”

    太后一噎——确实没有。

    杜宣缘的身份是不招太后喜欢,但底子干净,怎么说也不至于剥职下狱。

    太后默然片刻,道:“陈三原是苍安县小民,十八年前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与恭恩县子幼女交换了身份,替她受戮,可他大难不死逃过一劫,假称皇城人士做了这小小的医吏,在哀家的眼皮子底下苟活了十数年!”

    杜宣缘:……

    系统你可以的,这自圆其说的手法真是高明。

    就是系统你小子总喜欢搞些弯弯道道的爱恨情仇,就说他俩换身份不就得了,这“替她受戮”的信息又是从哪得出来的?

    明明这件事理所应当的当事人刚刚还在太医院勾肩搭背,准备散值出去大吃大喝一顿,太后娘娘这是从哪儿得到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有私相授受的信息啊?

    又闻太后冷笑一声,叱道:“可笑!他大那妖女八岁,当年也不过十岁,如何能瞒天过海?我看这朝中恐怕有异心者,做此等偷梁换柱、包庇犯人的大逆不道之事!”

    恭恩县子当年可没有女儿,系统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觉插入这样一个不存在的人,杜宣缘心下不由感慨着系统真是神通广大。

    若现在还陷在那本买股虐文的剧情里,这个“惊天秘密”一出来,跟杜宣缘有着涉及两代人血海深仇的皇帝股肯定水涨船高,一路飙红。

    杜宣缘内心世界极其丰富,但表面上只低着头不发一言,像是因太后所说的“秘事”而骇然无措。

    太后见此,长叹一声,道:“不知者无罪,这件事发生的时候,你甚至尚未出生,只怨这些藐视皇威的家伙,竟私下里行此等瞒天过海之事,实在可恶。”

    言语间太后对杜宣缘还是多有维护,想来是真心疼爱这个小辈。

    聪明人在听到这话时,就该审时度势,告一声罪退下,免得被卷入那场皇室秘辛里。

    这本也与杜宣缘没什么关系,她不过是想拿陈三做个试验,探探系统bug,如今惹恼了太后,又何必继续惹这根粗大腿的不快?不如尽快告罪脱身……

    杜宣缘确实也告罪了,只是所说的话与太后设想的截然不同。

    “臣先请冒犯之罪。”杜宣缘叩首,紧接着沉声道,“敢问太后,苍安县与皇城相距千里,陈三当年也不过稚子小民,恭恩县子更是从未踏足苍安县,当年谋逆之事电光火石间便防患于未然,陈三又如何千里迢迢赶赴皇城、同那襁褓中的女孩交换身份?”

    太后的面色十分难看,杜宣缘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接着沉着冷静地说:“更何况,两岁的孩子与十岁的小少年,可谓是天差地别,即便能贿赂一两官员,行刑时成千上万的观刑者又如何糊弄?”

    当年帮陈三逃过一劫的人,则是买了一个小乞儿的命——用替他照顾他病重母亲的许诺买来的——因牢狱之灾蓬头垢面、形销骨立,两个身形相似的少年才在被收买的狱卒掩护下达成了命运的交换。

    许是被杜宣缘的泰然感染,太后的怒火渐歇,也觉得她言之有理,便问:“既然如此,陈卿以为当年之事又是如何?”

    “臣妄言,尝听闻苍安县因多匪患,年年会将县里尚存者、亡失者上报朝廷。先皇以雷霆之势诛杀叛逆,事发突然,其党羽未必能及时筹谋,许是有人从失亡者名单中随意择了一个冒名顶替。”杜宣缘开始睁眼说瞎话。

    提及苍安县时,她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那位一无是处的县令,干瘦的老头尽管知道纸墨价贵,也固执地将辖地那些失亡者的名字一个个写在上表的奏章里,好似这般,远在皇城的达官贵人便能感受到生命的重量,瞧见这一眼望不到头的名单背后都流着刺目的鲜红。

    可惜啊,这样无聊枯燥的奏章,只会淹没在花团锦簇的锦绣文章中,如同乡巴佬进了阳春白雪的地盘,只惹得哄堂大笑。

    不过这东西倒是能给老头昔日的同科进士带来些唏嘘和警醒——同样是登过天子堂的进士,只是被下放数年,便沾染了全身的愚笨,年年都上表那些没什么意义的东西,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繁华的皇城。

    杜宣缘在皇帝身边的这两年,数次窥见他扫了眼上奏的人是谁,再一摸奏章的厚度,接着便随手将奏章丢进字纸篓里。

    若是杜宣缘正在他身旁,他许会将这来自深爱之人故乡的奏章递给她,温和又耐心的模样。

    对于皇城的高官而言,他们不需要那一个个陌生的人名来提醒千里之外发生的血案,他们只需要精准的数字,来计算税收、耕地与人口。

    有时候杜宣缘会想,若是那个从火场中活下来的女孩站在他们面前,会不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去,用尽全身地力气抓住他们的衣摆,嘶吼着:“为什么不看!为什么不救!为什么不派兵剿匪!”

    不过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可能会回答:“看了、救了、派兵了,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打仗总是会有牺牲的。”

    那个小女孩会像疯狗一样扑上去,哪怕崩断刚刚换下乳牙的新牙,咬也要咬死这些披着人皮的畜牲。

    也许会这样做吧——可她终究不是当年那个小女孩了。

    杜宣缘收敛自己无意间发散出去的神思,低头等待着太后对她这一番“猜测”的评价。

    “如你所说,那陈三又为何到皇城隐姓埋名?”太后蹙眉道。

    杜宣缘心道:这还不好编?

    随后她张口道:“正是因此,臣才推测陈三是失亡者之一,无路可去,阴差阳错下流落到皇城,也许这些日子里又有了什么奇遇,终令人才得以效力于贵人。”

    陈三兴许与那妖女确实没什么关系,倒是自己有失偏颇了。

    太后再想想那妖女的“真实身份”,与皇儿隔着血海深仇,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一起,心情终于开朗起来,她笑着扶起杜宣缘,温声道:“是哀家妄加揣度了,好孩子,你受惊了。”

    杜宣缘起身时脚下微微踉跄,可她的双手依旧不管不顾、十分冒犯地抓着太后的手臂,言辞诚恳地说:“太后无过,这不过是臣的一家之言,无凭无据做不得数,但请太后仔细审查,莫要错怪无辜之人。”

    太后现在已经想通了,对那妖女全新的身份乐见其成,也不再对陈三此人心生怨怼,乐呵呵宽慰着杜宣缘,并赏赐金银以示安慰。

    只是也许是方才有些伤神,金钱带来的慰藉再难叫杜宣缘欢喜。

    她面上挂着如同暖阳破冰般温暖的笑,向太后行礼告退。

    然而一离开祥乐宫,杜宣缘便似魂灵被抽走一半,只余下一半勉力支撑着这具空壳在世间行走,再没有力气摆出什么表情,所有的虚情假意、遮遮掩掩都如同潮水般褪去,叫这个人像一个肖似真人的木偶。

    然而在这道蹒跚的身影一步步走过笔直的宫道,拐上往太医院的岔路时,那端庄持重的“陈太医”再次出现,紧绷的脊骨像一张竭力拉满的弓,不是放出势如破竹的箭矢,便是崩断不堪重负的弓身。

    .

    陈三无处可去,一直住在太医院的谨行所里。

    他刚刚在伙房吃完晚食,回谨行所时恰好在门口遇上杜宣缘。

    看方向是从祥乐宫回来的,陈三又见她步履轻快、面带笑意,便觉太后传唤她过去应该没有什么大事。

    杜宣缘一到近前便道:“太后怀疑你跟她最讨厌的女人勾结,欺上瞒下、大逆不道,准备向你问责。”

    陈三:?!!!

    他瞪大眼睛,“惊诧”二字快随着眼珠子一块掉出眼眶了——不是,这种要命的事情,你的模样为什么还如此轻松?

    杜宣缘一句话又把他的眼珠子推回眼眶去:“我一通胡诌,将这件事揭过了。”

    嘴巴也许刚刚也随着眼球一块脱位,陈三好半天才找回自己声音,道:“究竟是何事?你又暗中做了什么叫我能蒙混过关?”

    杜宣缘歪头组织了一下语言,再正对着他道:“大概就是假称你与另一人互换了身世,事情做得天衣无缝,绝不会有纰漏,就是这人为太后所恶,连带着看你也不顺眼,好在我尽心竭力为太后娘娘厘清事实,她现在已经不纠结这件事了。”

    有一丝不祥预感的陈三木着脸问:“……我和谁换了身世?”

    “前段时间我从荷花池捞上来那位已故的姑娘。”杜宣缘笑容灿烂。

    陈三瞠目结舌:“我与那姑娘相距近十岁,天差地别,如何互换的身世?”

    “我神通广大咯。”杜宣缘理所当然道,“你的人设新补充,生在苍安县,幼时与父母离散的孤儿,不知怎么流落到皇城,不知为何要隐姓埋名。”

    她连说两个不知,又上前拍拍陈三肩膀,语重心长道:“纸质记录我给你摆平了,至于其它的细节、别人的盘问,就靠你自己发挥,我这也是冒了大风险的,你真要撑不住可别把我拖下水。”

    陈三深深地望向杜宣缘,一些话还未出口,便见她已然挥手转身,准备赶在落钥前出宫门,只得把满腹微不足道的谢意咽下。

    杜宣缘临出宫门前莫名想到太后,回望深深殿宇,心道:如此骄矜的太后娘娘,若是知道自己在儿子的故事里只是一个发疯的恶毒婆婆,又会作何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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