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计得逞

    太阳还未彻底落下,与“苍安县”有关的新消息便已经送到御极殿的桌案上。

    皇帝看完户部调动的身世背景,面色沉沉不发一言。

    如此清晰且明显的身世,近十年里竟无一人发现,实在可笑。

    ——自然,谁都不会想到这份显而易见年代久远的档案,实际上由系统生成不到三天。

    缘儿的身家背景皆是从这名叫陈三的小吏那里借来的,关于她的真实身份轻而易举便被调查出来。

    恭恩县子的幼女。

    皇帝痛恨自己这几年密切关注着苍安县相关的讯息,竟从未想过从皇城调查,以致他事到如今才得知杜宣缘的身世——系统安排的一切都是这么的理所当然。

    他想:难怪缘儿在自己身边时总是郁郁寡欢,原来我们之间竟横亘着如此天堑。

    可缘儿与他相伴两年,从未有过复仇的举动,她情愿自毁也不曾伤他分毫,缘儿果然爱他至深。

    皇帝只觉自己辜负杜宣缘一片深情,又莫名感慨着:难怪缘儿周身气派不似乡野出身,原来她本就是贵族之后。

    他闭上眼,平复一番悲切的心绪,想起自己到如今还未找到杜宣缘失踪的尸首,更觉遗恨,可与此同时,皇帝又生出些不切实际的希冀:莫非缘儿还尚在人世,借此机会与朕劳燕分飞?

    御极殿中安静地落针可闻,谁也不知道帝王心中晃荡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

    陈宅管家在小院门外打量许久,虽不是什么豪奢门楣,也算得精致干净,两边挂着清隽雅致的小联,读来颇有情趣。

    看着不像是那木讷的小子能安排出来的。

    他正要上前叩门,大门先自里边打开了,拎着扫帚的玫夏警惕地盯着门外的中年人。

    管家不矜己身,对着明显奴仆打扮的玫夏也是客客气气,道:“打扰了,敢问陈家二少爷可在?”

    玫夏面带不解,道:“少爷?我们宅中没有少爷,只有一位公子,也是我们的老爷。”

    陈宅管家闻言略怔,心道:二少爷这是当真要自立门户不成?

    要知道他双亲尚在,不请示长辈、族老,私自在外分家,那可是大不孝的罪过。

    陈宅管家随主家在皇城落地多年,到底见过些大风大浪的,很快又换上笑眯眯的神色,道:“是寻你家公子,明日族老来访,还请你家公子收拾待客。”

    玫夏虽不清楚来龙去脉,主子也不曾同他们讲过往事,可在此地待了这么些日子,见主人孑然一身,也不见有人帮衬来往,现在又莫名冒出个什么“族老”来,她只觉得无缘无故,定然有鬼。

    奴仆与主人自然是沆瀣一气的,可玫夏到底是精心教养出来的,面上还是礼数周全,等人转身离开,她当即翻了个白眼,扫帚都来不及放下,急匆匆折回去将此事上报给“夫人”。

    陈仲因窝在家中钻研医书已经有些时日了,除却被杜宣缘强行拉出去散步,大部分时候他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走过最远的路,大抵便是去小厅教孩子们识字。

    又因纸上得来终觉浅,这家里所有人每天都至少要被他望闻问切一番。

    可陈大夫不善言辞,被他“接诊”的人只能瞧见他点头或是摇头,询问的话还没出口,便见此人把东西一收,甩甩袖子走人,徒留“患者”茫然地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生了什么病,胆战心惊的。

    次数一多,大家伙儿都下意识躲着管杀不管埋的“夫人”,生怕被逮到又是一顿云里雾里的诊治。

    全家大约只有杜宣缘一人会笑眯眯地叫这个闷葫芦大夫问诊。

    甚至在陈大夫觉得杜宣缘脉象实在始终如一的康健,没什么好诊的时候,杜宣缘还会揪着他让他给自己诊断,不许陈大夫厚此薄彼。

    “恶人自有恶人磨”,这时时上演的你追我赶常常叫得见者忍俊不禁。

    自来到此地,玫夏只觉得从前见过的相敬如宾、琴瑟和鸣的夫妻关系,都不及她如今的主家这二位怪异又和谐。

    尽管这夫妻二人还是分房睡的。

    玫夏快步走到“夫人”房门前,才发现自己手上还拎着扫帚,赶忙将它丢到一边去,随后轻叩房门。

    “何事?”陈仲因打开房门,手中还捏着一个画满线条的人偶——他最近在学习针灸之术,自制了一个人偶练习,就是家中诸位每每瞧见他专心致志地将一根根细针插进人偶的身体里,都情不自禁心有惶惶起来,须得在心中反复强调“夫人不是草菅人命的性格”才能安心待在家中。

    玫夏瞄了一眼刺猬般的人偶,急切的心突然冷却下来,立刻面色沉稳地将方才门口发生的事情火速说个大概,随后捡起自己的扫帚转身就跑。

    只是陈仲因此时也无暇去思索玫夏这奇怪的举动,他的全部心神皆被陈家族老明日到访的消息引走,不自觉地攥紧手中的人偶,长针略微圆润的末端扎到属于杜宣缘的一双柔荑,叫他骤然回神,急忙将人偶放回桌上。

    随后陈仲因静坐在一旁怔怔出神。

    直至夕阳西下,火红的余晖穿过洞开的房门,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另一道影子突兀出现在他身旁。

    陈仲因双眼凝神,猛地回头,只见杜宣缘双手抱肘,站在他的门前,神情微妙。

    “你、回来啦?”也不知是不是发呆发久了,他的声音有些凝滞,听着莫名涩然。

    “回来了。”杜宣缘放下手,往屋里溜达,她瞥了眼桌上的人偶,即便没学过针灸,杜宣缘也知道哪有人扎针是这样死命往里戳的,容嬷嬷吗?

    她笑道:“怎么?今日回来得迟了些,叫你气到拿扎人偶撒气?”

    陈仲因这才注意到杜宣缘今天回来得迟了近半个时辰,而桌上满身歪歪扭扭银针的人偶正是他方才心神不宁的证据,他急忙伸出手想将人偶藏起来,可手指搭在人偶上,又觉得自己欲盖弥彰,现在进退两难。

    好在杜宣缘并不打算在这件事上与他闲谈。

    她道:“听说明天要来客人啊。”

    “嗯、玫夏已经告诉你了吗?”陈仲因近乎自说自话般开口。

    杜宣缘没有再继续这种没什么价值的话,开门见山道:“所以你是什么想法?回陈家,还是再跟你的族老吵一架,坚持你的理想?”

    陈仲因犹豫了,他清楚的知道,族老出面便是最后通牒。

    可能是因为他先前穷困潦倒,父亲总觉得他会有熬不住、归家的那一天,而现在又不知得到什么奇遇,在皇城也算有立足之地,加之不服管教、对族弟动手云云,让父亲再无耐性,请动族老强压,迫他回去。

    也许明天的“接待”是审判场,一群大家族的长者带着家族的威势俯视下来。

    “啪嗒——”

    烛芯被点燃后发出轻微的爆裂声,令陈仲因从那沼泽般的压迫感中挣脱开来。

    他呆呆地望向杜宣缘,只见烛光照亮她半边脸,熟悉的清秀面孔在橙色的光火下如同暖阳侵染过的云朵,温暖而柔软,可她另半张面孔却隐匿在黑暗中,神情模辩。

    杜宣缘一笑,将这带着些诡谲的状态击碎,扭头对陈仲因道:“点个灯,亮堂些。”

    陈仲因应了一声,又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些什么。

    杜宣缘拍拍他的肩膀,道:“做人嘛,不要纠结这么多,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只问自己最想做什么,奔着这个目标去,选中了就一往无前,甭管以后是什么样,反正就是冲,大不了一无所有的时候咱们再梗着脖子说声“不后悔”嘛。”

    前半段还有点意思,后半段却莫名拐到一个奇怪的方向,就好像上一秒还在劝人努力向上,下一秒就开始设想家破人亡的场景,实在叫被劝者提不起多大干劲。

    只是陈仲因仿佛是个异类。

    他像是突然被人用“不后悔”三个字打开了脑袋瓜子,天光从外边倒进来,让他眼前豁然开朗。

    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自己坚持走的路,即便竹篮打水一场空,又有何惧?

    陈仲因抬头,正对上杜宣缘的视线,她凝视着他的双眼,道:“任何事都有失败的风险,你好端端走路还可能一个跟头跌死呢,总是瞻前顾后的,选了左又惦记右,哪有那么美的事情?”

    她忽然松开手,气定神闲道:“也别顾及咱们现在这状况,你只要想回家,我明天就收拾好东西跟你那些族老们回去认祖归宗,两个月内保将你明媒正娶回陈家,爹娘还是你爹娘,随你如何在他们膝下孝敬二老。”

    杜宣缘话说完,忽然收敛了面上的笑意,肃然盯着陈仲因,道:“难不成你指望我替你回陈家供养你的爹娘,你用我的身体去追梦?”

    陈仲因连连摇头,又听杜宣缘噗嗤一笑,道:“不好意思,我这个人一向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要敢叫我替你应付你那群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宗族亲戚,我能让你这辈子都不必再操心家人的问题。”

    她是笑着说的,但陈仲因却打了个寒噤。

    不过陈仲因根本就没细想杜宣缘刚才的话,他还沉浸在坚持自己的选择中,只以为那寒颤是太阳落下转凉的缘故,此时正带着些亢奋地仰头望向杜宣缘,眸中尽是赤忱地对她说:“我愿与君同行,还望姑娘容我暂且栖身。”

    陈仲因话说完,还为自己的贪得无厌而羞愧低头,却不知道杜宣缘露出了诡计得逞的微笑。

新书推荐: 七步拿捏乱世魔尊 让我再见你一面 囚雀 百分之九九 望月之夏 违世之物 窃权 我可否将你比作夏天 [女A男O]笼中鸟 高岭之花为爱当男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