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

    陈家人看着杜宣缘招呼来、招呼去,在他们面前跑过来、跑过去,拉都拉不住,看似很忙,但不知道忙些什么。

    杜宣缘还在“百忙之中”叫守福带着客人们去前厅坐坐。

    近十几号人,加起来年岁不知道是杜宣缘的几倍,可端着长辈的臭架子,在杜宣缘面前愣是插不上什么话,被她安排着往前厅去了。

    等这群人走了一段距离,杜宣缘才拿手肘戳了戳刚刚一直隐蔽身形的陈仲因,朝陈家人离开的方向努努嘴,道:“都是些谁,你提前跟我说说,不然到时候我管你爹叫叔那可就尴尬了。”

    陈仲因老实巴交的把来者的身份一一告知杜宣缘,他偏头看见杜宣缘认真的神色,还生出些难以言喻的怅惘。

    杜宣缘听完他介绍,才摸着下颌笑道:“人来得还挺齐全,看着不像是来做客的,倒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陈仲因无言以对。

    所谓陈家的族老,只有一人,是陈仲因的叔公,接着是他那些伯伯叔叔,拢共四个有家有业的中年男子全都拨冗前来,再下去是陈仲因的族兄族弟,他们又各自带了奴仆,于是浩浩荡荡一大波人。

    他们嫌弃杜宣缘下里巴人,杜宣缘还觉得这乌泱泱一大堆人跟赶大集似的呢。

    杜宣缘又溜溜达达好一段时间,才“步履匆匆”地来到前厅,笑着跟喝茶喝了个水饱的陈家人打招呼:“中午吃过没?没吃在我这吃点儿啊,哎呀,瞧我这记性,忘记给各位准备点点心甜品什么的,家里人手不够,我这就去吩咐他们准备。”

    说着又抬步一副火急火燎往外走的模样。

    “不必。”一个老头终于找到机会插嘴,冷冷放下手中的豁口杯盏,看向杜宣缘,嘲讽道:“出来这一趟,倒叫你学会不少长袖善舞的本领,恐怕你往来皆市侩,才能做到这等热情的待客之礼。”

    杜宣缘跟听不懂好赖话般连连道:“客气客气,你们不觉得咱们待客不周到就好。”

    这老头是陈仲因的叔公,可谓德不高、望在陈家勉强算重,自负清高,被杜宣缘这副装疯卖傻的模样一噎,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陈仲因的父亲自进这道门起,眉间的褶皱便一直保持在足以夹死苍蝇的程度。

    他瞪着杜宣缘道:“放肆,还不快见过长辈,你这又是些什么下流行径?”

    杜宣缘嘴角一撇,道:“方才叔公还说我热情呢,哪有什么下流之处?”

    不待陈父继续开口,她已经快步上前问好,端的是公子雅态,好似方才险些对“父亲”翻白眼的人不是她。

    但她莫名其妙挨个点起名来,从叔公开始转着圈的问好,绝不厚此薄彼,搞得其他人一头雾水,又不好有什么异议,只微微颔首示意。

    转到陈仲因亲爹这一边,杜宣缘用与前边一般无二的寻常口吻道:“大伯,二伯,三叔,四叔。”

    也许是她的语气太过自然,话刚出口的时候众人还没察觉什么不对。

    下一刻,回过味来的陈家人面色齐齐一变,而陈仲因的父亲先是一愣,随即面上浮现出勃然大怒的神情,险些起身当众教训这个逆子。

    而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刚刚顺着墙根溜进来的陈仲因还没寻好偷听的好位置,先闻言愕然看向杜宣缘——她是故意的。

    “大逆不道!”身为陈家现在的家主,陈仲因的大伯率先越众而出,“腾”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跛脚的椅子被他哪硕大身躯一晃,“哐”一声翻倒在地,突兀而刺耳的巨响霎时间将氛围拉入一触即发的紧张境地。

    这些话打在陈仲因身上,他从来淡然处之,可此刻确实杜宣缘替他承受这样的压力,竟叫他泥捏的人形里窜出些急切的火气来。

    陈仲因下意识近前两步,“梆——”踢中案桌的闷响在此时此刻格外显眼。

    他踢到东西的时候本能低头查看,短短一个转头的工夫,再抬头时只见数不清的眼睛盯着他。

    假如人眼会发光,陈仲因现在肯定是一个聚焦点上的光球。

    看着他局促不安的模样,杜宣缘忍俊不禁,主动出声道:“你怎么来了?这里空气质量不行,满地的脏东西,待久了对身体不好。”

    虽说前厅被杜宣缘连夜置换上专门用来“待客”的破烂家具,但玫夏和招禄这两个勤快人一向打扫仔细,地面不说光可鉴人,也称得上干净整洁——所以脏东西是什么?

    在场的客人们都是年长者,顾及自己的身份,更何况因此发难,不是有对号入座之嫌吗?

    是以这群人各个都跟吞了苍蝇似的,却没人反唇相讥。

    只有人将矛头对准那看上去娇滴滴的小美人,冷笑道:“什么人都有资格到我们面前丢人现眼,无知妇人怎配入此?”

    陈仲因垂眸,表面很平静,实在藏在鞋里的脚趾正在拼命抓地,试图在如此多人的注视下悄悄挖个坑溜走。

    就在此时,杜宣缘径直上前,握住陈仲因的手,笑道:“我家里的人,出入家中的房间,总比过来凑热闹的阿猫阿狗有资格。”

    她又轻拍陈仲因的手背,笑道:“回去休息吧,我知道你不喜人多,且相信我,不必担心。”

    声音温和又儒雅,与方才那不着调的模样判若两人。

    虽然很感动,但被杜宣缘驴过这么多次的陈仲因是真不敢相信她。

    而且不知为何,他在刚刚的某一个瞬间,忽然觉得自己该担心的人应当是这群高高在上的陈家人。

    不过能躲则躲,陈仲因对这里一点儿也不留恋,他向杜宣缘应一声后连看都没看一眼这满屋子的人,低头急匆匆离开。

    出去的人并不是关键,在场的都知道,真正应当关注的是这里的一家之主、无视着所有人泰然地让陈仲因离开的杜宣缘。

    几乎每个人都望向杜宣缘,有愤怒也有不满,有疑惑亦有打量,除了陈厚璁。

    ——这小子一刻不停地盯着杜宣缘原来的那副躯壳,人都走远了还依依不舍地张望着门口,哈喇子都快从七窍奔涌出来了。

    还是陈仲因的大伯率先开口,他继续方才的话,嗤笑一声,道:“仲因啊,倒叫你这不懂事的下人打断了,大伯只想问你,方才唤你父亲‘三叔’是何意?”

    杜宣缘如他所料地说:“首先,那不是下人。”

    “那是什么!”陈大伯厉声打断她的话,他早就从陈厚璁那里听说了“陈仲因”金屋藏娇,养了个不知来路的小美人,看惊为天人的长相与楚楚可怜的气质,恐怕是哪个豪门贵族调教出来的玩物,他刻意将此人贬作下人,是想借杜宣缘反驳之时借此斥责她同流合污。

    杜宣缘平静地看着他,张嘴——

    “他是尔等凡人不配提及的存在,”杜宣缘神色坚毅,双眸中明亮得仿佛孕育着一湾星河,“他是电,他是光,他是我心中不变的信仰,他是漆黑深夜的灯塔,照亮我的前方,指引我的方向,我愿为他奉上一切,以我的血肉供养他的荣华!”

    他大伯:“……哈?”

    好在陈仲因跑得快,他要现在还在这儿,绝对能立马挖个坑把自己埋里边,光速出殡。

    陈大伯也顾不上维持气势汹汹的动作神态,忍不住转头看向陈父,那神情仿佛在问:你儿子脑子没问题吧?

    陈父:……

    他不知道,他真不知道!当初把这小子逐出家门的时候他也不是这个德性啊!这才当太医几个月,怎么成这鬼样了?

    陈大伯的嘴巴翕动半天,愣是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好在杜宣缘主动开口:“其次,他没有不懂事,是您先砸坏我家的座椅,惊吓到了他,更何况这是他的家,房契上写得‘杜宣缘’的名字,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轮不到各位置喙。”

    陈大伯一时无言——真是看不出来那唯唯诺诺的小丫头还有点本事,把人勾得五迷三道不说,居然能叫一向软弱的“陈仲因”为了她如此硬气。

    “最后,”杜宣缘打了个响指,微笑着看向陈父,“生而不抚,养而不恤。叫您一声叔都算是抬举了。”

    陈父猛然起身,怒发冲冠地指向杜宣缘,双唇颤抖着,半天吐不出一个字儿,可见是气到极点。

    陈仲因的二伯匆匆近前,抚慰着弟弟激昂的情绪,对杜宣缘不赞同地道:“他是你的生身父亲,躬亲教导你多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杜宣缘还未回答,就听见“乓当”一声。

    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所有人齐齐望向发出异响的人——陈仲因他大伯。

    陈大伯原本是看弟弟挺身而出,自己打算暂退半步,可他忘了自个儿的椅子刚刚被他震翻,一屁股直接歪倒在地,瞬间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那一瞬间,比陈仲因多活了二三十个年头的陈大伯在不知情的时候与方才的陈仲因有了一般无二的心情。

    杜宣缘平淡地收回目光,视若无睹,又一声哂笑,看向陈父道:“‘我’在陈家书院读书的这些年,‘跌倒’过多少次,三叔可曾知道?”

    “多谢他的躬亲教导,才能叫我在你们陈家受尽欺辱。”杜宣缘抱肘而立,吊儿郎当道,“陈家谁都能踩我这个名正言顺的二公子,真是多谢三叔教导的君子之道。”

    陈父怒不可遏,一把甩开拦住他的手,近乎冲向杜宣缘地高举起巴掌。

    然而在这一掌挥到杜宣缘面前时,却□□脆利落截停,攥着陈父手腕的年轻手掌后是一双含笑的琥珀眼。

    “三叔,年纪大了好好在家养老,别到处乱跑,万一邪风入体,膝下又无子女给您鞍前马后,一个人躺病床上多孤单呐。”杜宣缘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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