撬蚌壳

    陈仲因不是杜宣缘肚子里的蛔虫,根本不知道这家伙实则一直恨不得把这用着她身体的小傻子栓自己裤腰带上,免得他顶着这具带着女主buff的身体给她招惹一大堆虐身虐心的修罗场。

    但杜宣缘清楚陈仲因虽然人单纯了些,但也是个智力正常的小青年,又固执着那些君子之风,若是劝他丢掉陈家这个大麻烦,他顾及父母,说不定还要跟杜宣缘闹脾气。

    可拿“理想”这玩意当吊在他面前的胡萝卜再合适不过,杜宣缘一番混淆视听、威逼利诱,便叫陈仲因掉入非黑即白的误区,主动将自己与杜宣缘牢牢绑在一起。

    “那我请一天假,明天和你好好‘招待’客人,小陈太医你可不要拆我的台呀。”杜宣缘伸手捏了一下陈仲因的面颊,只有这一下,因为陈仲因很快躲避了她的下一击,动作十分熟练。

    陈仲因偏头应下,看着杜宣缘步履轻快地走进夜色中,直到门口的光亮再照不到她前行的路,他才缓缓掩上房门——其实,跟杜姑娘在一块生活的日子很快乐。

    他眺望挂在院墙上的月亮,心道:抱歉,我或许已经有了新的家。

    .

    杜宣缘说得“请假”,其实早在从玫夏那里听到陈家族老要来的消息时,她就已经出门去寻张封业,请他明日替自己向院正告假,随后才回来撬陈仲因这块墙角。

    不管陈仲因跟不跟她一条心,杜宣缘都做好腾出明天一天的时间搞波大的准备——如果陈仲因实在不同意,把他绑成粽子关在房间里也未尝不可,毕竟她现在才是“陈仲因”。

    翌日,阳光明媚,倒是个寻衅滋事的好天气。

    陈仲因早早起来穿戴整齐,他叮嘱寄居家中的孩子们今日不要随意外出,而后在屋中等待片刻后,起身来到杜宣缘房门外。

    杜宣缘还在睡觉。

    他静待一会儿,不知道自己应该继续在这儿等还是先回去,眼看着日上三竿,客未来、主未起,只有一个陈仲因站在这儿首鼠两端。

    日头太好,烧得人身上像扎着刺,令陈仲因如芒在背。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先回去避避暑,便瞧见玫夏打正前边走来,她瞧见“夫人”等在这儿,忙道:“夫人快去避避日头,这秋老虎狠着呢。”

    她见陈仲因有些踌躇,又道:“公子昨日吩咐我们,今日不到午时别去叫她起来。”

    陈仲因:啊?

    “可今日不是会有客人来访吗?”陈仲因吞吞吐吐道。

    “是啊。”玫夏点头,“但公子说了,一无拜帖,二无详细的时间,跟个笑话似的,她才不要傻站着呆等呢,先睡饱了再说。”

    “傻站着呆等”的陈仲因:……

    陈仲因默然:确实,这场博弈里,谁表现出在意谁就落了下乘。

    昨日的管家不曾说明来访的时候,恐怕就是在打这个主意。

    陈仲因轻叹一声,准备回去好好修修心,刚抬步欲走,便听见一门之隔的屋内传来些脚步声。

    他扭头,视线正对上拉开房门的杜宣缘,他看见杜宣缘懒洋洋地朝他招手,道:“早啊,早上吃什么了?”

    “吃了些寻常糕饼。”陈仲因答,又忍不住看了眼天色,道,“这不是还没到午时吗?”

    杜宣缘忍俊不禁,道:“还不许我早起了?”

    陈仲因:……太阳都这么大了,真早啊。

    杜宣缘觉得他无言以对的模样真有意思,但也没继续逗他,转而道:“都快到吃午食的点儿了,你那些族中长辈现在还没到?”

    她这是明知故问,只可惜陈仲因没有妄加揣度别人的坏习惯,没察觉此人的恶劣,只垂着眸子摇头。

    他羞愧于族中长辈这等倨傲的态度,尽管这份态度本是对着他发作的。

    杜宣缘觑着他的神色,心道:这不是挺明白是非对错的吗?怎么就能在陈家这样任人欺负呢。

    不过杜宣缘对费劲撬开蚌壳、翻找藏在蚌肉里的珍珠不感兴趣,她笑着讨论起午餐吃什么,像个无忧无虑、只需要考虑一日三餐的纨绔子弟。

    杜宣缘未必不知道陈仲因身陷此间,会对陈家来人怀揣着各种情绪,她没向陈仲因透露过自己的想法,就是要他在漫长的等待中消磨掉那些因在乎而产生的忐忑、期待、担忧。

    今日的午餐格外丰盛,杜宣缘做好了请假在家大吃大喝一顿的准备,特意吩咐招禄去万香楼定了一桌佳肴送到家中。

    她一点儿也不担心这些美食最后会落入来访的陈家人口中。

    杜宣缘料定陈家那些所谓的族老端着焊死的架子,哪里会屈尊降贵地来这小地方蹭午饭,她甚至只吩咐了玫夏他们午时把自己叫醒,而没有叮嘱早上若有来客该如何,就是肯定陈家那些人至少得晾陈仲因小半天。

    一肚子坏水的杜宣缘加深笑意,为陈仲因夹了一筷子好菜,并适时地叹气一声,不轻不重,刚刚好叫陈仲因听见。

    成功让陈仲因为杜宣缘精心准备这样珍馐,而陈家人却辜负一片好意而愧疚。

    杜宣缘想要达成某个目的时,她能将举手投足的每一个细节做得面面俱到,叫人深信不疑。

    吃饱喝足后,杜宣缘也是一点儿着急的模样都没有,枕着陈仲因听院里的流水汩汩,她眯着眼睛,或许是因为心情不错,她难得举起撬棍,对蚌壳敲了敲:“腿麻吗?”

    陈仲因低头,看着她懒洋洋的模样,缓缓点头。

    “腿麻了你不躲、不说、不生出点小脾气?”杜宣缘突然全睁双眼,盯着他问道,言语间颇有些咄咄逼人。

    陈仲因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这些,茫然无措地看向她。

    杜宣缘嗤笑一声,脑袋重重地向下一磕,撞在他腿上,冷冰冰道:“陈仲因,你是个烂好人吗?”

    虽说骤然从春日暖阳跳到冬日寒风,可陈仲因也好似明白些杜宣缘的意思,他默然片刻,道:“我的吃穿用度皆是姑娘所赐,杜姑娘对我多有照拂,这是理所应当的。”

    这话说得真像是卖身。

    杜宣缘将有些刻薄的话咽下去,冷笑道:“那陈家人呢?”

    陈仲因一愣,道:“父母生我养我,我已叛逆,实难再有怨言。”

    “陈厚璁那小混账也生你养你了?你随便叫他欺负到头上?”杜宣缘反问道。

    当日看那家伙如入无人之境的模样,杜宣缘不信在陈家时他们井水不犯河水。

    陈仲因似无话可说般沉默了。

    “跟没骨头一样。”杜宣缘实在压不下去腹诽。

    可陈仲因既无羞愧,亦无气恼,终于叹息一声,道:“我年少出名,未免倨傲,从父亲那里习得修身养性的道理,口舌之争无益,不该与他们计较。”

    “就是爹不疼、娘不爱,没办法为自己争取,就渐渐什么都不要了呗。”杜宣缘平静地将伤口揭开,露出里边腐烂流脓的创伤,“不能吵、不能哭,更不能生脾气,因为你是你爹框出来的君子,一切委屈只会被他当成生出的乱枝剪掉。可是,陈仲因,你要真是个任人搓揉的泥人,又怎么会毅然离家呢?”

    “说这些做什么。”陈仲因扯着嘴角,难得流露出抗拒的神色,可他连忍无可忍的抗拒都那样柔和,看上去不堪一击。

    原来陈仲因是真的什么都明白,只是不停回避罢了,杜宣缘扶额,一锤定音道:“你就是个烂好人。”

    陈仲因温和地笑着,不再显露勉强之色。

    杜宣缘重新闭眼,就好像关上了一扇门似的,她拿他没办法,只觉得自己多管闲事,撬蚌壳撬得一手腥,真叫人不悦。

    “杜姑娘,”陈仲因以为她头疼,轻轻按揉着她额上的穴道,“有些事我其实知道,只是做不到,我总觉得他们所说的神童、天才离我很遥远,我不是烂好人,只是一个烂人,烂泥扶不上墙,当日若非与姑娘相遇,如今也已化作荷塘浮尸,彻底归于大地了。可这样一个无用的人占据了杜姑娘的躯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要劳烦杜姑娘为他苦心筹谋,又有何脸面再多言其他?”

    陈仲因没有系统,按摩的力道并不能控制得十分精准,可这样深深浅浅的力气与他平静温柔的声音交织,像夏夜夜风裹挟着远远传来的蝉鸣,并不聒噪,也无烦闷。

    杜宣缘想:难得这家伙会说这么多的心里话,撬一撬蚌壳总还有些收获。

    她正要张口,玫夏的声音突然传来。

    “公子!陈家的客人来了!”

    陈仲因指尖微顿,可见杜宣缘稳如泰山,他垂眸继续为她按摩着。

    巧了,院子外边的陈家人也等着呢。

    一方等着进来见,一方等着出去迎,两相僵持半晌,终究还是外边的人先松动,在守福周到的礼节下抬步走进这风景雅致的小院里。

    ——毕竟这大庭广众的,要是再多站一会儿,明天保不齐陈家人就出现在什么街头巷尾的坊间传闻里啰。

    甫一进门,便听见有人高声道:“哎呀哎呀!各位家人们好啊,幸会幸会,这一路幸苦了,快过来坐,快过来坐。”

    杜宣缘声音跑得比人快,这一连串热络的话从人群里穿过,她人才堪堪从假山后边走出。

    “来就来嘛,还带什么礼物呀。”杜宣缘笑眯眯近前,眼睛往来者手上一扫,刚刚还响到让人觉得刺耳的声音突然一停,一时间院中只有蝉声依旧。

    “哦——”杜宣缘拉长声音,听着有些意味深长,“没带礼物啊……”

    陈家众人:……

    那一瞬间,他们只觉得自己并非身处繁华皇城的典雅小院里,而是在乡村篱笆房外,面前是呼啸而来带着泥土气息的狂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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