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小镇上没什么兼职的机会，像锦江中学附近一条街的连锁奶茶店、一个发卡就要二十九块的精品店这些，在小镇上都是不曾有的。

    受到各方面条件限制，宋今词的兼职只能在小镇上找。不过镇上除了那家有些年头的阿八大酒店，就是桌板油腻腻的二毛面店和浆棕店生意好些，后者是以家庭为单位的模式，小本经营也从来不雇佣别人。

    宋今词去了阿八大酒店，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流行起了升学宴，暑假的酒席多了不少，阿八大酒店叫临时工的频率也跟着增高了些。每天八十块，帮着传菜、上菜、收盘子。

    打暑假工期间宋今词遇到过一次陈锦之，他跟他爸妈来这里吃饭，宋今词上菜的时候无意间听到陈锦之叫阿八大酒店的老板阿八舅舅。

    “宋今词。”

    上完菜转身时陈锦之忽然叫住了她，宋今词站定，桌上的几个人也停止了谈话齐齐看向她。

    “锦之，你们认识啊？”阿八笑呵呵地眯起眼，他已经发福，圆滚滚的肚子把短袖撑得像青蛙的白肚皮。

    “初中同学，”陈锦之补充道，“以后也是一个高中的。”

    “你看看人家多懂事，暑假出来找兼职，”陈锦之的妈妈趁机说了自己儿子一番，“你么老是玩游戏。”

    见陈锦之面上僵了下，阿八就出来打圆场：“考完了稍微放松放松也好，劳逸结合，劳逸结合。”

    宋今词嗯了声算做回应，又转头对阿八道：“老板，没什么事我就给另一桌客人上菜了。”

    “欸，”阿八平时也好讲话，“你去忙。”

    在酒店的兼职算不上太忙，能吹空调，就是有时候油腻了些。没有活的时候宋今词就在家里自学高一的课程，补习班她是上不起的，只有私底下比别人更加努力。

    锦江中学招生办的人已经说清楚了，德宏班的学生如果成绩退步会被分到普通班，补助没有了，学费也不能免，自费的宋今词根本读不起，所以她必须很努力地学。

    截至八月底宋今词已经攒下了两千多块钱，她想给顾河洲买个礼物。

    现在奶奶很健康，这两年家里也稍微攒了一些钱，她以后只要努力读书就不用担心学费和生活费。

    顾河洲已经帮了她很多，她不能再心安理得地向他索取。

    礼物是托李念念在网上买的，花了宋金词1860块钱。

    挑礼物那天两个小姑娘在奶茶店里围着李念念新得的手机坐了快一个下午，宋今词没见过顾河洲，也半点不知道他的喜好。

    她从手表挑到男士皮鞋，又从袖扣挑到香水。宋今词实在想不出顾河洲那样的人会惯用什么东西，她又不懂那些品牌，说来也奇怪，就是这样什么都不懂的宋今词却在看到一套汝窑茶具时一眼就觉得他会喜欢。

    “我付款了啊。”

    李念念划拉了一下价格，这串数字她看着都觉得有些烫手，这手机算是她妈给她的中考奖励，还从来没一下花这么多钱：“真付了。”

    宋今词行笑了下：“付吧，到货了给我打电话，再请你喝杯奶茶。”

    “还是别了，我知道买了这个你肯定没剩下什么钱。”

    李念念性子直，有什么话就直接讲出来，说出口又觉得不太合适，便改口道：“怎么忽然想起给那个顾先生买东西了？还这么大手笔。”

    “我想顺便告诉他，他以后可以不用资助我了。”

    不管过了多久，宋今词想到顾河洲当时毫不犹豫的信任和帮助心中还是会涌起暖流：“我很感谢他，但是现在我的处境已经改善许多，剩下的我会自己慢慢争取。”

    “……好吧。”

    李念念知道她有自己的想法，便把吸管咬得扁扁的，她思维活泛，语气一转又凑近了些变得特别八卦。

    “你说那个顾河洲到底多大年纪啊？是不是风华正茂又帅又有钱啊，还是那种儒雅和善的中年男人，举手投足间一股子书卷气。”

    “……不清楚，光声音也听不出年纪。”

    李念念马上抓住重点：“你还听过他的声音。”

    “就一次，还是两年前，”宋今词认真回忆了下，“记不太清了，反正挺好听的。”

    “今词啊，你老实跟我说，你该不会暗恋那个顾河洲吧，我看你过段时间总有一天着急回家的，是不是他给你寄礼物了？”

    “怎么可能，我看你没少看言情小说，”宋今词有些莫名，“我都没见过他，感激和喜欢是两回事。”

    “这样啊。”听李念念的语气，还挺失落。

    那套茶具很快就到了，宋今词买了价保还寄了最贵的快递，连同她腾抄了好几遍才在小玫瑰纸上完整写下的书信一起寄到顾河洲的公司。

    他应该很快就会收到的。

    宋今词这样想着，简单收拾了东西就准备去新的学校。

    锦江中学开了三个德宏班，不同于普通班的自由散漫，德宏班的学号直接按照录取分数由高到低排，班里40个人，宋今词的学号是30号。

    去学校的第一件事就是整理自己的寝室，锦江中学蛮大的，教学楼离寝室得走十来分钟。

    在这儿宋今词头一回有了室友，她住的四人寝，其他三个女生都有家长陪着一起收拾床单被褥。宋今词默默打开半旧不新的行李箱，把奶奶给他准备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

    王欣、林若安和蒋佩佩都是城镇户口，王欣住的稍微远一点，林若安和蒋佩佩就来自锦江中学附近的丰雨街道。其实她们走读都挺方便，但是高一学校要求所有学生都住校，于是她们四个变成了室友。

    宿舍挺新的，是那种原木色的上床下桌，每个人还配了盏可以调色的壁灯用于宿舍熄灯后的学习。教室也比九中的要宽敞许多，窗明几净教学楼也新。

    宋今词刚刚进入新环境还稍显拘谨，正式座位是班主任按照个头随意排的，因为班里人少没有排同桌。她坐在倒数第三排，往前可以借到一点点的窗户，正对着的右手边是厚厚的墙壁。

    刚开学还没有校服，校园里穿什么衣服的都有，刚刚进入秋天，很多女生穿那种漂亮的制服裙或者文艺小套裙，搭配超温柔的奶白色小皮鞋，就很好看。

    宋今词还看到过些比较个性的打扮，最让她印象深刻的是个很高的男生，他染着头红发，三个耳洞全都挂着金属的坠子，白短袖背面印着一条凶恶的黑狗，黑色大短裤，脚上一双红色带勾的鞋。

    她很少看到这样打扮的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个男生大概似有所感地回头，宋今词见他要转过来马上移开视线，却还是看到了那个男生的侧脸，眉毛很浓鼻梁很高，看着怪不好惹。

    锦江中学的校服第二天就按照报上去的尺码下发了，宋今词暗暗松了口气，她那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一成不变的白色纯棉T恤终于可以收起来。

    有人在抱怨校服多丑，宋今词却感谢校服保护了她脆弱的自尊心。

    第一个星期过得还算顺利，高中要读的久些，锦江中学的回家时间在周六下午第一节课后，那会儿太阳正烈，出校门的时候宋今词听到有同学在抱怨天气热。

    “去买杯果茶吧，太热了。”

    宋今词看着新开的奶茶店门口簇拥的学生把格子伞收了起来，她绕开人群朝着附近的公交站台走。天热是热了点，不过她其实蛮庆幸学校的安排。因为周五晚上放学的话，她搭不上第二程的末班车。

    公交车摇摇晃晃的，停下来的时候车上的人都下的差不多了。

    宋今词去小镇上的床上用品厂取自行车，她大舅爷爷在这儿看门，晚上也住这儿的，里面有个小房间。奶奶让她把自行车寄存在那里，下了公交车就不用再走这么远的路。

    那会她大舅爷爷七十一了，他在这家床上用品厂看门看了十几年，老板看他做的好也没说让他回去。他总给她留一点好吃的，一盒不知道什么时候攒下的喜糖，或者水果罐头。

    她大舅爷爷有一本用香烟纸壳子订起来的本子，空的时候他就会在上面画画，宋今词有时候会好奇地看两眼，画风有点像丰子恺的漫画。

    她把自行车推出来，大舅爷爷总要说上一句：“小词啊，骑慢点。”

    从锦江中学回家比从九中回家难多了，骑车的路也不是同一条。

    大黄是条老狗了，它这几年应该是有点近视，宋今词在锦江中学读了一个礼拜才回来，远远就看见大黄探出个狗头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摇头晃脑的冲着她跑来。

    这会应该没有顾河洲的信了，宋今词就蹲下来捏捏大黄的嘴，揉揉大黄的脑袋。把车推进去的时候，大黄一直跟在她后面，宋今词没看到罗爱珍就喊了声奶奶。

    隐隐约约听到后面柴房里传来的声音，宋今词走到后面就看到她奶奶在灶口往里面添柴。

    “奶奶在烧什么呢，”宋今词鼻子灵，“梅菜烧肉？”

    罗爱珍笑着应了声，忽而又想起什么似的，把火钳靠在墙上站起来往外面走：“你跟我来，那个顾老板他又寄了信过来。”

    宋今词愣了下，她上次在信里应该表达得很明确了。

    “两号到的，跟以前一样，”罗爱珍走到屋子里拿快递，“你这住校了就晚几天才能看到。”

    9月1号寄出的EMS。

    宋今词忽然有点不敢看了，她不知道顾河洲会怎样看待她的想法，会觉得她不识好歹还是扭捏作态。

    总之是不讨喜的。

    宋今词拆件的时候手都在微微发着抖，这次是张A4纸。

    不同于她的长篇大论，顾河洲的回信上只有寥寥几句，那几个字一如往常的端正漂亮，细看之下却又带着笔锋，温和也坚定。

    【宋今词小同学，16岁只要把书读好就行了。是我自愿帮助你直至完成学业，不必急着偿还。

    茶具很漂亮，以后不要再买，小星星就很好，只是有些费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