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因为这是冬天，还是谢含辞的错觉，她觉得堂姐的婚礼十分清冷，今天虽然是个艳阳天，可冷风刮在脸上，刮得人脸皮生疼。
谢含辞很多年没回来了，已经不习惯这种天气，她在家翻出了上高中时用的厚围巾，在脸上缠了几圈。
他们一家没参与接亲和送新房的传统环节，直接去了宴席酒店，其他宾客还没到，只一些亲戚稀稀拉拉地坐在圆桌旁。
“怎么了这是？”她把头凑到宋云宜耳边问。
“就是啊这怎么都拉拉个脸。”
谢锋在门口跺脚甩下雪的声音引得谢含辞的二姑奶出来查看，看到他们过来，立马拉着宋云宜到那边说。
“咋了二姑，这看着都不太高兴？”
“别提了，进新房门的时候，摔了，跪地上了。”
“小棋吗，没摔坏吧。”
“膝盖青了，那周熠礼说要给她抱进去，她没用，之后俩人那脸色就都不太好。”
谢含辞在旁边解着围巾，耳朵竖起来听，她解了好久才解下来，露出脸来，二姑奶一拍手，
“幽幽！我说这是谁呢在这捅捅咕咕的，你快去，去看看你姐。”
她被连推带拉地送进后台新娘休息间，听到开门声，谢临棋抬起头。
“幽幽……”
堂姐看到她眼中有些惊喜，扯了下嘴角，又低头揉着自己的膝盖。
他们老家有个传统，冬天结婚的新娘婚纱下要穿一条婆家人亲手做的红色棉裤，如今也被她脱下去放到一旁，左腿膝盖上有块淤血，上面擦了药。
外面太冷，谢含辞的睫毛上凝固了几颗冰珠，在温热的室内化成水，她又没戴眼镜，眼前又模糊又虚幻，在她走到很近时才看清堂姐的表情，所有五官都是向下的，没有任何喜悦之情。
堂姐在她的印象中时不怎么会化妆的人，也不热衷于这些，今天她的妆容却十分精致，不亚于谢含辞之前走红毯时的妆。
“好看吗，我今天。”
堂姐把她的脸抬起来给谢含辞看，笑容有些勉强，她们俩离得越来越近，谢临棋一把抱住她的腰，肩膀抽搐起来。
她们好像又回到了挤在一张床上看电视聊八卦的少女时光，而时间轮转这些年，她们都变成了不会笑的大人。
“姐……”
她等到谢临棋的抽泣声变小后才开口，蹲下来抱着她的腿，
“姐，我听二姑奶说的那个周熠礼，是你高中那个同学吗？”
她用棉签帮谢临棋沾掉眼泪，妆容还算完整。
“是他，我跟他，都在山福津上班，婚礼之后就回去。”
“你不是说，他……”
“我已经不在乎了，我爸死后这几年，我已经完全撑不下去了，就这样吧，反正人生就是这样，我再折腾，也改变不了什么，何况他能帮我。”
“那他那个前女友……”
“听说她早就结婚了，都消失在我们这些人的朋友圈里了，还能怎么样。”
谢含辞说一句话她就打断一次，句句不在乎，句句不如意，句句不得不妥协。
婚礼有伴娘，谢临棋的同学兼闺蜜，婚礼策划人带着她们疏通流程，谢含辞从休息间出来，一步三回头，差点撞在门口一个人身上。
“姐！”
男孩经过变声期，嗓音低沉得有些陌生，她转头，看到谢晏在门口靠着，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摆。
谢晏是谢临棋的亲弟弟，今年才17岁，比谢含辞小了一轮，比谢临棋小了15岁。
谢临棋从小和这个弟弟就没什么共同语言，他出声那年她高一，本就是青春期敏感学业又重的时期，父母祖父母的注意力全部放在新出生的男孩身上，忽视和不平衡，深刻在骨子里的重男轻女，足以扭曲一个女孩。
他们姐弟从小关系就不好，可他们的父亲临终前和谢临棋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帮爸爸照顾好你弟弟。
谢临棋懂事，又不那么懂，一辈子都被锁在了她不平衡的家中，父亲去世，家中只剩姥姥，母亲，和未成年的弟弟。
谢晏上高中那年，整个祝城教育体系做出修改，全部按照学区录取，但由于人口流失严重，招不满生的空位可以接受按照成绩录取的走读生，全家给谢晏凑钱买学区房。
那年夏天，谢含辞刚和徐静川分开，所有片酬都被她丢了出去，至今不止去向。
谢晏最后被他妈妈倾家荡产送进了祝城排名最高的那家省重点，还在学校旁租了房子陪读，谢临棋上高中时爸妈也陪读，只是那年房间里始终围绕着婴儿的啼哭。
她狠下心辞了现在的工作，去了山福津，遇到了周熠礼。
关于周熠礼，谢含辞不太了解中间细节，谢临棋也只和她提起过一次，他是她贯穿在整个高中的暗恋，是毕业后就断了联系的青春。
结婚前半年，他们都还没确立关系，那年夏天谢临棋回了一次祝城，因为妈妈病倒了。
中间的过程谁都不知道，再有消息，谢临棋已经通知亲戚，她要结婚了。
婚礼由周家全权操办，谢家只要出人就好了。
“姐。”
谢晏的声音把谢含辞从回忆中抽出来，她又抬头看向这个堂弟，她和他更不熟，见面都没见过几次，上次见他才几岁，如今面对面走在街上，说不定都认不出来。
她朝他笑笑，也不知道说什么，抬手拍拍他的胳膊，他却默默跟在她身后朝外走。
外面大厅，大娘正在招呼宾客，她生病后身体一直不好，今天精神头倒是足，胸前别着个大红花，笑容满面。
她看到谢含辞过来，一把将她拉过来，对着对面也不知道是谁家的亲戚，
“这是我侄女，大明星，前一阵刚得过大奖的。”
谢含辞想走，她的腰被大娘搂着，她想捂住脸，她的手臂被大娘的妈妈抓着，她都不知道应该叫她什么。
尴尬到极点的社交终于熬过去，谢含辞独自走到酒店的阳台上透气，她趴在栏杆上，深深呼吸了几口气，和她隔了五六米外的另一个小阳台上，也出现了同样的呼吸声。
她往那边看，一个模模糊糊的头，她眯了眼睛，不认识脸。
“大明星也回来了。”
谢含辞皱了下眉。
“姐夫这是，新郎啊。”
宋云宜不知何时走到她后面，解了围。
“姐夫好，姐夫好。”
她打完招呼弯着腰，把脸贴在栏杆上，尬得抬不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