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兄长的婚事已然办妥，整个尉迟家笼罩在欢喜中，我也见到了新嫂嫂，陆寍。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来形容尚不足够，偏偏还饱读诗书，秀外慧中。

    在新媳拜公婆的时候，我和梳儿就忍不住躲在帷幔后面看了，相视一眼，无不感慨，兄长好福气啊！

    在芜城的日子很安稳，除了说服叔父叔母同意阿楠从军之外，一切都很顺遂。

    然而这一切的安稳被京都的传来的一条消息所打破，二皇子沐元景将纳段家嫡女为侧妃。段家我知道，段承茂官职不高，只是兵部主司，从四品，段家也非大家，可在京都多年，自有根基，沐元景纳段氏女许是想做拉拢，为己所用。可直觉告诉我，这件事不像表面看起来这样简单。

    此刻与我同样眉头紧锁的还有东宫太子和我的弟弟尉迟栩。

    “逆王有血脉留存于世？”

    “太后娘娘要给我说亲？”

    沐元晨和尉迟栩相视一眼，一起沉默，额......两人关注的点好像不大一样啊。

    陈氏公子在梨园闹出了人命，陈允岚求顺贵嫔出面帮忙时，沐元晨就觉得事有不对。后来顺藤摸瓜发现居然是沐元景亲自出面解决的，由此深究，探出不少消息，这些年沐元景在朝中安插了不少眼线，段家也是其中一股。

    彼时，沐元晨所担心的一是沐元景经营多年的朝中势力，二是陈允岚所为是不是意味着陈氏也有意向沐元景靠拢。沐元景在前朝收拢的人大都不显眼，尚不为惧，可陈氏无论是在朝堂还是世家都是举足轻重的存在，陈氏倒向二皇子，对沐元晨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此事过后，沐元晨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探查前朝和陈氏上，却忽略了事件的起因，梨园望舒。

    尉迟栩通过长姐在后宫的些许人脉，得到陈允岚赠陈氏信物于贵嫔，许下一诺的消息，此后便是着力查探陈氏多年来在朝堂及各地的部署。不过陈氏也非等闲，很快察觉到有人在特意查探，尉迟栩未免暴露，只能放慢手脚。

    不过紧盯段家的影卫传来的消息让沐元晨和尉迟栩心生疑窦。一直以来，尉迟栩都将关注重心放在陈氏和前朝，并未太过注意望舒。而影卫传来的消息是段家嫡小姐邀望舒入府，陈允岚与二皇子密会，这两桩事连在一起，加上之前所得，尉迟栩注意起原本以为只是无辜受牵连的望舒。

    查探许久，从一个白发苍苍的大夫口中得知，早在十几年前，吴氏世族曾有位小姐请他去看病。小姐在幔帐里，不见真容，脉象却是喜脉。这位小姐给他百银，请他不要讲此事外告，只说她是略感风寒便是。

    世家大族，多有隐秘，老大夫行医多年，知道言多必失，故而只是交代了多加保重，便离开了，加上自己年纪也大了，没多久就将医馆交给了徒弟，而他则是去了郊外，颐养天年。

    算起来，那时正是镇安王谋逆被擒之时，没多久后镇安王妃吴氏就自请出家修行。这事传的沸沸扬扬，老大夫略有所思，不由惊得一身冷汗，将此事埋于心底，不想十几年过去了，竟有人查到自己这里。也罢，既能查到此处，再隐藏又有何意？便将自己所知和盘托出，只是并未说任何猜测。

    让尉迟栩觉得更加蹊跷的是外头递给康贵人的一封信件，这这封信却是写给顺贵嫔的，只寥寥几语，却句句不离望舒，似乎笃定望舒有难，顺贵嫔必会相助。

    循着这般再查下去，竟查到青水庵中竟有一个孩子，从稳婆各处入手，时间上与老大夫所言契合，而这孩子正是出家在此的镇安王妃所生！

    难怪陈允岚会向顺贵嫔求助，若是圣上知晓陈氏子与逆王遗子相交，只怕是整个陈氏的祸事！

    尉迟栩也不敢拖沓，连忙去了东宫，将事情缘由告知太子，而沐元晨刚从皇宫出来，本是探望太后，顺便将选好的内府主事人员名单报上去，言语间听得太后看中了几家姑娘，想让尉迟栩见见。这才有了刚才一幕，沐元晨不敢相信望舒竟是逆王血脉，而尉迟栩惊讶于太后怎么会要给他说亲事？

    沐元晨起身，踱步思索，这件事非同小可，只怕沐元景纳段氏女多半也有这方面缘故。

    望舒的身份实在麻烦，若是隐瞒，圣上手眼通天，知晓此事后恐被怀疑牵连，若如实相告，只怕漏了兄弟争权之嫌。再者，此事对陈氏有百害而无一利，失去了陈氏的助力，非沐元晨所愿。

    伴太子多年，尉迟栩或多或少总能知道他的心思，而此刻却也只能沉默不语。

    良久，沐元晨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释然一笑，尉迟栩知道，这是他胸有成竹的样子。不过在事未成之前，他什么都不会说，他也什么都不必问。

    沐元晨见尉迟栩不说话，忽而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太后有意给你定亲，你？”

    尉迟栩摇了摇头：“阿姐向圣上求了三年孝期不许嫁，我随阿姐，三年不娶，太后仁慈，会成全我的孝心的。”尉迟栩谁也没说，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不愿成亲是否还有她的缘由，可她的身份与他而言并非良配。

    “果真吗？”沐书晴皱着眉，心不在焉，雁回听来的消息，太后寻了几户人家，有意给小公爷尉迟栩说亲，便急忙来告知自家公主。

    沐书晴年芳十五，是圣上的第一个公主，生母是陈氏康贵人，从小到大，她一向端庄稳重，宫中人人称赞。这些称赞是夸耀，也是枷锁，为着这些称赞，她不能辜负大公主的身份，也不能辱没陈氏的风骨，一直谦让，不争不抢。

    而尉迟栩的归来，让她第一次有了想为自己争一争的想法。那是太子和尉迟府小公子刚回京都，入宫叩见圣上的时候，也正是那一日，二公主沐书昙看上了圣上赐给她的手钏，非要夺过去。

    沐书晴的生母只是贵人，而沐书昙生母是齐淑妃，后来齐淑妃殒命，沐书昙便被襄昭容收养，因着圣上对齐淑妃的亏欠，所以对这个女儿也是百般纵容，从来她想要的东西便没有得不到的。

    “二公主，这是圣上恩赐，是不能。”雁回的话还没说完，沐书昙的鞭子就扬了过来，结结实实打在雁回身上。沐书晴忙挡在雁回身前：“二妹！雁回是我身边的人，你怎能动私刑。”

    沐书昙冷哼一声，抽回鞭子又扬起来，这回是冲着她来的，宫人也不敢拦，沐书晴只见鞭子过来，自己却躲闪不及，正在鞭子即将落下之时，一道绯红的身影侧了过来，稳稳的接住了鞭子。

    沐书晴抬头，只见是个清明俊朗的少年郎，眉目微蹙，扯着那鞭子朝旁边一甩，沐书昙也被扯了个踉跄。

    “你是谁，敢对本公主无礼！”沐书昙脸色涨红，怒目圆视，那少年郎却正了正衣襟，义正言辞：“身为公主，当知宫中礼法，强词夺理，滥用私刑，又是何故？”

    说罢，少年郎转身，轻轻扶起沐书晴：“在下尉迟府尉迟栩，奉圣命入宫，正当往昭乾殿正厅赴宴，公主受惊了。”

    “喂，你敢无视本公主！”沐书昙似乎更加生气，扬起鞭子，又想落下，却被喝住。

    “好了，都住手。”一道略带命令的声音响起，众人都安静下来。

    “太子殿下。”尉迟栩行了个礼，早知太子入宫，五年未见，两个公主没想到居然是在这里见到自己的太子哥哥。

    “太子哥哥？”

    太子嗯了一声，随即说道：“接风宴马上开始，你们尚未更换宫装，若迟了，父皇会怪罪，散了吧。”语气很清淡，却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威严。

    沐书昙似乎还有不满，却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能忿忿离开。沐书晴走到尉迟栩身边，轻声道了个谢字，便也离去。

    后来，但凡尉迟栩入宫，二公主总会去找他，刚开始，都以为是二公主为上次他对自己不敬耿耿于怀，后来，沐书晴才发现，她不是想要报复，而是青春少女的悸动，从刚开始就埋下了种子。

    “公主，二公主知道此事后，已经往太后宫里去了，想来也是去请求赐婚的，公主，您要不要也？”雁回看得出自家公主对小公爷也有别样的心思，自家公主向来不争不抢，难不成连姻缘也要拱手相让吗？

    沐书晴捏着珠花，她不是不想争，而是不能，他是尉迟府公子，日后是要领兵的，而她是公主，对他而言，她绝非良配。

    看自家公主不言语，雁回叹了口气，既然有意，为何不能试一试呢？

    试一试，有人为自己的姻缘试了，可试出来的结果却不如她的本意。

    “你急什么，本殿下是应承过迎你入府，又没说娶你为妻，等我娶了陈氏嫡女，让你入府做个妾室便是，呵，你不会以为凭你的身份，可以当正妃吧，当个妾室，已经是很抬举你了。”

    段兮若得到沐元景和陈允岚在望舒进段府当晚幽会的消息后，隐隐约约猜到了些什么，于是连忙去找沐元景兑现迎她入府的承诺，不曾想却只得到了这样的答复。

    原来自己做的这一切都是在给陈允岚做嫁衣吗？她不甘心。

    “我如果把一切都说出去，你勾结前朝，到时候不仅娶不到陈允岚，还会被圣上厌弃。”段兮若孤注一掷，说出这句话，她在赌，果不其然，沐元景变了脸色，狠狠盯住她：“我劝你不要多此一举，经此一事，你父亲已经知晓你的为人，虽然依你的意思把杨氏软禁，但那也是因为你背后有本殿下，失了本殿下这条路，你认为你那个父亲还会对你有如今的这般尊重吗？”

    沐元景说的不错，父亲到底是没有处置杨拂柳，如今对自己客气，也是因为还有利所图，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沐元景在威胁她，那就说明他也是有所忌惮的。

    段兮若知道沐元景向来不喜欢在自己掌控之外的人或物，于是马上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殿下，我与殿下相识已久，我对殿下一片真心，我知我家世不显，也不敢图正妻之位，只是段家我实在待不下去，您与陈家小姐的事我不敢多言，也不求其他，只求殿下早早纳我入府。再者说父亲正是因为我与殿下的关系，上次才站在我这边，如果殿下迟迟没有回应，父亲只怕也不会再信我了。”

    段兮若从来都不是脑子里只有爱情的女子，她在杨氏手底下活了这么多年，筹谋许久，才有今日，除了爱情，她更想要的是权势。既然沐元景已经不可能给她正妻之位，那她就退而求其次，先入府，不求名位，占个先机。而她也料定，日后沐元景还有用到她父亲的时候，必然不会真的不给她位份。

    果不其然，沐元景也不想将事情闹大，面色也缓和许多，柔声起来：“兮若，我对你本就有情，只是我所图深远，你家世微薄，帮不了我太多，若是让你当个没名没分的侍妾，也是对不住你，我早有想法，为你求个侧妃，想来父皇也不会阻拦，你既想早日入府，我便早些让母妃向父皇说明便是。”

    段兮若娇娇弱弱地点点头，再抬眼，也是满眼泪痕：“我知你不会如此无情，方才也都是一时气急之话，还请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沐元景轻轻搂了搂段兮若：“唉，你也知道，你段家的名声实在欠缺，我典朝立朝以来，从来都是男女同为后嗣，只有那些低下污糟的人家才会做出厚此薄彼的事来，而你父亲，身为朝廷命官，居然做出因为妾室生了儿子，就逼死正妻，还薄待嫡女的事来，实在不耻。迎你入府，我也要承担不少，只怕你入府也只能做二等侧妃了。”

    王室公卿娶妻纳妃等级森严，正妻以下，侧妃分三等。一等家世清白，人品端正，可代正妻掌府中事务。二等多是官家庶女，虽家世尚可，然因嫡庶分明，只能屈居人下。三等则是门第不配，但却也有可取之处，也有是府中妾室通房，因生下孩子被提上来的。再往下便是些没有名分的了。

    按理说，段兮若是官家嫡女，当为一等侧妃，然段家声名不好，若她为一等侧妃，沐元景自然也要被议论，如此便只能屈居二等。

    段兮若指尖一颤，可无从反驳，这十多年，她无论去到哪里，总有人议论纷纷，不过大多对她都是同情，可这议论如今却实打实的给了她无法反驳的一击，于是只能点点头，应承了下来。

    先入府吧，沐元景府中并无侧妃，她嫁过去，就是第一个侧妃，也是府中唯一有名分的人，等有了后嗣，再提位份，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