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星阁是舞乐之处，这里妙音舞曲，甚是精美，京都里的达官显贵，无论男女都喜欢来这，我也不例外，只是很久不来了，好似换了一些新人。
“尉迟小姐，这真是多久不见了。”我刚进门，老板就迎了上来，这里的老板叫芸娘，据说是多年前寻亲至此，却不想被赶了出来，此后四处谋生，拼尽半生，才闯下了零星阁这份产业。
芸娘很会察言观色，很快便将我迎去了楼上雅间。
“小姐，这位无尘公子是零星阁头等乐人，多少人豪掷千金只为听他一曲呢！”
循着倚楼的话望去，隔着帘子，只见那抚琴的青衣公子色若白玉，双眸如星，指尖拨动处仿若溪畔流水。
“那如今零星阁的当家乐人是他了？”
“自然还是燃玉姑娘，这无尘公子虽说是后起之秀，却仍比不得燃玉姑娘的歌喉和舞技。”
我点了点头，顺手拾起桌上的桃花酒，味淡轻柔。
侧门传来极轻的开门声，一道熟悉的身影闪身进来，我抬头，沐元晨的手落在我面前的帘子上，却迟迟没有拉开。
无尘公子似是看不到沐元晨一般，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我轻轻一笑，原来是他的人啊。
“太子殿下若要听曲，另寻雅间便是，何必进臣女的屋子，传出去总是不好的。”说这话的时候我故意带了笑意，像是在笑他，也是在笑我自己。
沐元晨低了低眉，轻轻叹了口气，无尘公子的琴音落幕，抱起秦微微俯身：“在下去外间，尉迟小姐若想继续听曲，唤我回来便是。”很有眼色，识礼数，不愧是他的人。
倚楼望了我一眼，给沐元晨行了礼，便也朝外间而去。屋内燃的是沉檀凝香，配着桃花酒的香气，一时竟有些飘然。我倒了杯酒起身，隔着帘子，沐元晨许久不语。
“你来找我就是想这样站着，什么都不说吗？”
“父皇原本是赐陈氏允岚为我的正妻，我以孝期为由拒绝了。”
“这不是聪明的决定，忤逆了圣意，也得罪了陈氏。”
更主要的是把我推到了圣上眼前，当然，这句话我没说。
“父皇今日宣你，想必是对你有所敲打。”
我自嘲般笑了笑：“圣上与我说了娥皇女英的故事，你的父皇当真是为你着想，也在尽可能为你铺路。”
我抬眼，正对上他的双眸，纱帘微动，鬼使神差地，我将端着酒杯的手伸了出去，他一愣，还是接过了我的酒。
指尖微触，不觉一颤，我连忙收回伸出的手，动心不是我此刻的目的。
“圣上的意思我明白，若想成为你的正妻，只单单靠我尉迟世族女儿的身份是不够的，我需要有实实在在匹配上你的能力，可如今，尉迟氏单薄，我与你或许也是有缘无分吧！”我垂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无奈又可怜。
即刻，感觉到眼眶的湿润，我抬起了眼：“陈氏鼎盛，允岚也素有贤名，配得上太子妃之位。”
果然，他面色微蹙，有些焦急之态：“我许诺过你，我的妻子也只能是你，可我无能，需要借陈氏之力，檀儿，你相信我。”
我点点头，他将酒杯送至唇边，一饮而尽：“父皇虽为我筹谋，可却不会容忍我自己培养超出他掌控的势力。所以尉迟樟任职芜城，我不能再做过多筹谋，还有尉迟楠，他在军中，我更是不能插手。”
知道他要迎娶允岚之后，我便写了封信送回来，兄长的任职是他安排的，当然也逃不过圣上的眼睛，所以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我微微抬头，让泪水存在眼眶里也不流出：“兄长才学能力皆佳，他在无双城也定能站稳脚跟，至于阿楠，我尉迟氏征战多年，尉迟子孙，沙场之上，当无退缩。只是我总觉得对不起他们，对不起尉迟氏，为了我对你的这番情谊，要把他们推在风口浪尖上。”
我的声音越说越小，却能显出我的愧疚，这份愧疚我需要让他和我一起承担。
我看到他伸出手，往后退了一步。
他果然停住，并未向前，而是收回了手：“洛无尘是我在零星阁的眼线，也是我联络朝臣的桥梁，不过零星阁不止有我的眼线，更有旁人的眼线，你要当心。”
我点点头，零星阁这种好地方，当然有不止一个眼线，如果不是如此，我还不会来呢！
他没有做过多停留，我收回眼泪，坐回桌前：“倚楼，让无尘公子进来再弹一曲吧！”
倚楼推门，无尘公子抱琴进来，眼神在帘外案上的酒杯上停了片刻，见我看他，轻轻一笑，放好古琴。
我望了眼倚楼，她便俯了俯身：“望乡铺子的糯米糕味道不错，我去打发人买一些给小姐尝尝。”随便寻个借口，我们主仆也算是心有灵犀。
倚楼推门出去，无尘公子的琴音并未响起：“尉迟小姐可是有话要问？”果然灵透。
“你是何时来的这零星阁？”
“已经八年了。”
八年？看来我还是低估了沐元晨，线埋的这样早。
“你是太子心腹，不知我能不能信任你呢？”沐元晨既然告诉了我，那什么都不做当然也是不妥。
“殿下既然已经告知了小姐无尘的身份，自然信得过小姐，那无尘当然也会为殿下和小姐尽心。”
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我笑了笑：“既如此，日后有什么事对太子说的，也说一遍给我听吧，当然，若是极要紧的事，你可以先问问他，能不能告诉我。”
“是。”
有洛无尘，也是省了我不少事。
倚楼捧着桃花姬进来：“芸娘已经叫人去买了，小姐先吃两块糕饼垫垫肚子。”
洛无尘依旧在弹他的曲子，轻灵通透。
“圣上，零星阁传来了消息。”安士臣垂眼，进入昭乾殿。圣上坐在案前，嗯了一声。
“云潇郡主并未回尉迟府，而是去了零星阁，太子殿下也随着去了。”
圣上放下手中的书卷叹了口气：“朕的这个儿子，就是太重感情，回京的第一件事就是求朕封赏尉迟府，还特意给檀儿求了个郡主之位，有意抬高尉迟府的地位，终究是少年心性。”
“哎呦，圣上啊，太子是赤子之心，又是皇后娘娘亲自教养，和尉迟小姐又是青梅竹马，太子是个极重孝重感情的人，对圣上您也是敬爱有加的啊！”
“唉，檀儿也不是不好，只是如今尉迟府凋落，对太子的助力实在是不能与陈氏相比，希望檀儿识大体，能明白朕今日所言，不要与陈氏争一时长短，计较名位得失，弄出些不好听的事情来。”
“圣上，瞧您说的，这尉迟小姐自小常在宫中，又得太后亲自教养了几年，怎会是那不识大体之人。零星阁的消息说了，太子只是停留片刻，很快就离开了。”
圣上点了点头：“封些赏赐去国公府，总归是她的侄女，朕也不想让她受委屈。对了，告诉燃玉，零星阁的消息要盯紧，朕的这几个儿子，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我前脚刚进府门，宫里的赏赐就到了，说是予逸国的贡品，圣上都赏给了公主和郡主。看着这些绫罗绸缎，奇珍异宝，我明白，这是圣上对我的安抚。
我捡了捡送来的赏赐，予逸国的贡品一向是最精细的，如今予逸国国君之母是圣上的二皇姐，邦交更是稳固，当年祖父率兵便是借的予逸国之道。
“予逸国临近东海，所产珍珠历来数上品，挑颗好的，送去零星阁，就说无尘公子的琴音极好，我视为知己，特以珍珠相送。”
总归以后要烦他递消息，总不能让他白白效力。
“是。”
倚楼办事最让人放心，就像方才，不过是一个眼神交替，她就能明白让燃玉把消息递进宫里，怎么说，如何说，都是要费神的。要让圣上知道太子在意我，也要让圣上知道我并非不识大体之人。零星阁真是个好地方，消息汇聚，连宫里都感兴趣，我当然也不例外。
幸好燃玉本就是姑母身边的影卫，连圣上也不知，否则真要不好办了，如今有了洛无尘，燃玉和我便可更少来往，自然也更加安全。
听云将东西放进库房，凑到我眼前：“小姐，陈小姐今日让人送口信，说相见小姐一面。”
哦？允岚想见我，难道是因为太子？
听云似乎有些忿忿：“太子乃是人中龙凤，气度华然，是京都多少女儿家的春闺梦里人啊，陈小姐却占了头筹。”
我看着听云气鼓鼓的样子，不免觉得有些好笑，戳了戳她的头：“女儿家们每日都有许多自己的事情要忙，哪有那么多时间在闺房里想这些？只不过是那些人在外头溜须拍马，不知如何奉承好了，打着女儿家春闺好梦的名号而已，还有，莫要议论太子婚事，陈小姐也不比任何人差。”
听云点了点头：“陈小姐约您三日后青阳观相见。”
嗯，也好，去上柱香，我也该去给祖母和母亲求平安康健。
“那安排一下马房，到时候早些走，天黑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