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申时刚至,日光懒洋洋洒下,扬州城内的石板上飘落了不少槐花花瓣。

    然而城中央福临茶楼对面的制衣摊子前,黄衣少女正抽泣着拾起地上散落的布料。

    在她身后,杵着拐棍的父亲面色发红,大口喘着气瘫坐在椅子上,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怒气,半响说不出来一句话。

    黄衣少女低眉不语,只在心里埋怨自己昨日不该听人蛊惑,在这城中位置摆摊。

    结果又遇到阴魂不散的赵飞,还将父亲气成这样。

    眼见只剩不远处的最后一块花布,她叹了口气,刚要拾起,却有人先一步拾起来递给她。

    俯身时只见雪白的云袍轻轻垂到地面,毫不在意地上的灰尘。

    她愣然看着那双骨节分明如竹般的手,抬眼对上来人,脸色瞬间泛红,恍然间以为遇到了踏光而来的仙人。

    心口止不住乱跳着,她不由捂住,心下感叹今日竟遇到了两位极好看的人。

    如若说之前那位红衣少年像需要精心呵护的娇艳玫瑰,那眼前这般高贵雅洁的人,便是她可望不可及的清透美玉。

    特别是那双茶褐色的眼眸,似是萦绕着层层冷雾,让她一时失语。

    她只呆愣在原地,不敢接过花布,生怕自己玷污了那股遗世独立的气韵。

    谁知来人浅笑一声,笑如朝露。

    他从袖里拿出银子和花布一起放到摊子上,“姑娘父亲年事已高,不如拿着这笔银子回乡安置,以免留在扬州,被别有用心之人报复。”

    见她愕然,眼睛下意识看向赵亨通留下的银票,谢筠温言:“银票尚需兑换,且有标注,拿来兑用怕是不妥。”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黄衣少女这才回过神,想要道谢,不知怎的却急声道:“还不知公子名讳,有朝一日也好报答恩情。”

    “名讳不过称呼,且安心生活便是。”

    语气客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疏离,黄衣少女咬唇看着他走远,心里有些苦涩,她和他们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看着压在花布上的银子,父亲神色也好了许多,她捏紧拳头,将银子放在了贴身的口袋中。

    这位公子说得对,她和父亲必须要离开扬州了。

    那赵知府是睚眦必报的人,如若再被寻到,自己和父亲怕是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

    与此同时,知府府邸东侧的一处库房被大火灼烧,升起浓白的烟雾,府内一片慌乱。

    知府夫人扶着侍女匆忙指挥着下人救火,一边询问小厮赵亨通的去处。

    听到“月蕴”两字,她狭长的黛眉猛地皱起,随后一巴掌扇到小厮脸上。

    眼里映着面前火红的烈焰,看起来分外慎人,一旁之人皆低头,不敢言语。

    眼看火势越发猛烈,贴心侍女只好小心问道:“夫人,可要唤大人回府?”

    知府夫人冷笑一声,“谁都不准去。”

    紧握的手心被护甲戳出血来,她也置若罔闻,也不催促下人救火,只神情疯狂地看着越来越大的火势,心里满是恨意。

    赵亨通,你成婚多年宠爱妾室便罢了,如今儿子被关到司狱司,你却还有心情跟那贱人喝酒,屡次不回府。

    而今看着你珍藏的宝贝即将被大火一烧而尽,看你届时会不会体会到我这么多年的心痛。

    这边一片慌乱,西侧墙角,黑色的身影翻墙而出,他冷冷看了眼不远处的白烟,转身离去。

    日光渐弱,扬州城门前。

    守城的将士看着迎面而来的马车,扫了一眼车徽,有些犹豫,但还是用长枪拦住了马车。

    驾车之人一袭青衣,面色不爽地呵斥道:“放肆,连谢大人的马车都敢拦?”

    “属下不敢,只是……”

    那将士顿了顿,想到大人的交代,命他们三日内无他允许,不可放谢大人出城,只好绞尽脑汁想着借口。

    “只是什么?”青衣男子冷笑一声,“莫非赵大人没告诉你们,今日与我家大人在城郊庄子有约?”

    那将士忽的想起不久前飞驰而过的马车,一路朝着城郊飞奔,原来是约好了谢大人。

    他连忙颔首退后,将长枪搁置身后,拱手恭敬道:“下官一时糊涂,还望大人恕罪。”

    本以为会遭到训斥,不曾想马车里的人只云淡风轻道:“无事,莫耽误时辰。”

    将士欣喜,连忙挥手放行。

    却不知马车出城行了一段路后,在分叉口偏离大路,往北驶去。

    马车内,青衣侍卫看向里侧正翻阅账本之人,轻声道:“公子,那人已经赶到明州了。”

    闻言,谢筠夹着纸张的手指缓缓松开,“如此,那我们带着这账本直接回京。”

    “可明州那边指望不上,赵亨通如若反应过来派人追杀,墨竹只怕和墨云两人护不住您。”

    风吹进马车,谢筠扫了一眼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神色自若。

    他敛眼继续翻看着账本,“无事,他的嫡子还在胡福手上,又以为我三日后才启程回京,时间来得及。”

    说罢,见账本上写着惊人数额的纸张已被血染透,他忍着鼻尖的不适,又道:“月蕴那边可安排好了?”

    墨竹愣了愣,想到半年前在运河画船上见到的那女子。

    仅用浅绿腰带系住一袭月白留仙裙,月眉星眼却放着冷艳,容貌胜于盛京多少女子。

    那时她神色清冷跪在公子面前,讲述十一年前赵亨通为谋知府之位,罔顾前任知府提携之恩,勾结山匪,在前任知府出游路上杀害他们一家老小。

    最后只剩寄养在庄子的她独活世上,言辞间只余对赵家的滔天恨意。

    那时月蕴眉眼坚定,为了报仇竟愿勾引赵亨通,搜集了他不少罪证,只是苦于官场官官相护,无法扳倒他。

    恰巧几年前,在公子游学期间曾有恩于她,此番若无她助力,怕是不会这么顺利拿到账本出城。

    世间之事莫过于轮回,赵亨通也是要为此付出代价,得了报应。

    思绪流转不过一瞬,想起昨晚月色下她失望的神色,还有那番话。

    犹豫片刻,墨竹还是说了出来:“都安排妥当,只是…月蕴姑娘脸色看着不太好,说要去陈郡定居。”

    谢筠抬眸淡淡看向他,眼底分不清是何情绪,墨竹心一慌,连忙低头。

    耳边只闻公子嗓音清冷漠然,“那便随她,去唤墨云进来。”

    马车越跑越快,天幕渐暗,周围高耸的树枝投射出的影子,宛如吃人的鬼怪一般。

    墨云掀帘进来的时候,谢筠正闭目养神,听到他进来,他眉梢微动。

    墨云想起墨竹出来唤他时的脸色,便只跪坐在一边不言语。

    “行至何处?”

    “已到扬州边界,前方不远处便是驿站。”

    良久的沉默后,谢筠缓缓睁开眼睛,不知想到什么,薄唇轻启,“昭阳郡主的行踪可清楚?”

    墨云仔细捋了一遍查到的信息,正色回道:“郡主是三日前路过扬州,平日除了逛吃,并无其他异常,今日之事应是巧合。”

    见谢筠轻“嗯”了一声,眉宇间有些倦意。

    “公子,您两晚没合眼了,不如今晚先到驿站歇息,明日再出发。”

    “无妨。”

    墨云想起今日那郡主侍女的行踪,酝酿了一番,又温声道:“虽说赵亨通一时追不上我们,但是京郊恐有埋伏,倘若日夜兼程,届时只怕应付起来更吃力。”

    “公子,身体为重啊。”

    说这话时,他心底不由得泛起一层酸涩,世人看公子宛若嫡仙,身姿永远如高山上挺拔的青松。

    可只有他和墨竹知道,公子究竟背负了多少。

    可是,有些注定是命运,连公子也逃脱不掉。

    谢筠茶褐色的眼珠微动,眼神在他身上停留了半刻,淡然开口道:“也好。”

    ……

    次日清晨,扬州城外运河上的渔船早早撤了布帘,将船停靠在岸边,拉起一筐筐鲜活的鱼送给收货的商贩。

    还未散尽的晨雾汇聚成水珠,从路边的野花枝丫上滴落,急促的马蹄路过,连带着灰尘包裹住了晶莹的水珠。

    诺大的金丝楠木马车里,红衣女子慵懒的倚在靠枕上,似还没睡醒般,一双桃花眼半眯着,隐隐可见淡淡水光。

    眼睑下方的小小红痣,为她精致娇艳的五官平添了几分妖冶。

    只是,她的嘴里却嘟囔着:“四喜,这么匆忙回京做甚?”

    被唤作四喜的绿衣侍女看自家郡主这般模样,叹了口气,圆圆的脸上满是担忧。

    “郡主,咱们本就是偷偷转道到扬州,赶在他们之前回京,也好站得住脚,免得王爷又罚您。”

    昭阳郡主宋嘉欢冷“哼”一声,黛眉轻挑道:“我会怕他?”

    “可是奴婢心疼。”

    四喜咬唇,自家郡主和王爷不和,脾性倔犟,两人每次吵架都是以家法结束,她从不低头。

    每每看着郡主跪得红肿的膝盖,她都恨不得自己受着。

    见四喜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布满担忧,心知是为自己好,宋嘉欢也便不多争论,“罢了,左右是要回去的。”

    虽然扬州之行不过短短几日,她也逛遍了扬州城,亦品尝了许多美食。

    千层糕绵软香甜,翡翠烧卖甜润清香,蟹粉狮子头鲜香酥烂…

    还上演了英雄救美的好戏,可见话本诚不欺她,如此一想,倒也是圆满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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