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高大的楠木马车行至一片竹林外时,林中鸟雀惊飞,四散逃脱。

    细听依稀可闻兵器碰撞铮鸣的凌厉声,夹杂在“簌簌”的落叶声中,一阵比一阵激烈。

    动静之大竟连外围的竹叶都震落不少,宋嘉欢神情有些犹豫,看向一旁的高大侍卫,“你可看清楚里面情况如何了?”

    那人点了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蹲下将手掌轻轻放在土地上。

    片刻他才起身道:“阿蛮确定,里面现有活着的死士八人,但谢家公子身旁仅二人。”

    宋嘉欢扶额:......

    文武百官,市井文人称赞的“琇莹公子”谢筠怎会在这里?

    他不是中了状元后在都察院任职吗?

    虽说她和谢筠只在宫宴上遥遥见过几次,且时间久远了些,却也对他的事有所耳闻。

    谢筠是当朝权贵谢太师嫡孙,生母出自琅琊王氏,虽早逝,但听闻她的才学足矣比肩前朝女太傅柳如是,是王氏历代最有才学的女子。

    姑母是当朝皇后,谢氏一族又是百年簪缨大族,身份顶顶尊贵。

    说来,大宋世家子弟与寒门学子向来是泾渭分明,偏生这人学识与家世皆是上乘,受不少人钦佩。

    这人少时在盛京才学过人,盛京哪家纨绔子弟没被自家长辈揪着耳朵提点,要向他看齐。

    之后他离京周游,三年后才回京科考。

    前年年仅十九高中状元,少年红衣高马游街盛京城,真真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据说当时看他的人太多,以至于游街半途被停止。

    宋嘉欢在心里“啧啧”称奇,那时她被关禁闭,自是看不到,这些都是她的表姐萧玉告诉她的。

    忽的她想到什么,抬手拍了拍了额头,都察院是干什么活来着?办案督察百官的啊!

    一听便是不讨好的活,谢筠肯定因为惹上了谁,被人追杀至此。

    想罢,她长叹了口气。

    自己可不是见死不救的人,若能被谢筠欠人情,盛京那群吹捧他的人估计要怒写万字文骂她,累不死他们!

    纤细的手轻轻覆上腰间缠绕的银鞭,她又晃了晃手腕,今日便美救英雄吧。

    跟在阿蛮身后缓步走进竹林,耳边的厮杀声越来越大,或狰狞,或癫狂,或痛苦。

    宋嘉欢闻着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细长的黛眉忍不住挤在一起。

    竹林深处,几个黑衣死士的身上,伤口已经深可见骨,却还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弯刀狠狠砍向两个年轻男子,一招一式都想突破两人的防护。

    显然,他们最终目的是他俩身后的那个人。

    然而那两人虽亦是满身伤痕,却并无大碍,神情无比坚毅,来回变幻着脚步。

    长剑快如游龙,纷纷落下的竹叶被剑气划开,愣是没让死士靠近身后一步。

    宋嘉欢到时,死士只剩六个人,遍地尸体,血水染透层层翠色竹叶,惨不忍睹。

    察觉到他们二人的靠近,那帮死士明显打得更激烈了,竟不管不顾地往长剑上靠,也要狠狠砍向他们身后的人。

    宋嘉欢也跟着看了过去,只见绿竹下端坐着一人,身姿清雅,右手垂下放置在膝上。

    墨发散落而下,柔滑衣袍上沾染了几片竹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仙人在此打坐。

    眼看那锋利寒光直击那人面门,宋嘉欢手中握着的银鞭瞬时甩了出去,宛若一条银色的丝带,紧紧缠住了弯刀。

    她借力转动手腕,将弯刀甩出的同时,轻声喝道:“阿蛮,上!”

    阿蛮早就按捺不住,他使的兵器也是弯刀,如今碰到同类高手,自是想切磋切磋。

    且他本就是军中出身,弯刀使得势如闪电,加上他体型高大,每砍下一刀都是“嗡嗡”的震动声。

    宋嘉欢则趁机借着巧劲,甩开两个死士的刀,轻巧转身,纱裙在翠色竹叶间宛若舞动的蝶翅。

    她跃到谢筠身前,这才发现他的左臂衣袖已被鲜血染透,隐隐可见极深的刀口。

    她还从未见人被刀砍伤后这般神态自若,是以心里有几分佩服,接连“啧啧”两声。

    “这么深的刀口,不得疼死了?”

    谢筠身形微不可见一僵,本就是无感之人,痛与不痛于他而言有何区别。

    他思索地是为何会如此巧合,在这里遇到昭阳郡主。

    敛眼看着缓缓靠近的少女,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茉莉香,那让人作呕的血腥味随之散去。

    察觉鼻尖舒适了些许,他温言回道:“无事。”

    说罢,他又顿了顿,正好对上少女那双清亮明媚的眼睛,隐隐可见眼底没来得及藏好的一丝担忧。

    微风好似吹散了那声若有若无的低叹,“郡主,你不该来的。”

    “为何?”

    宋嘉欢不解的看着他,莫非是嫌她碍事?

    可是见他唇色泛白,那温润清俊的眉眼间分明透露着疲累,想来也是在硬撑。

    “今日之事过于危险,郡主金贵之身,不该沾惹是非。”

    语气虽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可是宋嘉欢却听出有几分不赞同她行为的意思,自身都难保了,还担心她做甚?

    不过,倒也还算有良心。

    怪不得平日里上到皇帝,下至寒窗学子,无一不夸他柔嘉维则,连她向来严厉苛刻的大舅舅都对他赞赏有加。

    罢了,她堂堂昭阳郡主,也就不计较了。

    从袖口中掏出玉瓶,里面是英国公府几代人征战沙场,历尽刀剑枪伤所配制的金创药,对于治疗外伤最是见效。

    “喏。”将药瓶轻轻扔到他怀中,她挑眉道:“这药止血快,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语音刚落,忽然,一阵疾风掠过后脖颈,与此同时,一股极大的力气将她扯向前去。

    宋嘉欢整个人瞬间被玉檀香包裹住,仿佛跌落至一片洒下的温暖日光中,接着只听一声闷哼。

    她强忍着鼻尖的疼痛,连忙抬头,原来是倒地的死士没死透气,正颤抖着将刀砍向他们两人。

    倘若谢筠晚一步,她的背怕是要开花了。

    “嘀嗒。”

    只见那双干净修长的手紧紧握住了刀口,一滴、两滴……鲜血迫不及待地渗出来,谢筠的面色却依旧镇定自如。

    他莫非是是铁人?

    唉,这下救了她,自己以后还怎么讹人情?

    不过,以前只远远见过,竟不知他还是这般……坚毅之人。

    但她真的无法理解,都这样了,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

    思绪流转不过一瞬,压抑住方才心里一瞬间的波动,宋嘉欢快速侧身,一个后旋踢,带着一股被偷袭的怒意。

    那死士被踢到一边,彻底咽了气。

    谢筠微微蹙眉扫了一眼不远处的战况,有了高手相助,几个死士如今只剩一个,见他想发信号,墨竹两剑挑断了他的手筋。

    然而那死士自知任务失败,暗暗咬破了嘴里的毒丸,彻底咽了气。

    竹林恢复了异样的安静,墨云和墨竹正一个个搜查他们的身体,看看有无可用的信息。

    分神之际,谢筠忽的感觉右手被冰凉的丝帕包裹住,药粉敷在伤口处,裂开的灼烧感减轻不少,那双深邃的眼里掠过一抹不自在。

    他不喜与人接触,此刻却也不好拂了她的意愿。

    虽然眼前之人已经很小心地不与他触碰,他却还是能感受到近在咫尺的丝丝热意。

    眼神从伤口处的雪白丝帕,移到少女额前几缕晃动的发丝,他低声缓缓开口:“方才多有冒犯,郡主勿怪。”

    “本郡主可非矫情之人。”

    宋嘉欢满意地看着自己系的结,笑盈盈朝他道:“方才你又救了我,如此,那帮你的恩情便一笔勾销吧。”

    谢筠默然,看向不远处搜查完毕的墨云,他正朝他走来。

    陡然对上谢筠的眼睛,那双素来似被高山冷雾遮住的茶褐色眸子,此时里面像是全化成了冰霜,如画的眉眼间渗出几分凌厉。

    墨云面色更白,心里清楚自家公子可能从看到昭阳郡主出现在此,就知道了自己的算盘,一时竟有些不敢上前。

    他那天便见到昭阳郡主身边侍女收拾行囊,算到她们次日也回盛京,才劝公子在驿站歇息。

    如此一来,他们正好能赶到一起,借着昭阳郡主的人,铲除这帮死士。

    更重要的是,回京之路坎坷,死士他和墨竹哪怕自信可以挡住,公子却还是因为推开他,被死士划开了左臂。

    待到进城时,还不知会如何危险。

    昭阳郡主,恰好是进城的一大助力。

    只是他也知道,公子向来不喜欢别人擅作主张,更不喜欢与不相干的人有任何人情往来。

    所以方才公子才会用手为昭阳郡主挡住致命的弯刀,不愿欠昭阳郡主太多。

    到底是他自作主张,关心则乱,公子怎么会在意那些人的埋伏呢?

    这厢宋嘉欢却不知道他们的心思,上前仔细打量了一番,见阿蛮身上并无伤口,放下心来。

    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阿蛮方才使得弯月十三刀,颇有二舅舅的风范。”

    阿蛮将弯刀收回,麦色的脸泛起一抹不好意思的红,“郡主说笑了,阿蛮怎比得上恩师的一半呢。”

    说罢,他又看向不远处的墨竹和墨云,眼里满是认可和钦佩,“倒是那两位身手高超,剑法如游龙,又有雷霆之势,即便我不加入,想来也是能诛杀所有死士的。”

    阿蛮话少,很少夸赞别人武艺,如今这般说,宋嘉欢倒是有些后悔方才只顾着跟谢筠讲话,竟没看清楚两人的剑法。

    思及至此,却听那叫墨云的男子脸上的血迹还未擦净,正诚恳对谢筠低声道:“马车碎成残木,公子不如先行和墨竹回京,墨云自己想办法。”

    回京?那便是顺道?

    宋嘉欢扫了一眼只能认得出来底座的车厢,心下微动,朗声道:“何必如此麻烦,本郡主的马车就在竹林外,谢大人与我一同回京不就行了?”

    谢筠沉沉看了一眼墨云,见他躲闪着不敢对视,声音愈发清冷,“不必,恐唐突郡主。”

    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可宋嘉欢是何人,盛京有名的不看人脸色行事的混不吝。

    她眯了眯眼,唇角勾起,“无妨,我的马车大着呢。”

    又顿了顿,眼波流转,桃花眼里陡然添了几分压迫,“莫非谢大人也与盛京那些俗人一样,忌讳本郡主不成?”

    谢筠微愣,想到盛京关于这位昭阳郡主的传言,总感觉眼前之人与那些人所说的样子符也不符。

    张扬、霸道、不拘小节,却丝毫未见他们所说的恶毒跋扈、肆意妄为的影子。

    眉梢不自觉缓和了些许,他神色正然回道:“谢筠只知眼见为实,世人对女子名声总是格外苛刻,我只是不愿郡主为难。”

    语气虽然清冷,但宋嘉欢只觉得一番话分外受用,像是行走在烈日之下几近干渴,却随手摘到了一颗汁水饱满的雪梨。

    以前从未接触便罢了,而今看下来,她终于有几分感受到世人赞扬的“琇莹公子”的特别之处,起码他看得清世俗虚伪。

    黛眉一扬,她脊背直挺,眉眼间满是高傲,纤细如葱白的手指绕着银鞭转了转。

    她毫不在意道:“名声好坏与否能当饭吃?他们如何编排,还不是只敢躲在暗地,还不是一样要仰望于我。”

    微风吹动她高高束起的青丝,那双灿若繁星的眸子直直对上谢筠,她似笑非笑道:“谢大人莫再扭捏了。”

    谢筠迟疑片刻,斜斜扫了一眼墨云和墨竹的伤势,点了点头,“那便麻烦郡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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