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用过午膳,宋嘉欢转路买了几包牛乳糕。

    新鲜的牛乳用晒干的槐花与细毛尖煮沸去腥,再和槐花蜜、面粉、乳清揉在一起,隔水蒸发,一口下去,绵软细腻清甜。

    身边的几人被她带着也喜欢上了这个味道,哪怕油纸包裹着,也挡不住香味萦绕鼻尖。

    看着熟悉的高墙,宋嘉欢有规律地拍了拍手掌。

    片刻,一根细绳自里面伸出,她先将牛乳糕扔上去,再挽着绳子借力,便稳稳落在了院子里。

    “今日有无大事发生?”

    四喜欣喜地抱着牛乳糕,玉珠笑看了她一眼,朝宋嘉欢摇了摇头。

    “午时二小姐找您想一起用午膳,奴婢说您在午休,她看了两眼院门便回去了。”

    “嗯。”宋嘉欢点了点头,“她是闲的。”

    斜睨了一眼另一边正低头吃东西的阿蛮,四喜、玉珠与她一同长大,口味相似也不奇怪。

    阿蛮那么大的块头却也爱吃甜食,果然和她一样有眼光。

    记得那时她不过五岁,母妃逝世还未满一年,她不是“不小心”落水,便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吐得死去活来。

    外祖母和舅舅担心至极,接她到英国公府长住过几年。

    后来他所谓的父王为了皇室和袁王妃的面子,借着太后的口谕,将她接了回去。

    毕竟英国公府如何显赫,手也伸不进王府里管事,难免不保有人得了其他可趁之机。

    二舅舅便将军营出身的战场孤儿阿蛮送到她身边,守在外院保护她。

    那时她九岁,他也不过二十岁,长得高大强壮,冷面凶狠话不多。

    七年过去,他通身的厮杀戾气少了些许,但眉眼间总是绕着几分凶狠,如今低头吃着浓白的糕点,倒有些莫名的反差。

    宋嘉欢摸了摸鼻尖,扫了一眼玉珠的神色,清秀不失女儿家的娇媚,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阿蛮教会了她许多东西,算得上是她半个师傅,玉珠为她细致地把控着生活琐事多年,两人在一起倒是和谐的很。

    次日清晨,细碎的日光洒进房间,香几上的珐琅莲花香炉缓缓升起乳白的白玉茉香。

    玉珠掀开月门上挂着的素纱,一手拿着沾了凉玫瑰水的帕子,走在金丝织锦地毯上,听不见一点脚步声。

    只见诺大的金丝楠木莲纹拔步床上,芙蓉色藤萝蜀锦夏被有一大半散落在地上。

    玉珠无奈地笑了笑,郡主的睡姿委实不雅了些,不过没把枕头踹掉已经算不错了。

    她轻轻拾起被子,盖在少女身上,轻声喊道:“郡主,该起了。”

    宋嘉欢皱了皱鼻子,充耳不闻。

    玉珠没办法,又将帕子盖在她眼上,冰凉的触感让宋嘉欢一下子撑起身子。

    她瞪圆了眼睛,迷茫地看向玉珠,半响才蹙眉道:“着火了?”

    玉珠捂嘴笑出了声,摇了摇头,“英国公府二房夫人来了。”

    宋嘉欢这才有了精神,猛地挥开身上的被子,青丝散落,粉嫩的绣花寝衣懒散地挂在身上,衬得少女肤色白皙如雪。

    她偏头从雕花小窗看了过去,唇角勾起,吩咐四喜收拾好衣箱,接着才慢条斯理地梳洗起来。

    此时门外长廊上站着一个瘦削的婆子,正是倚兰苑的孙婆子,她细细听着内室的动静,眼看日光越升越高,却不敢催促半分。

    即便她早就来此通报,却也知道这位主性情乖戾,一不高兴赏她几鞭子都算轻的了。

    这样的事情之前也不是没有过,就算她是袁王妃贴身的人,也一样躲不过。

    她狭小的眼里略过一抹阴狠,虽不明白王妃为何处处惯着她,但也知道这胤亲王府后院到底是袁王妃说的算。

    就算是郡主,想让她吃些苦头一样很简单。

    走神之际,忽然察觉一道凌厉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心下一凛,连忙颔首低眉。

    “郡主,英国公府二夫人正在前院候着。”

    少女身姿高挑,绯红的衣裙行走间被风吹动,带着一股极强的压迫感从她面前走过。

    清甜华贵的白玉茉香从鼻尖一扫而过,孙婆子慢了两步才转身跟上。

    日光耀眼,她悄悄抬头看去,只见少女昂首快步走在前方,挽着双刀髻,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如天鹅颈般,高傲不可方物。

    那用了数千根金线织成的织金流云披帛,只随意搭在双臂间,随着走动轻轻晃了晃,让她一时竟有些看花了眼。

    穿过装饰精美的月门,宋嘉欢一眼便看见了站在池塘上方亭子里喂鱼的人。

    男子容貌文雅,挥着扇子跟旁边的女子说笑,一双柳叶眼露着不易察觉的欲望。

    抬眸看见她时,眼里先是掠过一抹惊艳,后又不自然地低头。

    因着正好要路过亭子,宋嘉欢便提裙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眼见就要走过亭子时,身后传来一道娇柔的声音,似如微风般和煦,柔柔撞到了她耳中,“姐姐这几日过得可好?”

    眉头压抑着不耐烦,宋嘉欢回身看了一眼面容秀美的少女,又将视线转到不远处的假山上,只觉得多看她一眼都烦躁的很。

    声音清冷,“说了多少遍,见到我要叫郡主。”

    说罢瞥了一眼她泛白的脸色,又扫了一眼颔首不语的男子,眼皮微掀,眉间扬起一抹上位者的倨傲,红唇艳如朝瑰。

    “本郡主今天心情好,只是下次再忘了行礼,便自己跪一个时辰再起来吧。”

    听到这话,宋卿云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怨艾,她知道她说得出也做的到。

    她清了清声刚想说话,却见她转身便走了,如同深秋里掠过的一阵强风,来时强劲霸道,去时了然孤傲。

    她紧紧攥着手里的鱼食盒,嫣红的指甲一寸寸狠狠摩擦在盒沿上,那双本娇俏可人的月牙眼,此时眼尾下压,幽幽盯着远去的背影。

    明明她自小备受父母宠爱,府里有父王撑腰,宫内有太后打点,才女名声远扬盛京。

    她才是那个该高傲的人,母妃却总让她低调忍让。

    宋嘉欢不过一个母妃早逝,不受父王宠爱的人罢了。

    盛京谁人不知她跋扈恣睢,总喜欢仗着‘郡主’的身份肆意妄为,更是仗着外祖家势大,平日里不将她和母妃看在眼里。

    即便母妃在父王面前如何做小伏低,父王转头就忘了要进宫为自己请封的事。

    表面再如何疼爱自己,他实际还是顾及着宋嘉欢的情绪,由着她胡闹。

    每每看着她仰首目空一切,站在云端高傲的样子,她都恨不得将她拉下来,拉到恶臭的淤泥之中,再狠狠踩在脚下。

    一旁的男子不知她所想,见宋嘉欢背影消失在游廊,正下意识松了口气,眼神却越发阴狠。

    他虽为袁氏嫡子,却并无多少才学,科考名次太低,靠太后施恩,谋了个六品闲职,还是不被那些世家大族所看的起。

    而昭阳郡主虽然性情倨傲,却备受当今圣上喜爱,甚至可随意出入宣政殿,若能替他美言,必是于仕途有帮助的。

    只是每每他想讨好她时,那双桃花眼从未正视过他。

    昭阳郡主心底本就恨极了袁氏之人,故而言语间也多是盛气凌人和对袁氏的轻蔑。

    随意说几句话都是对他的奚落,几乎能将人气死,碍于地位,他再如何气得捏拳,面上也不敢有半分不敬。

    之前他趁着酒意,语气轻浮了些,昭阳郡主只轻轻一瞥,身后高大的侍卫直接上来给了他一巴掌。

    那侍卫本就是习武之人,当场将他打倒在地,一巴掌打碎了两颗大牙,脸肿了一个多月。

    想到这里,他用力眨了眨眼睛,最好别被他逮住机会。

    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做,袁遂安平复好心情,敛眼见宋卿云面色泛白,心里了然。

    他温声道:“昭阳郡主霸道恶毒,不及表妹十分之一,表妹无需与她多计较。”

    宋卿云闻言面色缓和许多,指尖的疼痛有些钻心,她缓缓松开鱼食盒,任由它跌落至池水中,溅起一圈波纹。

    她长舒了一口气,罢了,母妃这么多年的筹谋,总有一天会在她身上一一实现,到时她定要笑看宋嘉欢如何哭着求她。

    抬眼看向袁遂安时,美目已是含着盈盈泪珠,柔美的面晕看起来楚楚可怜,让人看着忍不住想去呵护。

    袁遂安心头一颤,慌忙想为她擦拭眼泪,却被宋卿云巧妙躲开,借故要离开。

    她本就会装可怜,最喜欢别人捧着她。

    只是心底也确实看不上母妃这娘家侄子,没什么墨水不说,作小伏低的样子哪里配得上她的身份。

    而前院里,袁王妃正面容含笑,看着下方优雅品茶的英国公府二夫人。

    心里却有些疑惑,前脚刚关那丫头两日禁闭,后脚英国公府就来接人。

    怎么想怎么巧,只是她面上还得识大体地迎合着二夫人的夸奖,简直是有口难言。

    “舅母可等得乏了?”

    宋嘉欢迈入堂中,挽紧快滑落的披帛,快步走到二夫人身边。

    二夫人从上到下不经意扫了她一眼,见她面色红润,遂而放下心来,轻声呵斥道:“这孩子怎么不与你母妃见礼,皇家礼数全忘了?”

    上首的袁王妃端着茶杯的手微僵,怎么听起来她倒反像是客人似的,还搬出皇家礼仪来压着她。

    嘴角扯了扯,她面上的笑意却更浓,“尚书夫人言重了,嘉欢平日最懂礼教,大家都是一家人,哪里用得着那些见外的礼数。”

    “王妃和善又识得大体,怪不得平日里走哪儿都能听到夸您的。”

    一旁的宋嘉欢撇了撇嘴,散漫地倚着靠背,耳边是两人你来我往的夸赞。

    她的心思却早就飞了出去,飞到了好食轩,浮生阁,还有英国公府后院的马场……

    直到耳边传来舅母唤她离开的声音,她这才回过神来,自始至终都未看袁王妃一眼,潇洒地转身离开。

    袁王妃早就习惯了她的做派,只眼神暗了暗,一手把玩着手里的佛珠,一手摩挲着桌上玉瓶里的兰花。

    片刻,她随意拂去落到膝上,已经被碾成泥的花瓣,轻声笑了笑。

    不过是一个心思都写在脸上的孩子罢了,花开的再娇艳,也有枯萎的那天。

    黄花梨木马车往祥云街驶去,宋嘉欢装模作样的给二夫人许楚敲着腿,嘴角挂着极灿烂的笑容,黑亮的眼珠转了转。

    “舅母辛苦了,我敲得可还好?”

    二夫人许楚父亲是琼州刺史,手握兵权兼掌管市舶司。

    琼州民风开放,许楚性子圆滑爽朗,又算的一手好账,素日和宋嘉欢颇为投缘,因着膝下就两个儿子,待她宛如亲生。

    此时见她古灵精怪的样子,她不由得失笑,抬手轻轻点了点她的头。

    “你呀,若让老祖宗看见我让她的心肝肝儿敲腿,还不得罚我?”

    “舅母所言差异,侄女孝敬舅母,可是天经地义的。”

    “好了好了,赶快歇歇吧,舅母知道你贴心。”

    说罢,二夫人握着她的手,又接着道:“你往日在府中也是这般不给袁王妃情面?”

    宋嘉欢挑了挑眉,声音清甜不失骄傲,“我是陛下亲封的昭阳郡主,身份尊贵。”

    “她品级还没我高,没让她给我行礼,那都是我仁慈。”

    二夫人知道内情,更对她的性格熟悉不过,暗叹了口气,抬手将她耳边的碎发撩至耳后。

    轻声说道:“也罢,有你舅舅在,我们小郡主只管肆意快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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