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英国公府里,大夫人陈氏早就令人将宋嘉欢常住的梅园收拾好。

    梅园是母妃未出嫁前住的院子,干净温馨,每每来英国公府她都会住在这里。

    宋嘉欢环视了一圈,不管是东侧的那排冬日里绽放得极其茂盛的梅树,还是院中维修了多次的竹藤秋千……

    她幼时无数个无法入睡的夜晚,都是一寸寸摸着院里的一草一木才能安静下来。

    胤亲王府那么大,却不及梅园的万分之一温暖奢侈。

    她总觉得自己在这里的每分每秒,母妃都会化作飘落的每一片花瓣,化作傍晚散落的朝霞,化作一阵轻柔的风……

    看着她,守着她。

    邻近午时,宋嘉欢荡着秋千,觉得乏味,便掏出腰间的银鞭,又在树下舞动了一会。

    幼时丧母后,外祖母和舅舅心疼她无人照顾,将她接到英国公府。

    英国公府到底是功勋世家,老英国公战死在沙场,换来了大宋边界这么多年的和平,皇帝万分倚重。

    她幼时到了这里,便随几位表哥一起练武,两位舅舅同她母妃感情好,待她宛如亲生。

    在袁王妃上位之前,她都是那个有人疼有人爱的小郡主。

    可是后来呢,袁王妃成了正妃,为了做全她的颜面,维护太后一族的名声,她的父王信誓旦旦地保证袁王妃会待她如亲生,三番两次将她接回去。

    她眼睁睁看着母妃的住处被人占领,看着曾经抱着她四处炫耀的父王,怀中抱着别的孩子。

    她也永远忘不了那年冬天,自己险些落水死去的绝望。

    .......

    建和二十年春,四月二十日这天,朝野上下无一不被扬州盐商案所惊。

    盛京城西市街口,犯人斩首流的鲜血花了一天一夜才洗刷干净,引得百姓议论纷纷。

    扬州知府赵亨通指示盐运司副使压榨盐商钱坤,私吞官银,钱坤饱受苦果后不堪受负,欲向当时正在明州视察的大皇子告状。

    谁知被赵亨通提前知晓,以走私盐品的罪名将钱家上下众人统统剿杀,隐瞒圣上。

    好在钱坤早有远见,令一队人走水路将事情告诉了在明州视察的大皇子,又命一队人护着儿子钱成带着证据和账本逃了出来。

    钱成一路被人追杀,拖着半条命到了京城,最终面见圣上,将赵亨通及盐运司副使的罪状一一罗列出来。

    赵亨通任扬州知府期间贩卖私盐,私吞盐银高达三千万两,足足是国库的七分之一,且曾雇凶刺杀前任知府一家老小。

    圣上大怒,令人将涉案人员和家属压至上京,在西街口当众处斩,以儆效尤。

    一排排的犯人押送至西市,哀嚎声此起彼伏,场面极其惨烈。

    朝野一片哗然,听闻不少官员连带着二皇子,都在紫金殿内被宋成帝斥责了一通,朝廷部分官位都换了一波人。

    另外受人瞩目的便是将此次案件关键账本带到殿前的谢筠,被提拔至从三品都察院右副都御史。

    众人只知他在扬州监察水渠修建,未曾想还有这等本事。

    要知道南下扬州查案的风险极高,触犯了地头蛇的利益,性命更是难保。

    而谢筠却稳妥地将账本带到了紫金殿前,还将赵亨通所犯之罪都一一列举出来。

    朝野上下无不感叹公子如玉,大事可成。

    谢筠年纪轻轻却身居高位,家世显赫又样貌清隽,才识过人,不愧能受到寒门学子和世家大族的青睐。

    右相府东侧书房内。

    谢贻贤负手看着窗前的鸟笼,金丝雀正小心翼翼地吃着碗里的吃食,一边还转动着眼珠打量着四周。

    忽的听到推门的声响,它连忙扑腾着翅膀,却如何都飞不出那四方鸟笼,只能一声声叫喊着。

    谢贻贤抬手敲了敲笼子,它便立刻安静了下来,许是已经明晓,虽然出不去却也是安全的,谢贻贤满意地看着它。

    “父亲。”

    谢贻贤转身看向来人,扫过他淡漠看不清神思的眉眼,浓眉微微蹙起。

    “扬州一事你办的不错,只是昨日朝上,你为何要举荐张振濂?”

    虽是春末,那双藏在宽袖之中的手还是泛着凉。

    谢筠抚了抚袖,敛眼掩住右手的白色绷带,左右也没人看得出。

    淡淡抬眸看了他一眼,“张大人圆滑不失公正,扬州现在一片混乱,需要这样的人。”

    “那孙宁安亦是那样的人,随我一同举荐,有何不可?”

    谢贻贤的语气里夹杂着一丝不为人知的恼怒,吓得一旁的金丝雀又扑腾起来。

    谢筠却只正视着他,茶褐色的眼里是没有任何情感的冷漠,轻声问道:“孙宁安当真不失公正?”

    随后又轻嘲一笑,他扫了一眼鸟笼里胆小发抖的鸟儿,“父亲门客众多,就这般有把握,每个人都如您所控么?”

    谢贻贤面色一僵,眼神沉沉看着眼前之人。

    谢氏百年难得这样的人才,眼见他如高山挺拔,他却日渐看不清云雾缭绕后的真实样子。

    他们是父子,可他们更像是臣子。

    他深吸了口气,按耐住眉心的怒意,坐到太师椅上,拿起一封信端详片刻。

    大宋虽崇文,但到底兵权虎符才是根本。

    遂而沉声道:“不久前南疆土司骚动,长信侯不过半月便平定了纷乱。虽说二皇子今日被罚,却也不痛不痒,再加上薛贵妃本就宠冠六宫,你姑母她…并不好过。”

    见谢筠神色浅浅,毫无波澜,他长长叹了口气,“你知道的,而今太子未定,我们在朝中每多一颗钉子,四殿下那里也能更稳妥。”

    他顿了顿,又道:“罢了,你与他一同长大,心里清楚该做什么,你祖父还在等你,去吧。”

    谢筠淡然颔首,朝他拱手道:“是。”

    滑落的衣袖露出白色的绷带,然而谢贻贤低头思索着事情,并未看到。

    出门时,谢筠望向不远处的白墙,另一边是后院孩童的嬉笑声。

    那温润淡漠的眉眼染上了几分凉意,他随即迈步离开,远远望去,如同高山上孤傲苍劲的青松。

    马车停在太师府前。

    谢筠迈步而入时,抬眼间被白墙上伸展出来的桃枝吸引住。

    不过数日时间,上面只剩一些残花和无尽的绿意,他敛眼顿了顿,拂袖入府。

    诺大的后院内,左右两侧布满了花盆和移栽到土里的绿植,院中仅一棵高大茂盛的梧桐树下,有一方石台和桌凳能容得下人。

    一位精瘦的老人正蹲在一处查看什么,双手布满了泥土,听到轻缓的脚步声,头也不抬道:“筠儿,把你身后右侧那株红线鸢尾递给我。”

    谢筠侧身扫了一眼,用左手拿起一株被泥土包裹严实的绿苗,沿着蜿蜒且窄的鹅卵石小路走去。

    蹲在一旁,递给了他。

    老人右手拿起铲子,左手扶着绿苗,一点点将它植入到地下,起身满意地笑了笑。

    他随后走到石台前,拔掉上方的竹塞,清澈的泉水缓缓流出,谢筠学他任由水流冲净手里的泥土,这才坐到一旁的石凳上。

    “今日的药可按时涂了?”

    谢筠点了点头,不动声色的将右手拢进袖中,温声回道:“结了疤,并无大碍。”

    老人心里对他的伤势有数,便没多说,看着眼前风光霁月的嫡孙,眼里半是欣慰半是担忧。

    欣慰的是,这孩子自小便被他带到身边亲自教导,后又得陈郡多名名士指导。

    放眼望向大宋几百年历史,也找不出更甚于他的儿郎;

    他也担忧,谢筠过于早慧,神思清明异于常人,看似温和有礼,实际性子淡漠不过。

    压在他身上的负担过重,他倒从未感受过世俗之人所拥有的百种滋味。

    不知想到什么,他长叹了口气,缓声道:“你父亲心思深沉,但行事过于激进,他的话你听半分便是。圣上可定了新任扬州知府?”

    谢筠默然,看向不远处的一丛随风摇曳的海棠,他心底本就明晓一切,又何须计较什么。

    定了定神,再转眸看向祖父时,眉眼也舒缓了些许,声音清润,“定了,张振濂。”

    谢太师一手敲打着桌面,一边点头一边道:“虽是寒门出身,却也担得起重任,扬州可是块肥肉,民生需要休养,盐商需要安抚,如今朝堂中也就他合适。”

    说罢,他点了点桌上的烫金帖子,“华容长公主寿辰,你便代我同四殿下一起去吧,我还要好好培育刚栽下的几株花。”

    ……

    四月二十五这天,是华容长公主的六十寿辰。

    华容长公主与先帝感情深厚,备受皇室尊敬,身份顶顶尊贵。

    丧夫后独自抚养独子永安侯,早先不喜与人走动,后来独子娶了司马左相的嫡妹,府中才热闹起来。

    天微微亮时,长公主府外就热闹非凡,络绎不绝的马车送来寿礼。

    听闻今日宫里的皇子会代表帝后前来祝贺,更是有许多人想借此机会攀附。

    两辆高大的黄花梨木马车停在公主府外,车辕上刻着的英国公府徽记格外闪眼。

    门外接待的侍从连忙迎了上去,放置好踩脚的绣墩。

    前头马车率先轻跳下来了一个身段轻软的少女。

    高高盘起的元宝髻镶嵌着乳白珍珠璎珞,点点剔透的紫玉流苏洒在青丝之上,浅红的镂金挑线纱裙衬得少女腰身盈盈一握。

    站在马车外,伸手扶着下车的另一位身着百蝶穿花缎裙的少女时,抬手间珊瑚链和红玉镯在腕间微动,白的如雪,红的似火。

    细细看着少女偏过来的脸,真真是香娇玉嫩秀靥艳比花娇。

    众人愣神,以至于完全没注意到马车后下来的两位少女。

    三房的萧婉看了一眼穿着浅红撒花罗裙,正暗自生气的萧柔,唇角划过一抹嘲讽,面上恭敬地扶着大夫人往前走去。

    最后下来的是一身深紫诰命服的英国公府老夫人,两位少女搀扶着她往府内走,众人见状纷纷行礼。

    这才反应过来,前头下来的那位娇艳少女正是昭阳郡主。

    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惊艳之余,又暗自可惜那张脸,偏偏是个霸道跋扈的性子。

    华容长公主一生享尽荣华富贵,府内建筑摆饰无一不精致贵重,白墙黛瓦间,楼阁飞檐翼然。

    穿过游廊,恍若到了世外桃源,遮天的树错落有致分布着,蜿蜒的小溪从西边绕着整个府院,缓缓流淌而出。

    不多时便到了正院的主厢房,室内还坐着不少前来祝贺的夫人们,正挑着吉祥话逗着长公主。

    看见进来的英国公府一行人,纷纷起身相互见了礼。

    华容长公主与桓老夫人少女时期是手帕交,自打嫁为人妇后,两人见得便少了。

    陡然看见了,华容长公主连忙起身握住要跪拜的桓老夫人。

    “老姐姐这可使不得,你我之间不必拘礼。”

    “长公主心善,老身便领了。”

    说完,桓老夫人便由着宋嘉欢扶着,落坐在长公主身边的客座,笑吟吟地看向跟上来祝寿的几位少女。

    华容长公主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向来是喜欢热热闹闹,一下子见到四位靓丽的少女,不禁噙着笑和蔼地看着她们。

    顾及着小姑娘们的心思,她也没有多留,唤来嫡亲孙女云乐县主,带着一众贵女往后园去逛逛。

    穿过垂花门楼,园中甬路相衔,满架的蔷薇绕着一汪水池。

    沿着石板路向前走,可见檐角卷翘的亭子,亭子后还有一座白玉拱桥,桥下是飘着绿叶的溪水,少女们谈笑着往亭中走去。

    亭内早有先来的人,正对着对子好不热闹,见着一下子又来了几位,相互见礼,一时莺莺燕燕,银铃般的笑声绕梁而转。

    宋嘉欢一眼看见了人群最外沿,眼神闪烁盯着她看的宋卿云,又瞥见正昂首瞪她的月华公主,她俩从小掐到大,算是死对头。

    她不由得翻了翻白眼,没有说话,敢情她不想见的今日全凑齐了。

    贵女们在一起能做的无非是对对子,接花令,投壶等游戏。

    知道在场的两位身份最高之人有过节,怕气氛冷清,云乐县主便提议众人玩飞花令,也好暖暖场子不是。

    宋嘉欢对这些无聊的游戏没什么太大的兴趣,看着萧玉兴致勃勃地玩了一会后,便带着四喜和玉珠在园中逛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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