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春日过了大半,英国公府的花又谢了一轮,下人们忙着更换下一季的花种,远看黑瓦飞檐间,如云雾般的一团团梨花开的正好。

    梨花花瓣迎着日光,皎洁如雪,被风轻轻吹动,几片花瓣打着转儿落在秋千上,宋嘉欢皱了皱鼻尖,拾开花瓣。

    她睁眼伸了伸懒腰,午后日光正暖,视线瞥向一处时,无奈扶额。

    她不明白怎么有人能一直坐在那里,修剪花枝修了一两个时辰,也就玉儿姐姐有耐心罢了。

    自打前日出门不利,宋嘉欢便歇了出去耍的心思,左右这两日二舅舅他们就回来了,届时便热闹了。

    她惆怅地摸了摸脸,自己现在一门心思想着,怎么和圣上提自己搬出王府的事情。

    当今圣上和胤亲王一母同胞,对她很是纵容,但是皇室子弟唯有成家才能另立府邸,这才是难办。

    毕竟盛京的那群酒囊饭桶,要么避她如蛇蝎,要么表面奉承,私下写文章讽刺她,却不知她看都不屑于看他们一眼。

    是以思来想去,唯有她争气点,立个大功才行。

    只是大宋少有战事,她也不知如何才算立功。

    “回来了!郡主,大小姐,奴婢方才瞧着二爷和两位少爷已经到寿安堂了!”

    萧玉身边的大丫鬟珍珠推开院门,喜悦的声音传来,宋嘉欢立马从秋千上跳了下来。

    转身想拉上萧玉一起,谁知她还在不紧不慢净手。

    待到两人到寿安堂时,院内里已经摆满了箱子,厚实光滑的皮毛正被下人仔细收拾着。

    屋内传来阵阵谈笑声,两人对视了一眼,快步迈了进去。

    “祖母您不知道,我使了萧氏十二枪,那群人压根不敢动。”

    “哦?我孙当真如此威勇?”

    “那当然,本将绝不会辱没英国公府门楣。”

    少年身穿湖色杭绸圆领长袍,面容干净俊朗,声音爽朗,语气间满是潇洒侠气。

    宋嘉欢挽唇,黛眉一挑,清声喊道:“萧少思!还我的五百两!”

    “什么时候?...啊...疼疼疼……”

    萧少思捂着被拧的耳朵,看清来人后,一脸讨好道:“美丽温柔善良郡主大人,红狐皮、孔雀翎、蓝田玉够不够还账?”

    屋内众人失笑,萧婉在一旁艳羡地看着两人,从心底到嘴角都弥漫着苦涩。

    西北夜寒,她熬夜为二房几人做了护膝,用的是她攒着用来做赴宴衣裙的锦缎,可这份心意还不及昭阳郡主的一句话。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她费尽心机讨好英国公府的人,也就得了个和善敏静的名声,永远比不上他们对宋嘉欢的真心疼爱。

    桓老夫人看着打闹的两人,眼里满是欢喜。

    “算你识相,你个......”

    宋嘉欢忽的顿住,“大骗子”三个字在舌尖滞住,她这才发现屋内还有外人。

    那人一身玄色劲装,墨发高扬,身姿高大凌厉,正负手看着她,斜飞入鬓的剑眉下,深邃的眸子划过一丝笑意。

    她在盛京分明没见过这个人,但不知为何,总感觉很熟悉。

    萧少思好不容易才从宋嘉欢的手下逃开,见状在她眼前挥了挥手,迟疑道:“傻了?盯着道玄兄那么久作甚?”

    道玄?霍道玄?!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有种熟悉感了。

    老英国公当年平定了西北胡人之乱后,身体大伤只能回京修养,西北边陲的布防便由霍家接替。

    至今霍家已经镇守边陲几十年,期间多次平定了西北胡人大小部落的纷乱。

    霍氏一族除了在盛京有个支族,全都留在了西北幽州,鲜少回京。

    七年前,霍家家主霍英收回被胡人占据多年的玉潼关,回京叙职受封时,和他一同的只有长子霍道玄。

    那时他十四岁,正该是少年鲜衣怒马之时,却不知为何总是沉着脸。

    整个人的气场像是地底窖藏多年的冰,寒冷带着刺骨的尖锐之气。

    盛京那些纨绔世家弟子素来是被人捧着的,自是不喜欢他这样不近人情,没事便捉弄他。

    只是,扔到他面前的蛇被他眼也不眨的用双指掐死,偷偷用火烧他的头发,结果那些焦黄的发尾被他用长刀利落砍断......

    后来有人将他随身的玉佩藏起来,被他察觉。

    据盛京有名纨绔,虢国公嫡孙陈庭透露,当时霍道玄的眼神阴沉宛若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将藏他玉佩的人打得吐了许多血,卧床半年之久。

    招招毙命的拳法带着狠戾毒辣,将在场的人吓得不敢说话,在他回幽州前,没有人敢再招惹他。

    不过这些宋嘉欢都未亲眼所见,主要是她也是个不受欢迎的主,且他回京赴宴那一日她还救过他一次。

    萧霍两家本就交好,宋嘉欢便理直气壮地把他划分成自己的手下,反正她天不怕地不怕。

    后来他曾在英国公府住过一段时间,自己写不完的大字就逼着他替自己写几百篇。

    逼他吃自己不爱吃的糕点,被舅舅惩罚便用鞭子系着他的手腕一起罚跪......

    那时他分明瘦削白净的很,如今为何长得这般高壮,皮肤都黑了不少。

    宋嘉欢脚步虚晃,心底浮起一丝从未有过的心虚,她连忙扶住了萧玉的胳膊,嘴里念叨着:“完了完了.......”

    她当初嚣张的很,却也知道萧霍两家世交,故而干坏事只敢偷偷地做。

    且霍道玄是个闷葫芦的性子,从来不会告状,她自是有恃无恐。

    如今七年未见,他就算找她算账她也不怕,怕就怕她背后做的事被二舅舅那个笑面虎知道,她铁定吃不了兜着走。

    萧玉眉头一皱,“什么完了?”

    一声轻“呵”若有若无传进宋嘉欢耳中,她抬眼对上那双微微弯起,却布满寒霜的眸子,没得心虚地看向别处。

    “昭阳郡主,好久不见。”

    声音低沉,偏生她听出了几分戏谑的味道。

    不待她开口,一旁看着两人的国公府二房舅舅萧镇朝她笑道:“你今天怎么一副认生的样子?阿玄早年在盛京的时候,你不是最喜欢找他玩吗?”

    宋嘉欢扯了扯嘴角,那是找他玩吗?那分明是在他面前为非作歹。

    二舅舅官至兵部尚书,在朝堂上混的如鱼得水,蓄着长须,摸着胡子的时候,那双眼睛看人最是准,是以也是宋嘉欢最怕的样子。

    大舅舅虽然为人严肃板正,但私下总会叮嘱大舅母好好照顾她,向来是任何珍贵的东西有萧玉一份,必定也是有她一份的。

    偏生二舅舅待她亦师亦父,她的武功是跟他学的,笔墨也是他手把手教的,阿蛮也是他亲自挑选,送到身边保护自己的。

    他会在自己生病想吃梨子时,半夜跑马到城郊外的庄子摘来,也会在自己偷懒时狠狠打手心。

    所以她打小为了不扎马步、不写大字,绞尽脑汁想的各种方法总能被他一一识破。

    如果被他知道那段时间她花式欺负霍道玄,还让他帮忙抄书,那后果.......

    想到此处,宋嘉欢立马朝他干笑两声,“许久未见,一时有些眼花没认出来。”

    说罢,却见萧镇两眼微眯,那本该握刀的手缓缓捋着胡须,似笑非笑看着她,怎么看怎么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她只好咬牙挽唇,唇角弧度上扬,眼睛故意亮亮的看了眼霍道玄,又低眉得意道:“哪像本郡主从前冰雪可爱,霍大公子自是记忆颇深。”

    众人失笑,老夫人笑着指了指她,对萧镇道:“老二家的,你看看这丫头....跟你一样油嘴滑舌。”

    “哈哈哈哈,欢欢是我看着长大的,自是肖舅。”

    萧镇抚了抚胡须,看着霍道玄,见他面色难得有些愕然,心下了然。

    笑道:“阿玄,欢欢对我来说就像是亲女儿一般,她的性子我最是了解,若是往日骄纵欺负了你,你可不要帮她瞒着。”

    危险!

    宋嘉欢悄悄瞥向霍道玄,见他正含笑看着自己,神情依旧冷傲,她只好极其不情愿的朝他用口型比划了两个字:“拜托”。

    少女红唇微张,眼尾上挑,本就清澈如水的桃花眼配上眼睑下的小小红痣,看着好似湿漉漉的。

    霍道玄忽然想起来,七年前他回京时,正是凛冬时节,皇宫的清液池被冻住,只留一方供宫人取水放水用,天冷的连鱼都不愿露头。

    他独自坐在池边,细细回味着宫宴上,他的父亲恭敬谄媚,回禀圣上的那些话,背后突如其来的推力将他狠狠推向了池中。

    冬日的水寒冷入骨,一丝丝的从骨头到心将他冰封住。

    他想挣扎,因为大仇未报;他又不想挣扎,左右独自一人在世上也没什么意思。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父亲怕战功过盛会被皇帝夺权,为表忠心,要将他一人留在盛京破败的老宅里。

    他那小姨上位的继母,面上满是虚伪的不舍和难过。

    他想,她是该难过,因为她没办法插手到盛京城,就无法让他悄无声息地受伤或者死亡。

    他以为他会这样去见母亲,好像也不错。

    然而再次睁眼时,入眼的是泛着油亮的高大红木梁,屋内暖如春日,银丝炭烧得“噼啪”响,细嗅还有淡淡的梨香。

    起身偏头,刚好看到窗前,被红衣袄裙裹得紧紧的小姑娘正低头把玩着毛笔,她斜靠着软塌,小口的吃着鲜白的梨块。

    见他醒来,她立刻两眼亮亮地看向他,放下手里的毛笔问道:“可有不适?”

    霍道玄摇头,她却像是知道什么天大的好消息一般,小跑着过来,拉起他就往窗边的桌子旁走去。

    嘴里还嘟囔着:“终于找到人了,待在这个破地方快憋死了。”

    “别人都在宴会上好吃好喝,他偏生学舅舅罚我抄书,什么亲王!一定是有病!”

    待他坐正,她又叉腰,趾气高扬地对他道:“我可不是白救你的,来来来,把这册《德训》抄完,你就可以走了。”

    那时她的眼睛也如今日一般,清澈中带着娇纵,似春日里的蔷薇,明媚耀眼,满是生机。

    霍道玄敛眼收回情绪,本想逗一下她,对上那双眼睛,到底还是朝萧镇摇了摇头。

    “郡主自是娇俏善良,一如当年。”

    萧少思听罢,狐疑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又低头想了想,悄声在兄长萧少远耳边“啧啧”两声。

    “我看咱爹平日虽说话真真假假两掺,但今日一看,倒也比不过欢欢这般的自大。”

    萧少远剑眉一挑,朝他笑的温和,用不大不小刚刚好的声音回道:“父亲何时说过假话?且欢欢表妹说的也是事实,不存在谁更自大。”

    “你......”

    话音未落,萧少思忽的感觉身上如有针毡,一看,自己爹和宋嘉欢正眯眼看着他,那眼神如出一辙。

    他就知道他二哥是个狐狸,如今看来,他回家第一顿饭注定吃不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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