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子正,薄薄的雨雾纷洒而至,夜色沉沉,英国公府东侧的浮曲阁内,仍亮着几盏灯。

    英国公夫人陈琇莹细细将桌上热好的饭菜布好,坐到一旁看着夫君进食。

    见他不似往日那般慢条斯理,显然饿了许久,蹙眉道:“圣上今日怎的留这么晚?”

    英国公萧致头也不抬,“圣上有意为几位皇子选妃,估摸着封王也不远了,自是要细细打算。”

    陈琇莹布菜的手一抖,声音有些颤道:“那......可有提及英国公府?”

    萧致听出她的话外之意,抬头看向她,眼神带着安抚之意,“并无,你且放心。”

    说罢不知想到什么,又道:“但,玉儿的婚事不能耽误。”

    陈琇莹叹了口气,“今日我带玉儿去了兄长那里,嫂嫂言词之间是想把瑞哥说给玉儿。”

    陈瑞?

    萧致不自觉皱眉,心下斟酌一番才缓声道:“瑞哥性子太过软和,恐难担一家之主。”

    陈琇莹知道自家夫君体谅她的感受,没有把话说全。

    那到底是自家侄子,她再熟悉不过。

    瑞哥性子岂止软和,还没有主见得很。

    玉儿性子看似柔和,但好歹也是她和婆母一起教养出来的嫡女,实则聪慧坚韧,骨子里还是有几分倔犟的,如何看得上他。

    虽说嫂嫂没什么大毛病,但是到底出身的家族底蕴不足,偶尔可见她的小家子气。

    她当时想着左右是她兄长家,有国公府帮衬着,玉儿日子也好过,便没直言拒绝。

    如今想来,还是有些不合适。

    可惜最像她兄长的祥哥儿已经结婚了,她这一时,倒真有些不知如何挑选是好了。

    萧致知道她在想什么,抬手握住她的手。

    “若非谢家与四皇子注定是一条船上的,我倒真想将玉儿说给谢筠。”

    “谢筠才识长相皆是大宋顶顶优秀的,待人处事周全有度,又与少乾关系甚好。”

    他顿了顿,脑海里浮现男子白衣翩然,芝兰玉树的样子,叹了口气又道:“可惜,国公府不能站队。”

    陈琇莹闻言,心下更是泛起苦涩。

    她的玉儿是国公府千娇百宠的嫡女,样貌才华闻名盛京,及笄之后求婚帖子也有几十。

    可只有为人父母才知道,想真心为她挑选各方面都合适的婚事有多难。

    家世、年龄、相貌、学识、人品、家庭....为人父母在哪一方面都不想让步。

    想到满盛京一时竟难找合适的男子,她便更觉难受。

    只好坐在一旁细细盘点着盛京的世家子弟。

    曾经与谢氏一样风光的琅玡王氏一族,最出息的莫过于现任吏部尚书王景之,只是他为人太过板正,且已有定亲之人。

    母亲世族桓氏京中只剩二房的人在,大房次子琴画造诣极高,为人聪慧,却更喜欢游山玩水,对朝事不放在心上。

    窗外雨雾更浓,夜风灌入。

    她不知想到什么,猛地抬眼看向萧致,“我看霍家那位名唤道玄的孩子便不错。”

    又道:“萧霍两家算是世交,虽说霍家现在后院当家的人上不得台面,但我听弟妹说他如今官至玄衣卫,官运亨通,与继母关系冷淡,想来以后也是要分府的。”

    “且那孩子我瞧着外貌英俊,武艺高强,性子虽冷清了些,但能和老二家的两个孩子玩的近,想来也是个好的.......”

    陈琇莹越说越觉得满意,若非夜深人静,她都想立刻去找二弟妹说道说道,她觉得她约莫也有这意思。

    一旁默不作声的萧致见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沉吟片刻,开口说道:“我瞧着他心思过于深沉,玉儿性子单纯,怕……”

    “那不见得,若真嫁个愚人,玉儿岂不是要天天操心,且少思性子跳脱都喜欢与他一起,可见是个稳妥之人。”

    萧致思来想去觉得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遂而点了点头,“你若有意便和二弟妹说清楚,由她当个中间人也好。”

    想罢又道:“当然,前提还得是两个孩子有意,这般我也才放心。毕竟....只要两情相悦,男方哪怕家世一般,品行端正也好。”

    陈琇莹自然应是,思索着找机会和二房细细谈一谈。

    ……

    临近五月下旬,天气越发燥热起来,蝉鸣四起,好在盛京地势偏北,风大,行人躲在树下也不觉得有多炎热。

    英国公府的下人们卯时便起了,个个脸上满是喜气,府内的夏蝉早就被粘了个干净,有眼力见的人早早擦拭干净门前的石狮子,等着客人来。

    前几日府内大房的少夫人查出孕事,今日又恰好是大公子的生辰,老夫人欢喜得紧,说要双喜一起办,邀了些相熟的世家开宴热闹热闹。

    今日萧玉要在前院帮忙招呼客人,宋嘉欢便自己慢悠悠挽着四喜,缓缓往前院走去。

    脚踝养了些时日,如今不需坐软轿,缓缓走动还是可以的。

    越过园中月门,已能依稀听见前院热闹的声音,她更放慢了脚步,忍下心底因脚伤未愈的烦躁。

    眼尾含着一抹清冷,眯眼看向前方。

    少乾表兄去年与大理寺卿家的女儿卢菁菁成婚,已有一年有余。

    这位表嫂性情娴静大气,闺中较好之人也多,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孩子,想来前院该有多热闹。

    然而盛京大多数世家对宋嘉欢都是表面恭敬,实则私下看她的眼神都带着厌弃和惧怕。

    既是英国公府的热闹日子,她便低调些,左右也懒得看那群人阿谀奉承的样子。

    见不远处有一方角亭,院中枝繁叶茂的银杏树刚好将亭子遮住了大半,四周是裁剪有致的月季花丛。

    晌午的日光在这里淡了许多,她便停在此处歇息。

    正百无聊赖地玩着树叶时,耳畔传来轻缓从容的脚步声,她侧首看了过去。

    入眼是浅金色的云纹,纹理精致,落在月白锦袍上,给人平添几分高洁。

    对上那双茶褐色的眸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润平和,然而细看却看不透那被云雾遮住的眼底。

    两人对视一眼,谢筠略微颔首朝她道:“郡主。”

    “你也是来躲个清闲?”

    少女嗓音清亮,未有一丝落寞之意,侧首间腰间青丝掠过绯红裙裾,将她身后光影拉扯得分外恣意。

    好似方才他所见的绿荫之中,那一抹绽放的孤傲绯红是错觉般。

    他在前院许久,并未见到昭阳郡主到过,这条路是通往国公府前院的必经之路,她却说是在躲清闲。

    谢筠无需细想,也能大概揣摩到少女心思,抬眼淡然一笑,没有否认,“不知郡主是否介意?”

    宋嘉欢自是不介意,抬手随意指了指对面的位置,角亭不小,便是容纳五人也不觉得拥挤。

    墨竹跟在谢筠身后,眼见公子落座,手里握紧一方漆木长盒,嘴角扯了扯,到底没说什么。

    公子哪里是躲清闲,分明是受萧大公子所托取画,折回时才路过这里。

    宋嘉欢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敲打着桌面,微风吹动裙摆,脚踝处缠着一层薄薄的细纱,此时感觉不到一丝闷热。

    她朝谢筠笑得真诚:“还未向你道谢,若非用了翡玉膏,我这脚伤怕是痊愈的还要慢些。”

    “药膏本来就是用来治病的,郡主觉得有用便好。”

    墨竹在一旁将头又低了几分,心中稍稍诽谤:能不有用吗?

    那还是公子游历南疆之时,机缘巧合救了一少年,所得的化瘀止痛方子。

    公子之前在书房碾磨了许久才制好的一瓶,说给便给她了。

    思索间,又听宋嘉欢“咳咳”两声,好奇地问道:“太师府都是从哪里找的能工巧匠?药膏极为好用便罢了......”

    她顿了顿,不由得想起前些日子吃的桃丝米糕,接着道:“连府内桃树结的果子都汁肉香甜得很。”

    话毕,她收起敲打的指尖,托腮看向谢筠,眼睑下的红痣被洒进的金色碎光一照,好似在闪烁般。

    “倘若年年都能吃到,倒不失为一件乐事。”

    言语之间虽多可惜之意,但听着分明在暗示什么,可语气大大咧咧,好像又在让人不要多想。

    墨竹眼皮一跳,哪来那么多好果子,太师府的那棵桃树是老太师亲自照料许久的,花期长,开的明艳,果却涩小。

    故而送到英国公府的那筐桃子是墨云领命,起了大早到京郊庄子摘的。

    那里有太师旧友培育的一片桃林,就那么几棵树结的果子硕大清甜。

    公子倒好,都赠给了昭阳郡主。

    他暗暗看了一眼绯衣少女,总觉得与墨云和他说的不一样,这是直率吗?

    这分明是裹着直率的皮说着扬威的话,还让人分不清真假。

    然而谢筠眸中依旧不见一丝波澜,嗓音清润如常,“郡主既然喜欢,那便年年结果后,送到府上。”

    像是就等他的这句话,语音刚落,她便挽唇笑道:“既如此,那日你欠我的人情便两清了。”

    少女精致俏丽的眉眼掩不住得意和狡黠,黛眉微扬,笑得张扬明朗。

    风吹动枝叶,碎金的光跃进她眸中,明亮的如同一汪清泓,谢筠抬眼间能看见在那之中他的倒影。

    他依稀记得,过于率真坦荡的人,在他父亲眼中便是愚笨之人。

    可谢筠幼时便知道,他的父亲是错的,识人更易错。

    那样坦率的人分明是极其聪明的,他们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比起所谓的故作聪明,他们更善于直接争取,所以便不会错过所求。

    墨竹敛眼看着公子挺直如松的脊背,心里虽捉摸不透他的想法,但到底是欠了昭阳郡主的人情,见她这般说倒是认可墨云的描述。

    然而却听公子慢条斯理回道:“举手之劳,不及郡主当日所为。”

    他所言不假,昭阳郡主看似张扬恣意,实则心思玲珑,那日之事她其实记得清楚,却半点不曾在他面前透露。

    只争争表面人情,不愿搅和其中。

    但,也确实是真心帮了他。

    只见宋嘉欢往前倾了倾,眼尾不自觉染上了一分威压,颇为认真看着他:“可予人所需才能算是恩情,不是么?”

    谢筠勾唇轻笑一声,眸中藏着的冷雾陡然好似消散了些,那一瞬恰如拨开厚重云雾的熠熠辰光,轻柔洒在了高山松叶间,令天地春色失颜。

    他清声回道:“既然郡主如此坦率,谢筠自要领情。”

    宋嘉欢愣了愣,掩下心底泛起的惊艳,唇角笑意不减。

    好像第一次见谢筠这般不同,却又觉得两人之间又有些相似。

    前院模糊的喧哗声减弱,角亭已不见一人。

    越过层层绿叶,远远可见游廊中,白衣胜雪从容地走在前方,身后不远处绯衣如霞缓缓走动,好不和谐。

    扇子般的杏叶打着旋儿落到一片玄色衣角上,又因那人猛然的大步前行而跌落至石板上,被人碾碎成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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