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天边乌云密布,夏日黄昏的最后一丝日光被浓重的墨遮住,青城寺白日听见的溪水碰撞青石的声音,早就淹没在突如其来的雷声里。

    青城寺后院,绕着鹅卵石路盛开的野花被风吹弯了腰,木制廊檐的柱子上早就挂好了一盏盏灯,在暗沉的环境下宛若一条火龙照亮了数间禅房。

    四下除了淡淡的木鱼声,便只有木屐在地板上踏出的声音。

    宋嘉欢蹙眉看着前方引路的人,心里像是挂着根弦,闷闷得让她提不起精神。

    思及不远处便是德妃所歇息的禅房,且方才在佛殿也多亏德妃的侍从为萧玉解围。

    她只好长吁一口气,转而看着一盏盏灯不语。

    萧玉察觉到她的情绪,轻轻拍了拍她挽着的胳膊,无声安慰着她。

    越是这样,宋嘉欢越觉得心里替她不快,轻“哼”一声。

    想起方才自己匆匆赶过去,看见佛殿发生的事,无名火便陡然升起。

    若她那时能陪玉儿一起进去,那两人哪敢趁机使坏。

    一时心里没忍住,还是冷声道:“刚才我就应该把她俩的长明灯也碾碎了才对。”

    萧玉哭笑不得,不小心摔破和故意碾碎的份量孰轻孰重她还是知道的。

    佛像面前人人皆自重,倘若她真的这么做了,明日盛京便会传出昭阳郡主亵渎神佛的流言。

    这比之性情如何桀骜不驯的流言都要严重,大宋从上到下,无数的人都将神明看的极为重要,欢欢无论如何也担不起这样的名声。

    她附在宋嘉欢耳边,轻声道:“无事,无心不为过,佛祖不会怪罪。”

    哪里是无心,分明是那讨人厌的沈心怡和薛宁茹故意为之。

    她俩一个嫉恨萧玉之前出言讽刺,一个以为萧玉要成皇子妃,能做什么好事?

    当时殿内有那么多人看着,佛祖就算怪罪,也要先劈她俩。

    宋嘉欢没好气的想着,她可不信萧玉是没拿稳摔的长明灯。

    她在外面看着那两人的时候,神色分明得意得很,见到她倒是一副可怜的样子,好像怕她故意找茬一般。

    若非怕玉儿因为她被人诋毁,她早该给她俩一人一巴掌才对,就是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胡说。

    眼见就要到了禅房门口,萧玉连忙低声说:“德妃娘娘在,且先看着吧。”

    禅房不大,却应有尽有。

    从内到外无一不透露着素朴干净,大多是白、灰和木色,唯一亮点的绣球花被放置在桌上,仅用一绿瓷瓶养着,看的宋嘉欢有些讶异。

    虽说跟这位德妃娘娘接触鲜少,却也知道后宫女人哪个不喜欢明亮华贵的宫殿,哪里忍得了这般小且素的房间。

    再看端坐在首位的德妃,乌黑长发仅用木簪挽着,身上穿的僧衣款式极其简单。

    看起来与寻常女僧无异,唯有那张鹅蛋脸生的秀气,远山眉又素净,唇角含着和善的笑意,显得整个人格外温柔。

    若非她通身散发着上位者的气势,乍一看,真当与宋嘉欢记忆中那个内敛安静的德妃娘娘一点也不像。

    不过也就宋嘉欢识货,坐在不远处只轻轻扫了一眼,便认出她发间的木簪是用上好的紫檀木刻成的。

    那随动作而缓缓飘动的的僧衣,也是用扬州那边的云纱所制。

    这种纱昂贵无比,吸汗透风还一点不透光,穿在身上宛若未着一物。

    不过即便如此,比之宫里的华贵繁华,也是不够看的。

    许是修行真的能改变人吧,哪像那些后妃,个个不是玉钗金饰,便是绫罗绸缎。

    许久未见,少不了要寒暄几句。

    聊了片刻后,德妃拨动着手里佛珠,笑着朝宋嘉欢道:“许久不见,昭阳容貌倒是越发出色了。”

    少女端坐着,白皙的脖颈修长挺直,通身皆是名贵饰物,不掩华贵。

    因着容貌出色,那些玉钗绫罗再如何耀眼,却都像是她的陪衬。

    雪肤乌发,朱唇皓齿,微微上扬的眼尾衬得那双桃花眼,在沉重的禅房中显得格外潋滟明媚。

    眼睑下的红痣诱人心魄,一双黛眉修得英气,反而给本艳丽的眉眼添了几分清冷。

    德妃看着她笑的温和,心里却是有几分怅然。

    胤亲王妃当年已是盛京绝色,却时运不济,红颜早逝。

    如今看来,她女儿的容貌倒是更胜一筹,好在性情不行,说不定也能避免祸水之事。

    闻言,宋嘉欢微微点了点头,语气带着几分理所应当道:“德妃娘娘果真实诚,不说虚话。”

    德妃:“......”

    面色虽怔了一瞬,但到底是宫中出来的,唇角依旧挂着和善的笑意,她吖了口茶道:“昭阳嘴甜,怪不得陛下和太后娘娘素日都多有宠爱。”

    又顿了顿,神色浮现出淡淡的惋惜,“本宫在青城寺多年,除了日日抄写经书为陛下和太后娘娘祈福,也做不了什么,不知他们近来可好?”

    “嗯......”

    宋嘉欢沉吟思索着,近来并未听闻朝中有何大事发生,想来陛下也少操心,太后那里......

    不想也罢,她忙着算计人,能不好吗?

    “吃的香,睡得饱,身体个顶个的好。”

    德妃:“......”真押韵。

    这丫头怎的越发让人把控不住。

    德妃神色自若地拨动着手里的佛珠,微微点头道:“如此,本宫也可安心了。”

    一旁的萧玉见氛围有些尴尬,端着白瓷茶杯浅笑一声,“这茶可是用竹叶上的晨露泡的?喝起来真是格外清香。”

    德妃颔首,眼神颇为赞赏,“萧姑娘好品味,本宫修行清简,也就是这种花了心思的东西,勉强能拿的出手。”

    “娘娘身份尊贵,再寻常之物,能经娘娘拨弄,也是格外珍贵的。”

    萧玉说的坦然,且无半点奉承之意,听得德妃心里满意得很。

    晟儿性格温吞,也只能她来操心,指望慈宁宫那位,怕是只能娶那势微的袁氏女了。

    宋嘉欢在一旁抿了抿口中的茶水,除了甘冽点,与寻常喝的并无不同,甚至不及四喜泡的花茶一半好喝。

    她撇了撇嘴,余光见德妃眼神时而飘向萧玉。

    此刻天边乌云越发厚重,风将院子里的树吹的“呼呼”作响,一副风雨欲来风满楼之像。

    心下略加思索后,宋嘉欢站起身来看向德妃,满室烛光被风吹的颤了颤。

    “天色已晚,府中长辈还在等候,改日再和德妃娘娘好好叙旧。”

    清冷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不耐烦,德妃却恍若未闻,轻笑一声,微微抬手,身边的侍女将一卷佛经奉至她手上。

    “原想着今日能为萧姑娘解围,也算是缘分,只是佛前有大忌,当时又人多眼杂,恐对萧姑娘名声有碍。”

    她顿了顿,起身将手里的佛经放在萧玉身侧的桌子上,不经意打开,上面还有一些空白部分似是在等人抄写。

    声音沉稳带着几分威严,接着道:“恰好这里还有呈给宫里的佛经尚未抄完,听闻萧姑娘才学敏捷,不知可愿帮本宫完成,也算是件功德无量之事。”

    萧玉闻言,与宋嘉欢对视一眼,两人眼里皆有些犹豫。

    抄写佛经本就是一件有功德的事,何况是呈给宫里,明眼人都看着。

    就算届时因为佛殿发生的事,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但有这份心意在,谁敢说萧玉半个字?

    如此看来,德妃娘娘倒果真是颇为和善。

    只是眼看天色不好,两人出来也已过了许久,再耽搁下去,夏季雨大,路上都是青石板,暮色幽暗,沾了水倒是不安全。

    似乎看出她们的犹豫,德妃缓声道:“勿忧,这夏日雨势来的快,去得也快,本宫让人去萧家庄子上通知一声便是。”

    “剩下的佛经不过两刻钟便能抄完,等雨势小了,再让人送你们回去也安全。”

    语气稳妥,言词间考虑周全,让人难以拒绝。

    宋嘉欢看了一眼萧玉,点了点头,安抚道:“抄写佛经需要安静,我去外面的角亭等你。”

    屋内的檀香熏得她头晕沉,她是一刻钟不想待下去了。

    如此正好也能守着萧玉,今日之事总感觉一切太过巧合,她的心莫名悬着。

    虽说她这人没什么大聪明,但有一点还是准的,就是直觉。

    角亭两面被竹帘挡住,漆红的柱子上挂着两盏莲花座灯,被风吹得忽明忽暗,却没有半点要灭的样子。

    此刻桌上正煮着一壶热水,宋嘉欢不会泡茶,遂而只漫不经心地握着热乎的杯盏,打量着四周。

    角亭的不远处正对着月门,两侧种满了蓝色的绣球花。

    鹅卵石路上被风吹落了不少花瓣,一只蓝翅凤尾蝶正颤巍巍地贴着地面扇动翅膀,却怎么也抵不过大风。

    眼看风越发大,乌云中翻滚着雷声,豆大的雨点似乎随时会打下。

    宋嘉欢搁下杯子,匆匆走到蝴蝶面前,轻轻托起它,放在月门下的花丛之中。

    少女裙摆被风吹动,伴随风声翻飞着宛若蝶翅,敛眼见多了几只蝴蝶一起躲在花下。

    她怔了怔,自言自语道:“真好,回家了。”

    就在她要转身离开时,“轰隆”一声,紫色的闪电自天际重重劈下,一瞬间,雪白的电光将整个寺庙后院照得发亮。

    余光见一女僧正匆匆往后院竹林走去,她捂着头上的兜帽,大风吹起她的衣袖,手腕间露出一块疤痕。

    宋嘉欢的呼吸猛地窒住,她紧紧捏着身侧颤抖的手,回身看了眼禅房,见那里依旧静好,毫不犹豫跟着女僧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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