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因为京郊的庄子距城里有段距离,出行就得赶在天微微亮时,以免路上染了暑气。

    阿蛮一早将宋嘉欢的马车赶到了英国公府,托圣上对她的宠爱,车里所用无一不精巧细致。

    念及卢菁菁怀孕,加上萧玉,三人坐一辆马车丝毫不觉拥挤。

    天气热了,宋嘉欢不似以往贪睡,倚着车壁听萧玉和表嫂讲话,倒也不算无聊。

    卢菁菁嫁到府中已有一年,平日里看得出众人对这位昭阳郡主的看重,便连平日肃正的公公都十分纵容她。

    待字闺中时,虽听闻她脾性桀骜冷清,不好相处,但她到底是大家出身,性子也娴静端庄,故而待宋嘉欢的态度总是恰到好处,舒适有度。

    当然,宋嘉欢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两人素日相处不多,但倒也算得上融洽。

    此时见宋嘉欢时不时眼神飘向自己,好奇的看着自己抚摸小腹,她浅浅一笑道:“听婆母说,等月份大了些,便能感知到孩子在肚里踢脚,也不知会是何感受。”

    “那不会疼吗?”宋嘉欢讶异地问道。

    卢菁菁双手轻轻覆在腹部,笑得温柔说:“怎么会呢?那是跟我们打招呼呢。”

    萧玉将木屉里热乎乎的奶黄包用油纸包好,递给两人,闻言也好奇的看向她,“那他能听到我们说话吗?”

    卢菁菁点了点头,自从做了母亲之后,她心里能隐隐感觉到有股说不清的联系在她和孩子之间,也许便是母爱吧。

    宋嘉欢打量着她自怀孕之后越发温柔的神色,烛光在周围笼罩出一圈暖光,不知想到什么,轻声问道:“嫂嫂能感受到他?”

    “嗯。说来也是神奇,大概是母子连心吧。”

    母子连心?

    宋嘉欢收回了视线,若无其事地看向面前的灯座,心底涌起一股酸胀。

    母妃在她不懂表达的年纪离开,她还有很多话没来得及告诉她。

    可是如果真的有母子连心的话,母妃一定能很早就感觉到她的爱吧。

    ……

    错落有致的罗汉松分布在青砖石瓦之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芍药花香,娇艳的花瓣一簇簇的挑逗着阳光,隐在绿油油的枝叶中。

    夏初正是农忙好时节,远处田野里忙活的声音遥遥传来,别添了几分生气,近处绕着围墙盛开的海棠花被风吹落,散了一地的花瓣。

    宋嘉欢与众人路过时,见那花瓣紫而不妖,完全不似之前的粉白相间,讶异问向身后一人:“福伯,这是又出新种了?”

    福伯笑着点头,“老奴守在这庄子里也无甚大事,就爱捣鼓花草果木,想着也能给城里的贵人们看个新鲜。”

    宋嘉欢随手托起一束枝丫,紫色的花瓣衬得那双纤纤玉指白得像瓷,“确实好看。”

    福伯是外祖母的陪嫁,自打外祖母在英国公府站稳了后,就到城郊负责打点庄子。

    为人心细,早在她们来的前一天就打点好了庄子上下,熏烫好了屋里屋外,也省的四喜和玉珠她们再多做收拾。

    且还有一手相当了得的修剪花木的本事,也不知比起谢筠府内的那个巧匠能胜几分。

    萧家的庄子就在城外青山寺下,百亩地都佃给了庄户,自青山上涌泉流下的溪水刚好绕着庄子,旁边种满了梨树、桃树。

    倘若春季去踏青,刚好能看到雪白粉嫩的花瓣洋洋飘落到水中,位置极好。

    且是当初圣上赐给老夫人的,周边挨着还是司马左相府的庄子。

    萧柔站在门外看着婢女收拾房间,眉眼透露着不悦。

    庄子大是大,除了花树便是望不到头的田地,住得也没国公府精致妥当。

    真不知道为什么连母亲也催着她们跟着一起来,何况还有昭阳郡主在,她浑身不自在。

    憋了半天的情绪,见萧婉走过来,终究没忍住,朝她闷闷道:“怎的你老喜欢跟在昭阳郡主身后,人家分明都看不起我们,来这避暑做甚?”

    萧婉眼皮都懒得掀,冷声道:“你若想去仕林书会,就闭嘴。”

    仕林书会?

    她模糊记得端午宫宴时,曾听人讨论,司马家嫡女要在夏初之时,在庄子承办一年一度的仕林书会。

    届时还会有不少盛京的名人评判诗文,拔得魁首还有宫里的赏赐。

    盛京三大家,王谢司马。

    王谢乃是天下文人所敬仰的文臣代表,都是百年世家,钟鸣鼎食,王氏出过三朝皇后,谢家的门生遍布朝野。

    而司马家却是后起之秀,当今圣上上位改革,切开了被世家贵族把控的朝堂,涌进来一批寒族子弟,司马家正是寒族文人之首。

    司马家现任家主官至左相,长女嫁的是华容长公主之子,嫡女司马玉如与月和公主、萧玉、宋卿云并称为“盛京名姝”。

    端的是花容月色,德才兼备,备受文人墨客追捧。

    萧柔眼睛一亮,想问的话涌在嘴边,见她一脸不耐烦,又忍了下去。

    罢了,她这个姐姐比她有主见得多,听她的一般都没错。

    次日酉正,天边云层厚重,刚好将日光遮挡住大半,京郊树多,出行路上皆是修剪好的高松树植,风一吹,倒是格外惬意。

    宋嘉欢和萧玉站在不远处,见萧少乾和卢菁菁低声谈话,相视一笑,往外走去。

    两人打算趁着凉快点,去青城寺一趟。

    青城寺是皇寺,山脚有一间小的寺庙供周围百姓祭拜,沿着铺垫规整的青石板路往上,路旁多见挺直的松柏,更深处则是各种灌木花丛,时不时有鸟群纵飞。

    青城山并不高,平日坐马车不到半个时辰便能到达寺门。

    站在山腰时,遥遥望着与百年老树并肩高耸的庙角塔尖,沐浴在日光下,越发肃穆祥和。

    等到扫见白墙墨瓦、白玉青松时,便能瞥见敞开的红漆大门。

    寺前用来停马车的诺大门庭中,有两僧人正低头清扫着地上的残叶。

    因着是皇寺,平日多接待官员女眷、皇亲国戚,且又有楚王生母德妃娘娘在寺中修行,故而细看寺庙周围,每隔一段距离都有官兵镇守。

    迈进寺门,百年古刹被香火缭绕,缯幡铃铎与微风摇撞,铃声与僧语揉杂穿过长林,轻扣人的心弦。

    不敢高声语,唯恐惊神佛。

    宋嘉欢站在古松树下,遥遥望向前方的佛殿大门。

    数百盏长明灯同时照亮了整个大殿,殿内的四方铜鼎升起袅袅香烟,让人看不太清金身佛像的慈悲面容。

    皎白面纱上的娇俏眉眼浮起一层冷意,她不信神佛,故而只看着萧玉的月白身影迈入殿中。

    视线转向台阶下方左侧,那棵挂满了红绳的菩提树。

    树干粗壮无比,繁茂的枝叶亭亭如盖,遮挡住大片的光亮,斑驳的光影洋洋洒在红绳,像是盛放的花簇。

    有不少世家贵女也趁天气凉快了些,到青城寺烧香祈祷。

    菩提树下站着三三两两的人,正小心系着红绳,时不时对着殿门拜了拜,神色皆庄重。

    倒显得一席银红流纱朱裙,慵懒抱胸的宋嘉欢格外扎眼,见有人时不时瞥了一眼自己,眼里满是不赞成。

    她撇了撇嘴,这已经是她最低调的裙子了好吗?

    “郡主为何不求?”

    清冷如玉的嗓音自她身后响起,夹杂着不易察觉的温和,宋嘉欢头也没回,低声道:“本郡主不信神佛,只信自己。”

    神佛若真的有灵,便不会在她幼时跪在院子里,哭着祈求苍天治好母妃时,熟视无睹。

    所有人都说母妃是因为生她时落下病根,才会时不时咳血,只能调理。

    她那时自责得要死,只恨自己从未出生。

    当滚烫泛腥的鲜血一次次滴落在她的掌心,幼时懵懂无知时,信以为真那是母妃的戏法。

    可当她的生机被每次咯出的鲜血逐渐带走时,她便敏锐地察觉到不对。

    母妃告诉她神明在人心中,她不懂,便夜夜跪在星幕之下祈求上苍,可母妃还是离开她了。

    她不清楚带走母妃的究竟是日日咳血的痛,还是那天下午身负的剑伤。

    可不管哪一种,都说明了苍生万千,漫天神明哪能一个个听得清他们所求之事。

    后来她才明白,神明在人心中,是指遇到困境绝望之时,坚强、乐观、奋力...每一种不愿被打倒的情绪,才是真正能救赎自己的神明。

    温和典雅的玉檀香轻轻荡入鼻尖,带着一股安人心神的力量。

    宋嘉欢猛地回过神来,将情绪收进眼底,侧首看向一旁的人,好奇问道:“谢大人又为何不求?”

    谢筠负手遥望一眼佛殿,清隽眉眼在青松衬托之下,好似在与佛像对视,一时分不清谁的眼神更温和漠然。

    他缓缓开口:“我与郡主一样,只信事在人为。”

    不远处的人看向两人的眼神越发怪异起来,一红一白在这肃穆古刹中,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降世,冷漠清冷地看着世俗。

    “哦?”

    宋嘉欢扫了一眼菩提树下的人,眼珠微转,唇角勾起接着道:“那不知…让谢筠做我的郡马该如何为之呢?”

    少女明媚的眸色纳进了四周无尽绿意,灵动狡黠与寺庙格格不入。

    谢筠只侧首对视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神色浅浅,藏于袖中的手却募地攥紧了一分。

    “铛。”

    寺中钟声准时敲响,沉闷厚重的钟声越过香火庙檐,越过人群古树,直直敲中心底,震动人的神思。

    谢筠淡淡看着飘动的红绳,茶褐色的眼里浮现几分看破世俗的从容。

    人们的夙愿总想着委婉表达出来,浑然不知他们眼里的热烈早已直白地告诉他人。

    他轻声道:“非郡主真心所想,为与不为有何意义?”

    宋嘉欢下意识想反驳,又觉得哪里不对,憋了半响,不再看他。

    而是昂首看向佛殿,嘴里不服气道:“自然,本郡主想要的抢过来……”

    话没说完,她顿了顿,望见佛殿迈出之人的神色,不由心里一紧,提裙快速往殿门走去。

    望着少女又一次匆匆离去的背影,不似其他人那般宛若需要精心呵护的白瓷,更像荒野中猝然升起的一团火焰,明亮热烈。

    不熟悉的人会惧怕火焰的灼烧,熟悉的人却会不自觉被那股温暖明亮吸引。

    “公子。”

    墨云不知何时落在他身后,一手拿着二十四骨油纸伞,一手拂掉肩头的碎叶,轻声道:“那人果然躲在青城寺外围,墨竹正盯着他。”

    谢筠点了点头,抬眼轻扫天边,日光消退只余残温,云层越发厚重,透着乌黑,正随风缓慢而来,带着一股压城声势,不少人都匆匆往外赶。

    唯有一个小女孩此刻仍在诚心系着根根红绳,因着个子小,她只能踮起脚,踩在石头上晃悠悠地系着。

    略显宽大的衣衫衬得她越发瘦小,而一旁的婢女正低声劝慰着什么,神色焦急。

    墨云察觉到公子的眼神,只打量两人片刻后,低声道:“那女郎瞧着像是王家三房庶出的小女儿。”

    “把伞给她们吧。”

    墨云微愣,心下明白公子是在顾念从前在王家所得的人情,点了点头,“马车上还有伞,我待会去取。”

    “不必。”

    谢筠眼神飘向佛殿前,那里早已人散,只剩一个僧人在清扫,他略加思索,“我自己去取,你仔细盯着后院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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