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次日清晨,宋嘉欢仅着雪白寝衣坐在铜花镜前。

    她懊恼地揉了揉头发,柔滑的青丝掠过纤细的指尖,只见镜中的女子不满地鼓了鼓嘴。

    不过是熬了半宿写证词,做了个梦而已,醒来就变成了这幅模样。

    镜子里的女子眼眶红肿、唇瓣带伤、面色苍白、眼睑泛青,哪里还有昭阳郡主平日半分的意气风发。

    玉珠见状,连忙放下手里熨烫好的合欢红百蝶金丝裙,拧干沾了冰水的帕子,轻轻放在她眼上,心疼道:“郡主可是又入梦魇了?”

    宋嘉欢低低“嗯”了一声,原以为有几年没梦到那天的场景是因为自己释怀了,没想到见完湘云,母妃吐血的画面又一次清晰地出现在梦里。

    都说小孩子什么也不懂,可是小孩子偏偏又记得清吃糖和挨打的时候。

    她抬手扯了扯嘴角,看向四喜道:“去告诉外祖母说我晨起吃撑了,下午再过去请安。”

    她不擅长说谎,这幅鬼样子,若被外祖母看见了定是要问个仔细的,且自己还没想好如何跟她说明日想回王府。

    申正,外面的暑气散了些,玉珠正将窗前水缸的荷花换上了池塘新采的,见桌上放着没拧好的小巧白玉罐,扫了眼四喜。

    四喜会意,走近拧开罐盖,轻轻一沾,清凉透肤的触感自指尖传到手心。

    不由感叹谢大人果真不负“绣莹公子”之名,从未待郡主像他人那般有偏见,每次送来的东西也都是精细且合适的。

    不过半日,郡主唇上的咬痕已经好了大半,如今再轻轻一涂,明日许是就看不见疤痕了。

    ......

    寿安堂外的拐角,宋嘉欢正漫不经心地扇着团扇,下午暑气消退,她却还是没得心燥的很。

    懒懒地掀了掀眼皮,刚好看见萧少乾往这边走来。

    见她一副焉巴的样子,萧少乾不由笑出了声,“我记得你院子里的冰也不少,怎的还是一副苦夏的模样?”

    宋嘉欢扯了扯嘴角,怕他看出自己的不对劲,转眼看向院里的鱼缸,“你看那荷花还一直在水里呢,不也焉了吧唧的。”

    也是,这丫头惯会犟嘴,在他面前看着斯文,实际鬼机灵多了去了。

    萧少乾将手里的书递给她,低声道:“这是谢筠让我转交给你的。”

    说完又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不过你何时和他关系如此融洽了?他竟寻来了前朝软鞭式法的孤本《潇湘孤月》,托我转交给你,这可是二叔找了几年的好东西。”

    宋嘉欢默然瞥了一眼那用墨线捆绑好的书册,封面被陈年的墨水晕染透,呈现一股干瘪感,只看一眼便能感受到它的古朴。

    确实是好物,可是她何时问谢筠要过?

    她欠的人情都还没来得及还呢,且她想要的东西自己就能得到,又何须委托他人。

    只是谢筠并非是那种无事献殷勤,把心思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事上之人。

    许是他有什么不便于走明路,要暗暗传递给她的东西。

    难道是湘云越狱了?

    可都察院是什么地方,谢筠身边的随从各个武艺高强,她跑不了。

    思绪流转不过片刻,宋嘉欢用指尖摸了摸眉尾,令四喜接过书册,樱红的唇瓣微微弯起,“我于谢筠有救命之恩,想来他这是还我人情罢了。”

    左右扬州一事不久前表兄已经知晓了,她也无需隐藏扭捏,这个借口自己找得倒是妙极了。

    萧少乾闻言倒没有多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看着她的眼光颇有种“吾家少女初长成”之感。

    欢欢容貌过人,内心良善,奈何性情太过骄躁,不为世俗所接受。

    以往祖母还总提点他们几房,不管是在朝为官,还是在野从商,无论何时绝不可置她于不顾。

    如今看来,璞玉自有良人打磨,明珠怎会蒙尘。

    倘若谢筠真的可以理解、尊重、包容、照顾好她,倒也算是给他增添了几分烟火气,实乃佳话。

    宋嘉欢见他今日仅着一袭素衣,微蹙着眉问道:“兄长这是去参加何人的丧事了?”

    萧少乾敛眉,神情似有些哀伤,叹了口气道:“昨晚前任工部侍郎孙大人病逝,今晨才告知圣上,我下朝便赶了过去祭奠。”

    孙大人?那个曾经讨伐过她的老古董?

    宋嘉欢有些印象,只听闻他前段时间受累咳血,不曾想竟这么严重,心下也是唏嘘。

    “孙大人一生清廉,临终前还在问庙坛修建得如何,忧心中原的水渠进度,当真是克己奉公。”

    闻言,宋嘉欢脚步顿了顿,心中再无半分轻视之意,不由感叹人有多面,虽说他古板了些,但也不算是什么坏人。

    寿安堂正室外,两人方一迈入便听见里面一片笑语,还夹杂着不熟悉的音色,对视了一眼,眼里皆是诧异,英国公府来客人了?

    婢女撑起门上的卷帘,迈步而入,宋嘉欢一眼便看见了站在外祖母旁的少女。

    一席鹅黄纱裙,娇俏鹅蛋脸上柳眉弯弯,唇边挂着两个浅浅的梨涡,像是春日枝头上的梨花一般。

    只是,看着却面生。

    “许久未见小郡主,不曾想已经出落得如此标致,不知可还记得我?”

    宋嘉欢闻声抬眸看了过去,说话的妇人坐在外祖母右侧,一席深蓝对襟锦裙,面容温婉,通身装饰看似低调,实则都是名品。

    看着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来是谁,她疑惑的看向外祖母,桓老夫人偏头看着妇人笑道:“你离京时她不过六岁,想来也记不清楚了。”

    说罢,又朝宋嘉欢挥了挥手示意她过去,“这是你桓家表舅母,年年都从衡阳给你送东西,你这丫头倒是忘得快。”

    这么一说,宋嘉欢倒是有了印象。

    外祖母出身的衡阳桓氏,家大业大,历经三朝不衰,外祖母的胞弟却身体不好,膝下仅有两位嫡子。

    这些年除了二房外,长房全都留在了衡阳,鲜少回京,故而她记得并不清楚。

    宋嘉欢朝她浅浅笑了笑,跟在表兄之后,清声唤道:“表舅母好。”

    桓家大房夫人刘氏笑吟吟地看着她,来之前她也听闻过昭阳郡主的一些事迹。

    却怎么也无法将传闻中跋扈霸道的人和年幼爱笑的小姑娘联系到一起,如今看来传言并不为真。

    虽是皇家贵胄,言行间自带几分高贵和距离感,却也不难看出在她外祖母前的娇憨,和她母亲倒是有几分相似。

    桓老夫人又指了指身旁的少女,“这是桓家大房的小女儿若彤,小你两岁,你应该是不记得了。”

    “郡主安好。”

    少女声音娇软,听着当真是软糯入心,宋嘉欢微微颔首。

    倒是她身前的萧少乾侧首看向一处,语气不乏熟络,“维桢先前写信的时候还在徽州找墨,如今怎得舍得回京了?”

    “家母有命,不敢不从。”

    宋嘉欢闻言看了过去,只见萧玉右手侧坐着一人,唇角噙着一抹柔和笑意。

    容貌如画,淡绿锦袍将他衬得宛若江南河畔被春雨洗涤过后的长竹,与谢筠的疏离感不同,他更多的是文雅柔和。

    就这样端坐着,远远看着他和萧玉倒真是...怎么说来着,她猛地拍了拍额心,话本里的才子佳人,绝配!

    见她细细盯着自己,桓维桢浅浅挽唇,双手相叠朝她行礼道:“郡主安好。”

    这便是外祖母时不时提到的桓氏长房那个喜欢游山玩水,擅长琴棋书画的次子桓维桢?

    原以为是个浪荡的人,如今看来倒是彬彬有礼。

    只是文人墨客多崇往官场,更何况有家世的男子,他却年年东南西北四处跑着,倒是与盛京世家之人不同。

    桓老夫人含笑打量着几人,不知想到什么,朝宋嘉欢道:“你幼时见过维桢几次,那时他长得跟年画娃娃一样,每次见到他都叫他姐姐,这事可还记得?”

    宋嘉欢:......

    虽说她也不是做不出来这事,但是一下子让这么多人知道,她堂堂昭阳郡主的面子往哪儿搁?

    想来也是外祖母见到娘家人心底高兴,想着自己能和他们好好相处,宋嘉欢自不会计较什么。

    走到她身边,挑眉回道:“我尚且年幼便知道诚心夸人好看,可见童言不假。”

    桓老夫人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对着几人道:“这丫头性子就是直言不讳,心却是极好的。”

    刘氏眼底略过一抹惆怅,点了点头,“姑母教导有方,犹记当年小郡主还是跟在几位兄长身后乱跑的可爱小人儿,现在已然亭亭玉立,当真是岁月飞逝。”

    她这般说着,心底却是感慨万分。

    当年遥遥见到胤亲王妃带着小郡主回府,那时小姑娘生得冰雪聪明,调皮可爱得很,却也是谁的话都不听,就听姑母和王妃的话。

    后来物是人非发生变故,他们赶到盛京时,曾经艳冠盛京的女子已经香消玉损,小小的人病了十几天,没点生气。

    姑母那样经过大风大浪的人愣是心疼得直流泪,险些也病倒,好在如今都过去了。

    英国公府到底是钟鸣鼎食之家,圣宠不衰,自打嫁到皇室的幼女离世后,英国公府便低调至极,鲜少与世家往来。

    连带着他们也极少回京,若非前些日收到姑母的书信,又怎知宫里几位这般爱热闹,又打上了英国公府的注意。

    不过也倒是给了他们一个好的机会,她的维桢相貌才学那是桓氏少见的一等一。

    性情温和懂礼,奈何是次子又不爱科考为官,以至于这都二十了,亲事迟迟定不好。

    姑母信中意思是想将玉儿说给维桢,萧玉身为英国公府唯一嫡女,容貌秀美,才情兼备,母亲又是大族嫡系出身,得姑母亲自教导,便是做皇子正妃都是绰绰有余的。

    若非不愿牵扯皇子之争,哪里还轮得到维桢呢。

    她含笑看着下侧端坐的两人,越看越满意,有了英国公府这棵大树,桓氏和他们长房只会越来越好。

    英国公府日常清净得很,如今来了客人,众人自是寒暄许久。

    晚膳摆在了寿安堂,男女分桌,用屏风隔开。

    宋嘉欢坐在桌前,悄悄戳了戳萧玉的腿,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我怎么感觉这是要议亲的样子。”

    萧玉心不在焉地盯着眼前的蟹粉狮子头,轻“嗯”了一声,“过几日便会交换庚帖了。”

    “这么快?!”

    宋嘉欢没忍住心中的惊讶,声音不自觉大了点,引得桌上的人看了过来。

    她只好“呵呵”两声,戳了戳碗中的狮子头假装埋怨道:“这狮子头凉得也太快了。”

    大夫人陈氏扫了眼两人的神色,心下了然,朝她问道:“可是不合胃口?我让厨房重新做一份。”

    “嗯?没有啊,这狮子头里面的肉馅还热的流汁呢。”

    桓若彤边说边戳开了狮子头,金黄的汤汁瞬间沾湿了碗碟。

    看向众人时笑意吟吟,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

    宋嘉欢嘴角抽了抽,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对陈氏摇了摇头,“不用麻烦,我已经饱了。”

    二夫人许楚见状挽唇轻笑几声,端起手边的玛瑙杯朝众人道:“今日长嫂安排晚膳委实辛苦,这桂花酿是我亲自酿的,诸位可不能光顾着吃,可也要多喝一点。”

    桂花清香夹杂在醇厚的酒气中,添了少许糖块和蜂蜜,甜丝丝的,喝下清爽又解腻。

    萧玉酒量不好,遂而只浅喝了几口。

    见宋嘉欢连喝两杯,怕她醉了,有些事也不方便在这么多人面前说,便拉了拉她的手,两人借着吹风的缘由,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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