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因着宋嘉欢厌烦枯井一般的深宫,没有人气亦没有烟火气,是以拉着萧玉走得飞快。

    待到两人出了宫门,遥遥便见霍道玄正倚着马车,低头不知在想什么。

    高高束起的墨发只余下几缕碎发,在碎金一样的日光下显得五官越发深邃硬朗。

    都说玄衣卫只听圣上之令,杀伐无情,来去无踪。

    这人虽说也经常出入皇宫,但总给她一种分外悠闲的感觉,不过盛京不比漠北,刀剑皆在暗处,许是自己不知道罢了。

    她走近好奇问道:“等了多久?”

    霍道玄闻声抬起头来,将她上下打量个遍,虽说小姑娘眉眼有些倦怠,但是音容一如往常,也就放下心来。

    “不到一刻钟。”

    一旁的萧玉见两人交谈,会心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宋嘉欢,先一步踏上了马车。

    宋嘉欢则跟在她身后,踩上软凳时,视线扫过霍道玄放在佩刀上的手。

    见被日光晒得发红,她还是没忍住,朝他轻声道:“真是笨,也不知道找个凉快的地方等。”

    霍道玄闻言并未躲闪自己的眼神,定定看着她,话中含着几分说不明的深意,似笑非笑道:“若不站在显眼的地方,怕郡主看不见我。”

    男子眸如幽谭,认真凝视时让人不自觉便被他的情绪所吸引,宋嘉欢愣了愣,下意识揪住了袖口。

    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以前沉默寡言,一副小冰块脸的人如今看人时总带着一丝温柔笑意,还会对她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难道是天太热,人心浮躁了?

    她颇为认同自己的想法,暗暗点头,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最近确实太热了,没事多喝点冰镇梅子汤消暑。”

    闻言,霍道玄感觉暑气似乎延至到心口,热热的,让他一时有些恍惚。

    快速的心跳声好像在提醒着他,想要的其实更多,可自己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仲夏雨水总是来得匆匆去也匆匆,狂风夹杂着残雨席卷了庭中的花木,月季花瓣碎了一地。

    天色比方才乌云压殿时更暗,宫女们动作极轻地点上宫灯,四下一片寂静。

    慈宁宫内无一宫人,只有太后微撑着头,一手握着佛珠,看向坐在一旁的人,“襄阳旱灾严重,皇帝今日怎么有空来哀家这里?”

    宋成帝轻押了口茶,清香的茶水让他神思越发清明,泰然回道:“旱灾已有解决之法,近日政务繁忙,儿臣想起许久没来看母后,特意过来。”

    特意?

    太后讶异的蹙了蹙眉,她深知这些年来,皇帝面上不说,其实心里一直记恨着自己当年不择手段拆散他和萧舒晴之事。

    所以与她相处也都是做表面功夫,冷淡得很,鲜少这般放下架子主动找她。

    两人的母子情分不知何时开始淡了许多。

    她松开手,柔声回道:“如今太子之位悬空,举国之事皆由你操心,前朝政务再如何繁忙,也要记得好好休息。”

    宋成帝闻言却是淡淡笑了笑,忍下心中的那股不适道:“朝臣最近都在催朕早日立太子,儿臣也是头疼,膝下四子文韬才略各有千秋,当真是难选,母后可有何想法?”

    太后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皇帝自打登基以来,极其厌恶后宫参政。

    当年她以为扶持他上位,袁氏终于可以扬眉吐气,没曾想袁氏一族直接被其他几家打压下去,这之中少不了他的指示。

    现今她有心扶持他的长子,她不信他不知道,却这般随意地和她聊天,到底是有心试探还是无心之言?

    思及至此,她只觉心里有些疲劳,淡淡回道:“立储一事关乎国本,皇帝心中想必早有成算。”

    “此言差矣,当年若非母后深谋远虑,这天下怕是早就是三皇叔的了。”

    太后呼吸一窒,下意识的弯了弯手指,有些拿捏不定他到底想说什么。

    当年夺嫡之争堪称腥风血雨,先帝的几个兄弟手握重兵分镇几方,为夺皇位不择手段,残暴无情。

    若非有英国公府和王谢这样的老牌世家为之周旋,他们母子三人也许也会落个和其他人那样自跳淮河、陈尸荒野的下场。

    先帝在位时期重文轻武,那些世家贵族仗着氏族底蕴和高位官职,又私蓄暗卫,嚣张至极。

    为了得到他们的支持,她费尽心机谋划,用联姻拴住他们,才成为了最后的赢家。

    可这之中包含了太多的不得已,那些个人私情,在皇位面前算的什么?

    她清了清嗓,低声回道:“你是我子,哀家自是要为你谋划。”

    “只是楚王性情温和淳厚,蜀王性子急躁,嘉裕心机深沉看不出什么,嘉懿有胆识但不够沉稳,为免再出现当年夺嫡之争的惨烈,皇帝要慎重。”

    好像什么都没说,可是却在提醒他要想避免夺嫡的腥风血雨,上位之人定要有容人的气度。

    几人之中唯有楚王低调温和,又是长子,看起来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可宋成帝心中早有算计,闻言只笑了笑,“母后所言极是。”

    他想起昨日的折子,转移话题感叹道:“昨日孙榆去世,当年敢在先帝面前讨伐诸王罪行的人,不到晚年便咳血而亡,当真是唏嘘。”

    太后睫毛微颤,终于明白他今日真正要说的是什么。

    一股莫名的恐慌感席卷心头,她定了定神,故作镇定道:“这等肱骨之臣逝世的确是朝堂的损失,皇帝莫要亏待他的家人。”

    “自然,不过母后可知他为何突然毙命?”

    不是说了咳血么?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可这几天宫外并无风声,那人办事向来稳妥,近日亦无官职调动,皇帝到底想试探什么?

    闻言袁太后神情平静,拇指和食指不由得轻轻搓了搓,语气平淡。

    “哀家常年吃斋念佛,对朝政之事无甚兴趣,如何会知道,想来是操劳过度吧。”

    宋成帝将她的神情收入眼中,眼底掠过一抹讥笑。

    当年他从漠北回来后,她故意让人误导他,让他看见萧舒晴和自己的弟弟两情相悦。

    后又先斩后奏为他和皇后向先帝请婚时,也是这般故作轻松的样子。

    握着茶盏的手不禁有些用力,嗓音听不出来情绪浮动,他状似随意地问道:“这种病症母后可曾见过?”

    太后手中把玩的佛珠猛地顿了下来,这种母子间刀光剑影,你来我去的试探让她止不住的厌烦。

    身在皇家高位,每个人的心都被谎言包裹着。

    她能咬牙一步步从先帝的贵人之位走到后来的贵妃,再到现在的太后之位,靠的只有狠绝和无情。

    可她从未想过会有母子离心的那一天,明明他们才是骨肉至亲,心底泛起的浓厚无力感和伤痛让她呼吸有些急促。

    “哀家如何见得?皇帝今日来到底想说什么?”

    宋成帝眸光动了动,轻笑出了声:“儿臣只是与您叙家常罢了,母后为何这般激动?”

    袁太后冷笑一声,握着佛珠的手拍向桌子,磕出几声清脆的声音。

    “皇帝若还在为陈年旧事对哀家耿耿于怀,那真是让哀家失望!”

    “当年先帝的淑仪皇贵妃手段毒辣,是哀家谨慎小心,多次试毒才让我们母子三人存活下来,几位皇叔手握重权,是有袁氏一族和王谢两家鼎力支持才能逐步瓦解他们。”

    “你自幼便比胤儿沉稳懂事,不逊任何人,哀家为了你处心积虑谋划。”

    “帝王本该无心无情,你现在什么都有了,抛去那些儿女私情,你可曾记得袁氏为你战死的七十一死士?”

    “可曾记得胤儿替你中的毒?可曾记得谢氏族人上奏的三百五十一份血书?可曾记得哀家是如何跪在淑仪皇贵妃面前祈求?”

    说到这里,太后用力闭上了眼睛,陈年旧事宛若悬在心头的刀,碰一下,剐一下。

    她从不认为自己错了,权力和活着高于一切,那些儿女私情不过云烟,没有任何用处。

    宋成帝当然记得清楚,可他也记得袁氏族人多次私下与母后商量要换更好控制的弟弟上位。

    也清楚地看见王谢如何一步步吞掉其他世族的权力,壮大到左右他的意见,更记得母后是如何将他捧出头去面对那些刁难和暗害。

    他什么都有了,可他却没了最想要的。

    因为没有得到过,所以便化作心里的刺,拔不掉,又很疼。

    越到晚年,站得越高,越觉得不甘心。

    抬眼见她神情恍惚,苍白的面色衬得眼角的皱纹越发明显。

    宋成帝深吸了口气,咽下嗓间哀戚的哽咽感,淡淡回道:“母后多虑了,儿臣从未忘过。”

    窗外夜幕沉沉,一场雨过后,外面静得好似能听到挂在梧桐叶上的雨,滴落在庭中青石板上的声音,让人心生烦躁。

    宋成帝放下茶盏,手指抚上翡翠扳指又道:“元吉尚幼,楚王府里的姬妾三番两次照料不当,是该再娶继妃了。”

    “朕瞧着天天进宫侍奉您的那位袁家姑娘倒是不错,可惜听闻她身体不好,不知母后可有其他人选?”

    闻言,太后扫了一眼他的神情,见他确实是在为此事认真与她商酌。

    在心里斟酌好字句,她才镇定自若地回道:“那些贵女鲜少到哀家这里来坐,也唯有语慈心善有孝心,听他父亲说之前在徽州找了大夫,将她身体调养的已无大碍,有她照顾元吉,哀家也能放心。”

    宋成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如此也好,身份也倒合适,只是老二八月份要成婚,楚王这次便提前办吧。”

    “如何使得?晟儿到底是你的长子,太过仓促未免落了礼数。”

    “一个月的时间,礼部足已准备了。”

    见宋成帝神色肃正,言语间带着不容抗拒的肯定,袁太后紧紧握住佛珠,眸色沉沉。

    心中知晓他定是早就决定好了,今日不过是要引她亲口说出来而已,皇帝到底是帝王。

    只是可怜语慈那丫头,身弱又性情恬淡,婚事上也注定要委屈几分,不过这些比之她当年所遭受的也不过如此。

    人要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便得做好不惜一切代价的准备,何况女子,生来便做不得自己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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