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天边浓云翻涌,宋嘉欢朝着脸扇了扇风,独自坐在假山旁的石桌前,有一搭没一搭的扣着桌面。

    忽的,她顿住了手指,侧耳听见假山后的竹林似乎有人在低声交谈。

    声调一高一低的,裹在溪流声中,含含糊糊的听不清楚。

    黑亮的眼珠转了转,她起身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透过假山岩壁上的小洞,只见一道浅黄身影正在跟人低声说着什么。

    宋嘉欢摸了摸下巴,将耳朵贴在岩壁上,闭眼仔细分辨着她们的话。

    “...谢大人......从这里......”

    “...指了这里.....”

    谢大人?

    满盛京能叫谢大人的少之又少,该不会是说谢筠吧?可谢筠何时与宋卿云相熟了?

    宋嘉欢忍下心中的疑问,凝眸见她手里握着一本册子,又特意取下发间的步摇,整个人越显素朴。

    肤白如玉,衬着那双含泪眼,当真是让人看着忍不住想疼爱几分。

    且又时不时看向不远处,似乎在等谁。

    宋嘉欢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咬牙恼火低声道:“装模作样!”

    语毕她便转身离开,可还没走几步又觉得心中莫名有些不舒服,好奇心像是一根羽毛似的,挠得她心里痒痒的。

    遂而扭头又回到了岩壁前,她微微踮脚,凑近小洞想暗中观察。

    忽听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还以为是四喜取了伞回来了,是以头也不回地伸手想捂住她的嘴,顺便轻声道:“嘘。”

    等等!这硬硬的怎么像是人的胸膛?

    宋嘉欢猛地收手,回头看了过去,来人白衣翩然,眉目清隽,她瞠目道:“你怎么在这?”

    谢筠微怔,思及方才婢女所言,扫了眼岩壁上透光的洞口,心下明了,还未开口,却见宋嘉欢又慌张地抬手捂住他的嘴。

    她比划着口型慌张道:“别出声。”

    待到耳边又时不时传来说话声,她才舒了口气。

    若被宋卿云看到自己在偷听她讲话,怕是又要一脸笑意,阴阳怪气地说她行为不端了。

    思索间,忽觉掌心传来温凉的触感,宋嘉欢下意识按了按,又用指腹轻轻摩擦了一下。

    真软!

    抬眼却见谢筠眸色渐深,她连忙收回了手,朝他咧嘴笑了笑。

    她有些心虚,总觉得这样子和戏文里调戏良家妇女的浪子有些相似。

    怕被看出自己的尴尬,她只好继续贴在岩壁上细细听了起来,片刻待没了动静才转身。

    谢筠见她神情怪异地看着自己,微翘的桃花眼在暗沉的环境下更显明媚。

    之中却包含着不满、纠结、气愤的情绪,让他有些不明所以,还从未见过她的眼神如此复杂过。

    “不好意思,破坏了你的好事。”

    宋嘉欢语气有些生硬,说话时下意识看向一旁的绿藤叶。

    若非她偷听,怕是永远不会知道宋卿云心仪谢筠已久。

    眼看年龄合适,今日便想趁着英国公府宴会的空暇,找他请写词赋,还亲手绣了装着红豆的碧色云竹荷包想送给他。

    而谢筠,应该也是答应了吧,不然怎么会在此处出现呢?

    当真是没眼光极了。

    谢筠闻言却是愣了愣,余光透过岩壁上的洞,见外面再无一人,眉眼染上一丝诧色。

    缓声问道:“郡主所言是什么好事?又为何道歉?”

    宋嘉欢抿了抿嘴,见他神情带着疑问,不情愿地回道:“宋卿云方才在等你一起探讨词赋,你不知道?”

    谢筠摇了摇头,敛眼轻声说道:“原来婢女所言有重要之人在此等候是这样的。”

    重要之人?

    宋嘉欢敏捷地捕捉到了这一词,抬眸直直看向他,朗声问道:“本郡主倒好奇谢大人以为重要的人是谁?”

    谢筠眼波闪了闪,鼻尖似乎还萦绕着少女方才腕间的茉香,让他有些失神。

    忽地想起墨云告诉他有重要之人在此等候时,脑海里中第一刻浮现的人,眉眼萦绕着傲气,眼睑下的一点红痣衬得她美艳如朝瑰。

    然而他清楚的知道,这并非他刻意去引导自己所想,而是他脑海中下意识浮现的画面。

    这种不受自己掌控的感觉,让他此刻心中泛起难以言明的复杂情绪。

    在这默然的片刻时间里,他反复在心中推算着自己为何会将重要之人误以为是昭阳郡主。

    可不管如何去引导之后事情发展的方向,得出的结论都是不成立的。

    思及此处,他凝眸看向她,素来淡漠的茶褐色眼眸中似有暗流涌动,宛若沉沉夜色中流动的星河,低声道:“是郡主。”

    宋嘉欢闻言瞪大了双眼,往后退了半步。

    她是长得美了点,又有点权势,但在招人喜爱这方面她虽不稀罕,却还是清楚地明白自己是劣势的。

    他谢筠是何人,世人追崇的“绣莹公子”,为民俯首的清风好官,何以会看重她这般背离世俗、张牙舞爪的女子。

    是以震惊得她说话都有些不利索,大脑一片空白,只能颤声道:“不可能...你你...你居然...你不可以......”

    说到一半她也不明白自己想说什么,耳边传来四喜的呼唤声,她敛眼不再敢看他的神色。

    慌忙提裙绕开他,往外走去,地上凸起的石头将她绊得有些踉跄。

    宋嘉欢生平第一次有了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谢筠静静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眉头微蹙,眼底浮现出少见的茫然。

    原以为实言相告会解开心底的疑问,可是,为何感觉依旧像是被迷雾笼罩着,让他看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能意识到昭阳郡主不知何时起,于他而言是特别的,可是却看不透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两人有了越来越多的纠缠吗?

    自以为可以掌控目光所及之事,将一切看得透彻,所以他只想淡漠地看着四周景色与他擦肩而过。

    可是方才在他说出来的那一刻,她的身影宛若跳动的燕尾蝶,从眼前掠过,让他有种无法掌控自己的心的感觉。

    父亲曾经告诉过他,要想站在权利的巅峰便要抛弃情感琐事的束缚。

    无法掌控的东西唯有抹掉它的痕迹,才是聪明人应该有的做法。

    那他该如何抹掉?

    月季池边,遮天榕树为四周余下一片阴凉,宋卿云敛眼看着手里的荷包,愤愤地将它紧紧攥着。

    都说才子佳人才最相配,她敬仰绣莹公子已久,又曾得过他在词赋上的指点,心知他才华横溢却心性淡漠,待谁都是疏离有度的样子。

    可她心中以为他待自己总是有点不一样的,现在看来倒叫她误会了。

    一旁的婢女知道她的性情,只敢低声安慰道:“奴婢打听过了,这里是通往竹园的必经之路,那位肯定会经过的,小姐再等等吧。”

    宋卿云闻言斜睨了她一眼,语气有些狠厉,“你当真传达清楚了?”

    婢女猛地跪下,颤声回道:“是的,奴婢按照您的吩咐告诉了谢大人身边的随从,一字不差。”

    “起来!你装这副可怜样子给谁看?难道我.....”

    宋卿云皱着眉头还没说完,余光瞥见一抹绯红身影匆匆走过,轻透艳丽的裙摆卷起地上的两三片花瓣,从她不远处走过。

    宋嘉欢?

    她怎么会在此?又是何事如此慌张,竟连自己都未看见?

    “你方才可见到昭阳郡主往假山方向去了?”

    婢女低头仔细回想了一下,并未在假山附近看见过昭阳郡主,遂而摇了摇头。

    宋卿云眸光一暗,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她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事能让宋嘉欢这般慌张。

    扫了一眼四周,视线定在那棵大榕树上,她幽幽看了眼婢女,两人缓步走到榕树后面。

    天气本就沉闷,似要下雨,风起叶晃。

    当那人一席月白锦袍从树前走过时,宋卿云的心也像是被风吹晃了起来。

    猜忌、不安、嫉妒的情绪席卷全身,扶着婢女的手也越发用力。

    为什么会是谢筠?

    他们难道方才遇见了?

    可是说了什么?

    宋卿云不理解为什么哪里都是宋嘉欢的影子,她贵为郡主还有什么不满足,竟也配和她抢谢筠?

    零落的树叶被黛青绣花鞋碾碎,汁液渗透到石板缝隙中,带着谁人的不甘和愤恨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印记。

    ......

    夜半下过一场大雨后,天蓝如湖水倒流。

    宋嘉欢站在英国公府门前,回首看了眼门前的人,挽唇展颜笑道:“下个月便是我生辰了,你们可不能忘记我的礼物啊。”

    萧玉抿了抿嘴,忍不住回道:“明明过十天便是你的生辰了,非得今天回去。”

    一旁的萧少思却懒散地倚着石狮子,随手拍了拍她肩膀,大咧咧道:“她这是昨晚跟二哥下棋输了太多局,要回去偷练呢。”

    “你懂什么?本郡主那是有要事在身!”

    宋嘉欢没好气的揉了揉额心,因着英国公府难得有玉儿定亲这样的喜事,几房的人这两天都聚在一起用餐。

    昨晚二舅舅一时兴起,非要考验她棋艺是否长进,让她与霍道玄对弈。

    她虽是个臭棋篓子,但是想着霍道玄平日都是舞刀弄枪的,自己再怎么着也不会比他差,也就答应了。

    谁知那厮委实不灵光了些,众目睽睽之下,先是因为摸不清她的思路,将她杀了个片甲不留,后来直接丢甲溃逃,让她让得明明白白。

    她当时心思粗没反应过来,还暗喜自己数月不练习,棋艺倒长进了些,理直气壮地问霍道玄和二舅舅要奖励。

    二舅舅自是不会让她得意,又让少远表兄与她对弈。

    这个狐狸一边笑着夸她棋艺不错,一边给她挖陷阱,最后她一局没赢,还因为赌气输给二表兄和霍道玄一人一颗海珠。

    又圆又亮的海珠啊,用来镶在鞋尖,或者做成镶珠头面那该多好看,多华贵!

    现在被萧少思一提,她心疼得直颤唇。

    宋嘉欢丧气地按了按太阳穴,谁让她琴棋书画她也就画画拿得出手,还得多亏是当年母妃教的底子好。

    母妃画技过人,善作人物花鸟画,送给她的童年画像,便是现在看,也丝毫不差于盛京新兴的画风。

    思及至此,心底的思念与恨意席卷而来。

    她用力喘了口气,朝两人挥了挥手,转身利落地登上了马车。

    看着消失在尽头的马车,萧少思“啧”了一声,“玉儿姐姐,你觉不觉得咱们的小郡主这几天有点怪怪的?”

    萧玉指尖微动,若有所思地怔了片刻。

    她本下意识想反驳,毕竟这些日两人虽说不是时刻黏在一起,却也经常碰面玩闹,且英国公府都是真心待她的人,她何以会情绪不高。

    可萧玉又想到她这段时间急着要回王府,往常最爱过生辰的人如今连自己的生辰都不在意了。

    且这几日欢欢跟自己讲话时也经常走神,她知道她是个嘴硬要面子的人,很少情绪外露,便是受了委屈也不会跟她们表现出来。

    如今却连心思粗的少思都能感受到她的不对劲,难道她遇到了什么事吗?

    可是,为何不跟她们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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