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马车停在胤亲王府门前,宋嘉欢冷冷扫了一眼匾额,视线最后定在大门前的几辆马车上,唇角微微勾起,看来她回来得可真巧。

    四周的下人被她突然回府惊得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有人低头想溜进府里报信,一道银光掠过,带着疾风的鞭梢将他的发髻打散。

    那人惊恐地跌倒在地,回身哆哆嗦嗦请罪道:“饶命...郡主..饶命....”

    “聒噪。”

    宋嘉欢自始至终未正眼看过他一次,昂首从他身前迈过。

    绯红的裙摆掠过众人眼前,像是一抹刺眼灼热的火焰,让人不敢直视。

    胤亲王府修得雍容华贵,窗棂到花草,无一不是从江南运过来的顶顶稀有的品种,似乎搬来了整个江南园林景色。

    宋嘉欢目不斜视,默然走在前方,满园绿意入不了眼里半分,玉珠和四喜在她身后对视了一眼,眼里皆是不安。

    郡主自打站在王府门前,神色便不对了。

    往日里多是趾气高扬地闹得人尽皆知她摆驾回府,今日却异常冷淡漠然,让人猜不透心里的想法。

    玉珠扫了一眼前面的方向,咬了咬唇,走到她旁边,轻声问道:“郡主,咱们不先回浮薇阁吗?”

    宋嘉欢脚步一顿,抬眼看着不远处的园子,眸色渐冷,低声道:“你和四喜先回去打扫院子,我还有事。”

    玉珠欲言又止,见她眉眼清冷,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只好点了点头温声道:“那郡主一切小心。”

    倚梅园是王府最大的园子,也是母妃生前最喜欢待着的地方。

    灌满了水的碧水池边架起了一方较大的竹亭,池中还有供人采莲的小船。

    东侧大片的梅树一到冬季香气萦绕整个王府,在林中煮酒烹茶甚是惬意;西侧则应季轮换着花种,无论何时坐在竹亭中都能赏到灿烂的繁花。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宋嘉欢踏入倚梅园,扫了一眼东侧,那里已是一片玫瑰海棠红。

    袁王妃那样表面看着贤惠的人,心底却虚伪小气得很,怎么会允许母妃留下一草一木供人怀念。

    忽闻园中传来一阵琴音,宋嘉欢眼珠一转,放轻了脚步,身体隐在几棵石榴树后。

    只见不远处的竹亭内坐着几人,宋卿云一席浅紫流仙裙,正颔首抚着琴弦。

    琴音毕,一妇人拍了拍手,笑道:“妙哉妙哉,这琴音隐隐竟能听出傲梅枝头不惧风雪之意。”

    “袁王妃好福气,又会教导,卿云小姐貌若皎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当真是盛京贵女们的表率,怪不得上次端午宫宴好有几家夫人都在打听她的婚事呢。”

    “嘁。”

    宋嘉欢翻了翻白眼,就会拍马屁,哪里好听了?

    这礼部侍郎夫人怪不得能撮合那么多对姻缘,话说的当真好听,不过这话中之意,倒像是今日要为宋卿云相看亲事?

    可宋卿云不是喜欢谢筠吗?

    她倒要看看她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宋卿云桃腮微粉,一副羞涩的娇俏模样,眼底却不乏得意。

    她一边由着婢女用新鲜羊乳擦拭手指,柔滑的羊乳掺了玫瑰汁,弹琴之后再敷手,手指只会越发白嫩细腻。

    一边侧耳听着夸赞,心知母妃今日是要让她们为她相看盛京合适的人家,她虽心系谢筠,却也免不了喜欢这种被追捧的快意。

    袁王妃神色柔和,上扬的眉梢掩盖不住她心底的骄傲,谦虚回道:“赵夫人过奖了,卿云这丫头打小就喜欢钻研这些,我也就是顺她心意而已。”

    “王妃娘娘此言差矣,女儿家感兴趣那是天份,若无贤良淑德之人教导,也难成大器。”

    “正是正是,这长辈教导可不能忽视,这府内不正好有个反面例子?”

    场面一下子静了下来,赵夫人打量了眼说这话的宣慰使家钱夫人,心底暗骂她傻子。

    就算昭阳郡主性情乖戾不服管教,但袁王妃待她可从不落人把柄,如今这句话若传出去,别人该如何看待袁王妃这个继母呢?

    “哟,这位夫人倒是很了解王府,不知你说的是哪位?”

    清冷的语音响起,众人抬眼望去。

    只见少女身形高挑,身着一席嫣红镂花云丝长裙,昂首自石榴林间走来。

    碧云暖日下,那单螺发髻上点缀的红宝石好似比石榴花还要红艳,衬得她华贵美艳至极。

    钱夫人身体一僵,见她眉眼倨傲,行走间带着一股盛气凌人的气势,慌忙跪下行礼。

    颤声道:“郡主万安,臣妇...方才是在说这府里的婢女。”

    “哦。”

    宋嘉欢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眼波流转,视线在一处定了定,又道:“哪院的人?姓甚名谁?可在这里服侍?”

    语气虽轻,但一连串的问句夹杂的冷意让钱夫人直冒冷汗。

    她就是这么随口一说,谁曾想会被盘问的这般仔细,她才来过胤亲王府几次,如何能认清胤亲王府的下人。

    不是都说昭阳郡主久居英国公府吗?

    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当真是怨她出门没看黄历。

    踌躇之间,袁王妃轻轻抿了口茶,心中早已洞察出她的心思。

    虽然厌恶她口无遮拦,面上却不显,毕竟不能让昭阳那丫头在外人面前占了上风。

    遂而她清了清声,打趣地嗔了宋嘉欢一眼,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样子笑道:“不过是个不服管教的婢女罢了,昨日便将她打发走了。”

    “王府上下有一百多人,钱夫人哪里记得那么清。”

    宋嘉欢嗤笑一声,抬眼看向她,唇角勾了勾,说的话却格外讽刺,“袁王妃倒是会做人情,就连插话的本领也是一等一。”

    众人面色皆变,如此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给继母面子的也只有昭阳郡主了。

    气氛顿时如同掉入寒潭,无一人敢斥责她的言外之意,谁让她们诰命不及她呢。

    袁王妃唇角笑意却不减,轻瞥了一眼宋卿云。

    宋卿云会意,忍下心中的愤恨,微微嘟起了嘴,眼尾垂下,一副委屈的样子。

    “长...咳...郡主为何这般说母妃,她也只是实话实说而已,钱夫人贵为官家臣妇,如何能随意地说清一个不相熟的下人名号。”

    “记不清楚说明没放心上,既然没放心上又为何当着众人的面提起?”

    宋嘉欢淡淡地扫了眼颔首的钱夫人,冷声朝宋卿云道:“我看分明是意有所指吧?”

    “既然你这么知礼又爱多管闲事,不如找时间把宫中藏经阁的书架擦干净,也方便贵人阅览不是?”

    宋卿云面色微白,不由得攥紧了手心,耳边响起袁王妃放下茶盏的声音。

    她回过神来,只作被打击了般喃喃道:“郡主教训的是。”

    说罢,她不再言语,眉眼间泛起一抹伤心,侧首看着自己的手指时,散落的青丝拂过脸颊,一副惹人怜爱的样子。

    周围其他世家夫人见状也是稍有惋惜。

    这样一个才貌双绝又性情温婉的女子合该是受欢迎的,可惜身份不如昭阳郡主,还要日日受欺负。

    但凡心气高的人谁能受得了,怪不得袁王妃要急着为她相看亲事。

    宋嘉欢斜了一眼宋卿云的样子,不由嗤笑一声,没见过她有什么真才实学,矫情倒是学得有模有样。

    论吵架,宋嘉欢还没输过,她惯会钻人话里的空子,宋卿云若能胜过她,也不会整日一见到她便丧着个脸。

    要么就是笑得做作,令人生厌。

    这厢钱夫人却闻言一抖,慌忙对宋嘉欢回道:“臣妇自知身份有别,如何敢当众议论他人,望郡主明鉴。”

    “不敢而非不想,倒是高看你了。”

    钱夫人用力咬住嘴唇,只恨自己不该出声。

    这袁王妃身为一府之母却没点大家风范,连客人的脸面都维护不好,以后谁还愿意登门。

    当今储君之位争得水深火热,若不是看袁氏有了起势的苗头,为了府内的仕途,她才不会背着夫君偷偷过来。

    思及至此,她无奈闭上眼,心底已经做好了受侮辱的准备,谁知宋嘉欢却顿了顿,没有继续说她,而将视线转向袁王妃。

    见她一席深紫云雁文锦对襟长裙端坐在竹亭正中央,身后是一片莲池,被微风吹动的薄纱时不时掠过她的耳边,将她整个人衬得富贵不失雅致。

    那眼角的皱纹分外淡,噙着笑看向自己时,眼里盛满了柔情,看得宋嘉欢直犯恶心。

    人前人后都端的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不累吗?

    若她幼年不是在英国公府里长大,且不说能不能活过及笄,怕是也会被她这幅好贤良的模样蒙骗过去,成了个认贼作母的混账。

    对视不过一瞬,宋嘉欢忍下心中的厌恶,又将目光有意无意地挪向她身后的人。

    孙婆子微微颔首,一脸恭敬,抬眼间见她眼神看向自己,不似往日的骄纵桀骜,更像是模糊的肯定。

    这样的变化让她有些不知所以,只能将头低的更甚。

    一旁的宋卿云轻轻擦拭着手指,将两人的对视记在心里,心知母妃虽把控着整个王府的内务,但万一有那吃里扒外的人呢。

    风声甚微,待到那道绯红身影消失在月门之后,众人桌前的茶早已凉透。

    礼部侍郎夫人率先反应过来,见宋卿云指挥着婢女更换茶水,圆着场子赞叹道:“卿云姑娘这敏静贤良的品性果真与王妃有几分相似。”

    接着,众人便附和着称赞袁王妃的性情,一旁的钱夫人由着婢女扶起,颔首看着茶杯让人看不清神思。

    袁王妃笑而不语,嫣红的护甲轻轻划过茶盖,眉眼下的满意隐在水雾中。

    她当初成了侧妃时,太后便告诫过她凡事要忍,往往捧得越高的人摔得越惨。

    瞧瞧,这不正好灵验了吗。

    宋嘉欢推开院门时,四喜正熟练地擦拭着庭中的秋千藤椅,每次郡主不在王府时,便勒令包括王爷在内谁也不准进浮薇阁。

    外院守着的婆子都是老夫人送来的,平日只负责粗洗打扫,个个膀大腰圆力气大,故而鲜少有人敢进院子一步。

    此时她瞧着宋嘉欢进来,面露喜色道:“郡主回来啦,玉珠姐姐正在收拾衣箱,里面有老夫人悄悄塞进去的上好云锦和绸缎,您快去看看生辰要做几套裙衫。”

    宋嘉欢没有回声,从推门而入时她的脚步便不似往常那般欢快急促,日光自睫毛上打下浅影,让她此刻看起来难得有些失神。

    虽然回王府前便策划好了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可是当真的踏入这个肮脏之地,她心中的怒火便由不得自己控制。

    凭什么始作俑者依然可以肆无忌惮地活着,可以坦然接受众人追捧?

    随之她又猛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想那么多作甚,能让她们不开心,她不就开心了吗?

    话说四喜方才是不是说了什么,她脚步顿住,回首有些迷茫地看着四喜问道:“你说什么?”

    四喜浅笑一声,指了指正室,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宋嘉欢闻言点了点头,她的生辰刚好是七夕那天,盛京城内宵禁延迟,热闹得很。

    以往她会穿上最华贵精美的裙衫坐在天字一号的包厢中,俯瞰护城河的灯景和烟火。

    可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空洞至极。

    满天烟火一同升起时,如同七月末的繁花一般艳丽逼人,将热闹的世俗映照生辉,而她只能撑着脑袋坐在窗边思念起母妃。

    热闹中的孤单,这么多年倒也习惯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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