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七夕穿针在画楼,暮雨过纱窗已凉透。

    昨夜一场下雨过后,明显凉快不少。

    倚兰苑中,下人正有条不紊地更换着庭前的花枝,从江南快马运来的名贵花树只能轻拿轻放,小心栽培。

    行动时,无一人敢高声语,皆因主人不喜热闹。

    正室内,袁王妃坐在镜子前,看着镜里衣饰华贵的人,抬手轻轻摸了摸精致的发髻,满意地点了点头。

    转而看向身后的人道:“这么多年,还是你梳的发髻我最满意。”

    孙婆子连忙笑道:“您的乌发像绸缎似的,怎么梳都好看,您能喜欢便是奴婢的福气。”

    袁王妃勾唇展笑,“你惯会说些好听的话糊我。”

    “哟,奴婢在您面前那是只有实话实说的份儿。”

    “是么?”

    袁王妃眼波流转,意味不明地打量着她,唇角笑意不减,“听闻你最近和浮薇阁走得近,可打探出什么了?”

    孙婆子闻言一惧,慌忙跪地回道:“倒也不是走得近,是那浮薇阁的婢女有了心上人,非得来沾奴婢女儿婚事的喜气。”

    说到这里,她抬头看向袁王妃,眼神真诚中带着几分怯意,“浮薇阁那位的性子您也知道,奴婢如何拒绝得了。”

    “你这般惧怕作甚,有我在,那丫头翻不起风浪。”

    袁王妃轻笑一声,起身将她扶起,又道:“既然那边主动交好,你受着便是,不过......且不要忘记自己的本分。”

    孙婆子心跳得七上八下的,连忙点头应是,心中升起莫名的恐慌,只道:“奴婢必将恪守本心,为您排忧解难。”

    袁王妃闻言眼中略过一丝惆怅和追忆,转身淡淡地看向窗外的吊兰花丛,怅然开口说道:“你有这份心便好,岁月飞逝,如今我身边也只有你这么个老人了。”

    纤细的手指抚上绣球花瓣,在淡紫色的花瓣衬托下,只见那双手早已不似年轻时那般白皙细嫩。

    许是过去为了上位不择手段,沾染了太多是非。

    她的心也如院中被扫到一旁的残花般枯萎,现在竟然偶尔开始回忆往事。

    此生她最大的遗憾便是不曾为王爷诞下一子,不能将皇室和袁氏牵扯得更近。

    不过好在这后院的姬妾也都生不下来男孩,她的地位倒是稳的,如今最关心的也只有为卿云的婚事谋算。

    放眼盛京,家世、才学、人品、样貌皆好的男儿委实不多,不知明年科考过后,盛京官场该是一场怎样的风云。

    室内安静无声,宋卿云迈进来时,下人们正轻轻摆放着早膳,她扫了眼袁王妃的神色,轻声唤道:“母妃。”

    “您今日怎么这么晚才用早膳?”

    袁王妃回过神来,朝她柔柔一笑,“一早起来要服侍你父王用膳,又有客拜访,安排了些事,所以用得晚了。”

    “今日七夕,你不是约了几位小姐一起游玩?”

    宋卿云撩起耳边的碎发,上前握住她的手,轻声道:“约的是下午,现在还早呢,想来先看看您。”

    侍奉的人十分有眼色,一时间室内只剩她们二人坐在桌前。

    眼前少女眉目秀雅,桃腮带晕,像是日光下的娇嫩桃花。

    袁王妃心生爱怜,感叹道:“前两日你父王还在说,也不知日后哪家的儿郎有福气,能把咱们云云娶走。”

    闻言宋卿云含羞地颔首,撒娇般嗔道:“什么嫁不嫁的,人家还想陪您一辈子呢。”

    “那如何使得?我女才貌双绝,如何能屈居在我的身边。”

    袁王妃说完,见她眉间带着一抹少女怀春的羞涩,意识到什么,轻声问道:“可是有中意的人了?”

    宋卿云一怔,脑海中浮现那人的清隽之姿,还有那双化不开疏离的琉璃色眸子,苦涩和甜蜜交杂在一起,让她心跳得有些快。

    想到那人和宋嘉欢一前一后行走在园林中,嫉妒的潮水淹没心头。

    语气不禁有些苦涩回道:“有了心仪的人又如何,人家眼里可没有我。”

    母妃那么聪明,想来是可以帮到她的吧。

    袁王妃讶异地看着她,想到了府内住着的袁遂安,虽说是娘家侄子,但她心里还是觉得他是配不上卿云的。

    怕少女心事被戳破会恼羞成怒,她只好小心翼翼地问道:“是哪家公子?”

    “是......都察院谢大人。”

    “可是右相嫡子,谢太师之孙谢筠?”袁王妃的声音不由得因为激动而提高。

    见宋卿云害羞地点了点头,她忽的笑出了声,抚了抚她的发顶。

    “我儿当真有眼光,这谢氏可是大宋的根基之一,谢筠又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人才,倘若能与他们联姻,满盛京谁会不羡慕你。”

    宋卿云自是知道这些,眼神变得有些晦涩,低声道:“可是他待谁都疏离有度,除了...对那个宋嘉欢有点不同,女儿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袁王妃嗤笑一声,眉眼扬起得意,“你父王以前那么爱萧王妃,现在不还是将她忘得干净,男人都看重眼前人,什么白月光,只要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死了?

    宋卿云震惊地看着她,先是有些无措,过后一股欣喜之意涌上心头。

    那郡主之位便可以重新请封,谢筠是不是也会待她不同?

    袁王妃夹起一个蜜饯放入口中,慢悠悠咀嚼着。

    片刻才轻描淡写道:“她母妃斗不过我,她那个无脑直愣的样子更好拿捏,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这么多年的名声早就败得彻底。”

    思及至此,她又问道:“今日也是她的生辰,你可向她送过礼了?”

    宋卿云摇了摇头,想到她被关在浮薇阁前,心口就一阵怄气。

    没好气地说道:“不让我进便罢了,连我送的礼盒都扔了出来,当真是好大的架子。”

    这么多年,母妃总让她在宋嘉欢面前做小伏低,讨好忍让她,明里暗里不知受了她多少气,想起来就难受的很。

    袁王妃见她一脸气闷,安慰道:“无事,她收不收是她的事,你的心意到了便是,在外我们不能让人找到错处,那才是真正的吃亏。”

    她顿了顿,想起昨夜王爷对遂安的排斥,知晓撮合的事怕是要慢慢来。

    接着说道:“你的心意母妃知晓了,但凡事要讲究循序渐进。”

    宋卿云敛眼不语,一番心思此刻全在念起谢筠时牵挂在他身上,她等不了啊。

    ......

    绿色的菱角与青萍染透一池锦水,浮薇阁墙角的蔷薇花枝上,落下两只小巧的黄莺,清脆的声音刚从嘴里跃出,便被路过之人夹带的风吓得止住。

    “郡主,慢点,这纱裙走得太快容易绊倒。”

    玉珠提着一盒蟹粉酥跟在宋嘉欢身后,一边还不忘叮嘱门前的婆子看好内院的东西。

    少女身姿轻挑,微扬着脖颈,一席镂金挑线纱裙在日光下随风荡起艳霞色的裙角。

    墨发盘成发髻,珠饰在鬓边和后颈悠悠摇曳,雪肤乌发,映衬在园林碧色中,宛若盛夏独傲枝头的玫瑰。

    宋嘉欢正一手提裙走得欢快,没有回声。

    她当然赶时间了,萧玉和表哥他们早早就定好了包厢看戏,还抢到了每日只做十份的酥心果子,去的晚了口感可就不好了。

    七月初的天正好,日光没那么烈,空气中弥漫着玉簪花淡淡的香气。

    转过通往前院的雕花游廊,宋嘉欢的脚步顿了顿,抬眼望向迎面走来的两人,眉头不自觉微皱,连带着额心正中的芍药花钿也动了动。

    那两人手持白色折扇,分别身着一蓝一青的长袍,束起头发的发带稍显朴素,眉目清秀,一看便知是学子的模样。

    见那两人似被宋嘉欢的容貌所惊到,眼里满是惊艳,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玉珠上前呵斥道:“大胆!见到昭阳郡主还不速速行礼!”

    昭阳郡主?

    两人对视一眼,叠手弯腰行礼,谁能想到胤亲王之女,盛京有名的霸道跋扈之人会是如此姝色。

    宋嘉欢知晓这里是前后院相通的路,却不知今日亲王府有客,她向来自在惯了,鲜少戴面纱,如今察觉到那蓝衣男子赤裸裸的打量,不由得火气涌上心头。

    眸光渐冷,语气夹杂着一丝怒意,清声道:“你们是哪个?跟着你们的下人呢?”

    世家贵族的府中哪里容得外人胡乱走动,不管男女,行动时都会有府中的下人跟随,以免冲撞了旁人。

    蓝衣男子李怀安闻言手心泛起薄薄的冷汗,心知这是得罪了昭阳郡主,一时觉得有些难以回答。

    听闻昭阳郡主是能在圣上面前说上话的人,他从云越那个偏僻的地方一步步迈进盛京,怎可因此小事而断送前途?

    场面一时默然下来,青衣男子扫了一眼他的神色,敛眼不卑不亢回道:“在下苏煜,襄阳人士,与身侧李怀安同为明年参加科考的学子。”

    “今日受胤亲王赏识得以交谈策论,亲王令我等在后院竹园等候,然领路的婢女受令取物未归,让我等在游廊后的水榭等候。”

    “无意冲撞郡主,还望郡主赎罪。”

    一字一句带着文人特有的骨气与谦虚的语气,宋嘉欢倒也高看了他一眼。

    黛眉微扬,明眸将蓝衣男子的忐忑尽收眼底,她神情倨傲朝他不耐道:“知道冲撞,还不闪开?”

    李怀安明白是在说自己,连忙恭敬地站到一旁,心中不由得对苏煜有些怨怼。

    这人也太过刚正,自己解释便好,为何非要将他的名号也报出来,没得引来郡主的火气。

    思索间,忽闻一阵淡而清甜的雪兰香从鼻尖略过,让人即使身处夏末,却恍若置身于雪山下的雪兰花丛旁。

    这时,那引路的婢女刚好迎面走来,她在心底暗道不好,本想躲开,奈何无处可躲,只好与宋嘉欢迎个照面,福身行礼。

    头顶传来清冷的声音,“是你引路?”

    婢女咽了咽口水,点头回是。

    “如此。”

    宋嘉欢扫了眼她发间落下的玉兰花瓣,那是只有倚兰苑才有的桃红玉兰。

    她轻笑一声,看起来如春日映照在浮云上的日光般柔和,吐出的话却夹着不可一世的霸道之意。

    “看来你对胤亲王府还不熟悉,那便绕着亲王府除浮薇阁外所有的地方都走一遍,什么时候我说停,什么时候你再歇息,好好熟悉胤亲王府。”

    她顿了顿,眼波流转,唇角笑意渐冷,“在这期间,你一刻也不许停。”

    那婢女闻言不由得跪地,眼眶浮泪,想求情的话在只看到残留的裙角时顿在嘴边。

    也对,昭阳郡主的性子,岂是求饶认错便能得到宽恕的吗?

    胤亲王府是盛京占地最大的府邸,府中光是园林假山便有八处,还有十几个大小院落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府内,院落又分前后院。

    这样一直走不停歇,一天下来,双腿铁定要抽筋。

    她攥紧了手,府中大人物打架,哪管她们这些下人的死活呢?只盼袁王妃能够念在她忠心的份上,为她开罪。

    在后方目睹全程的李怀安此刻心中也是百感交集,那种人上人的权利是他读书数载的渴望。

    他早就发过誓,明年春天他定要一举夺魁。

    不过,他看了看身侧神情淡淡的苏煜,眼神有些复杂。

    苏煜出身襄阳大族的分支,此番赶考的学子中,唯有他的学问与自己不相上下,甚至高于自己,乃是自己最大的对手。

    进京以来,盛京有不少官员想与他们结交,好在苏煜为人太过刚正严肃,鲜少与达官贵人来往,却让他借机认识了不少贵人,为日后仕途打算。

    今日胤亲王邀约,还不清楚是何意图。

    毕竟他可是圣上胞弟,且听闻胤亲王二女儿才学兼备,正是适婚年龄,若是能攀附上,那他日后岂非能甩掉那些人很多步?

    苏煜在一旁将他的神情变幻看在眼中,并未出言提醒。

    两人算是一同进京,起初自己还将他当做挚友,却不曾想他在贵人面前总要踩他一脚,对他又一副好言相劝的样子,将他看作傻子一般,双面做人。

    这般心术不正之人的想法早已根深蒂固,非只言片语所能劝动,且经历了方才的事,只怕他对自己只会怨恨。

    婢女一边擦泪一边为他们引路,苏煜不禁回首看了眼游廊的尽头,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然而他却总觉得那道姝色身影还在眼前,不曾消失。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婢女的身影,没记错的话,这婢女并未取到一物,那这段消失的时间里,她是故意引导还是无意为之呢?

    这胤亲王府倒也并非传言中那般和谐规矩,而昭阳郡主也并非传闻那般蛮横无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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