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夜深冷风呼啸,崖洞中却尚且温暖安静。

    谢筠涂完药便又回到了原位,神情坦然从容,仿佛刚才妖孽般勾人的人不是他。

    耳边搜救呼喊的声音渐远,他用火折子在宋嘉欢身旁点亮一根小的火把,驱散了她身侧的寒意。

    “烦请郡主再待一个时辰,届时会有人送你回京。”

    宋嘉欢下意识道:“那你呢?”

    “臣既跳崖,自然要去收回鱼饵。”

    “可你只有一个人。”

    谢筠勾了勾唇,笑得淡定平和,“臣诈死就是因为要避开谢筠的身份行事。”

    诈死、钓鱼、名单......

    宋嘉欢隐约猜到他大概要做什么,不由得好奇地坐到他身边,“你到底在追查什么?”

    谢筠略加思索,放缓了声音,“盛京附近的壇城中,有人花大价钱在暗地里开设妓院赌坊,近日各地又时常有人走失,两者许是有联系。”

    “他们都叫那里为醉梦窟,专门只对官员开放,一次只要官银千两,可赌得酣畅淋漓,亦可享受名妓服侍。”

    “同时也会留下他们的信物,以此威胁他们办事。”

    怕吓到她,他并未说完。

    那里还有幼童和男子一样遭到了非人待遇,白日处于高压之下,那些一表人才的官员有多肃正,夜里便有多疯狂地转移自己的压力。

    宋嘉欢一怔,没想到他会说得如此明白。

    “那名单?”

    “上面清楚地记录了有哪些官员,何日何时,做了什么。”

    说到这里,谢筠顿了顿,唇角微微翘起,“不过,名单却不在臣这里。”

    宋嘉欢震惊地看着他,实在没摸清谢筠的路数,“那他们为何还对你穷追不舍?”

    谢筠压制着胸口和后背阵阵袭来的疼痛,朝她笑得温柔。

    “他们很快便会发现自己上当,既然察觉名单危险,当然要重新换个地方安置。”

    “这样臣的人便能跟着他们拿到真正的名单,他们也就少了能够威胁朝廷官员的资本。”

    宋嘉欢猛地反应过来,这不是跟她自己给自己下毒的路数相似吗?

    谢筠应该是追踪此案已久,今日故意跳崖降低他们的警惕性,引诱他们有所行动,而他便可以趁机将名单和幕后之人一网打尽。

    可也不至于诈死啊?他还要做什么?

    宋嘉欢只觉得脑子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余光见他眉峰不经意地微蹙,她忽地意识到两人落到崖洞时,谢筠暗自闷哼的一声。

    可一眨眼,见他依旧身姿矜贵直挺,从容平淡,她差点以为自己方才所见是错觉。

    “谢筠,你疼吗?”

    原以为他会如以往一般,风轻云淡地摇头否认,可他却只是柔柔看着她,轻声道:“有点。”

    见宋嘉欢慌张凑近打量着他的脸色,谢筠浅笑一声,指了指包裹。

    “咳咳...可否请郡主帮臣拿出绿色的瓶子,里面有止痛舒血的药物。”

    外面的天色沉沉,不知道从哪里灌入的风将火苗吹得摇曳起来,衬得谢筠的神情越发难以看透,唯有看向她时莫名带着一股亲近之意。

    宋嘉欢双手放在膝上,眼巴巴地瞅着他随意吞下药丸,半响还是没忍住问道:“那你要去壇城吗?”

    谢筠颔首,将包裹中的墨色绣金云纹鹤氅轻轻披到她身上,朝她弯了弯眼,“夜深天寒,咳咳...郡主回去的路上莫要乱跑。”

    宋嘉欢还从未见过他着墨色衣服,男子宽大的鹤氅刚好帮她挡住了吹进的风,整个人像是被淡雅的玉檀香重重包裹住,手心也不那么凉了。

    闻言,她撇了撇嘴,这么轻易就看出了她的目的,可也太不了解她的脾性了。

    她想做的事,还没人能阻拦得住。

    漂亮的眼尾微压,好像又变成了盛京那个横行霸道的小郡主,她抬眸认真地看向谢筠。

    “你如今孤身一人,又负伤在身,此案触及到了许多官员的丑事,被追杀在所难免。”

    “谢筠,你依旧那么有把握吗?”

    谢筠唇角微翘,神色从容,“郡主不信臣吗?”

    “我信。”

    宋嘉欢眼里浅浅浮上几分坦诚和依赖之意,衬得那双娇艳的桃花眼在火光中亮如繁星,“我也信我自己,那你信我吗?”

    “信我绝不会给你拖后腿,信我可以保护好你。”

    “皇室子孙本就受民脂奉养,若能找到那些失踪的人也算是我的一份功德。”

    “带上我吧,谢筠。”

    少女语气极为认真坦诚,她没有胡搅蛮缠,只是自然坦率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她想保护他,想也为百姓出一份力,仅此而已。

    亮晶晶的眼睛中倒映出谢筠温和含笑的眉目,他暗叹一声,忍不住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可是也许会很危险。”

    “不怕!你有我在,我有你在。”

    她总是赤忱得如明亮的春日,这种熟悉信任的语气像是滋滋往外冒的温泉水,让谢筠从心到四肢都暖了起来。

    隐在袖中的手不由得握住,他努力克制着自己想将她揽入怀中的冲动,可眸底的珍视与爱怜却毫不遮掩地表现出来。

    他嗓间微哑,点了点头,嗓音稳重内敛地像是在说一句誓言,“臣不会让你有事。”

    ......

    此时,盛京城内公主府的一侧厢房中,女子眉眼柔和,正坐在罗汉床上就着明亮的灯火,低眉看着手中的书册。

    窗外风刮得极大,将廊下的风铃吹得直响,笼中的鸟雀也扑腾着翅膀尖叫出声,她亦置若罔闻。

    忽地,有人将门猛地推开,大步迈入,径直坐到她对面。

    随后两个婢女惶恐地趴在地上,声音颤抖,“公主,奴婢们实在拦不住三殿下。”

    女子挥了挥手让她们退下,门重新又关上。

    她蹙眉看着来人,“今日秋猎,你为何会在此?”

    宋嘉裕唇角含笑,慵懒地倚着靠背,眉眼却是压抑不住的阴冷,“月和今日未去,倒错过了场大戏。”

    “本殿来只问你一件事,放名单的地方还安全么?”

    闻言,月和公主宋容芝眼含不解地看着他,“名单一直在那里。能有什么好戏值得你离开霍氏女返回京城?”

    宋嘉裕挽了挽袖子,似笑非笑道:“那真是怪了,今日有人说名单在谢筠手上。”

    手中的书册猛然掉落,宋容芝下意识看了眼窗外,“不可能,名单我放得极为隐蔽。”

    “怎么不可能?时局动荡,有头脸的官员世家中哪里没有敌人安置的线人?”

    宋容芝闻言眼神一凝,素日温和宁静的眉眼浮上一层狠厉。

    “我还是不信!谢筠是如何得到的?你们难道没杀了他?”

    “呵呵。”

    宋嘉裕讥讽一笑,挑眉看着她,“杀?他虽是文臣,却不好杀吧。”

    “本殿本也不信,可你猜怎么着?”

    “他被人追杀到林场北侧的断崖边,然后带着名单跳了下去。”

    “哦对,昭阳那个疯子好像也跳了下去。”

    宋容芝顿感头疼,信息量太多,她端起茶盏润了润嗓子,想了半天才道:“那断崖极高,你们可找到谢筠的尸首?”

    宋嘉裕“啧”了一声,神情带着几分不满。

    “玄衣卫和英国公府的人动作太快,我们的人只草草找到了他的玉佩。”

    “不过...后来搜寻的禁军在河边找到了他带血的衣角和一方断肢。”

    宋容芝松了口气,谢筠此人多智近妖,很早就在暗中顺着大理寺受理的案子察觉到此事,的确不好对付,好在他如今死了。

    随后她又眉头拢起,低声喃喃道:“既然名单丢失,何群为何没有告知我此事?”

    宋嘉裕面色阴沉,若无其事道:“你确定他还能活着递消息吗?”

    宋容芝顿时大惊失色,起身想要往门外走去,却听他又懒散道:“本殿的人已经去了,等你反应过来,怕是一切都凉了。”

    她擦干掌心渗出的冷汗,坐回原位,定定看着他,“既然最近谢筠和大理寺的人都在查,那边就先不要人了吧?”

    宋嘉懿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明日写信告诉他们便是,左右新进的人还够玩一阵。”

    “你也无需太过紧张,大理寺有我们的人,就算查也查不到你我身上。”

    男子随意说出的话间语气冷漠,不带一丝感情,好像数百的生命在他眼中,也不过如凡尘一样渺小。

    而宋容芝却早已习惯,她喝了口茶,借此缓和心底久悬的不安,随即意识到什么又道:“那现在林场情况如何?”

    “当朝重臣坠崖,昭阳郡主离奇失踪,自然是乱成一锅粥。”

    说到此处,宋嘉裕好似想到了颇为有趣的事情,轻笑一声。

    “有意思的是,今日见那玄衣卫佥事带人寻找昭阳时的样子,能力明显强于那两兄妹百倍,行事又狠辣隐忍,倒与本殿有几分相似。”

    “可惜,他与昭阳和兵部尚书萧镇交好,不好拉拢。”

    宋容芝不以为然地放置好书册,“那又如何,霍家兵权最终交接的也不是他。”

    “我看不一定。”

    宋嘉裕屈起手指撑着下巴,眼神落在跳动的烛光上,“此人心机深沉,若得父皇信任和英国公府周旋,未尝没那个可能。”

    室内陷入一片安静,整个公主府好像也笼罩在一片平和的氛围中。

    语罢,宋嘉裕斜了一眼里侧的拔步床,“赵琛今日不在你这里?”

    宋容芝烦躁地皱了皱眉,语气冷漠,“不在,忠阳伯府前几日请的戏班子到现在还没走。”

    宋嘉裕毫不顾忌地大笑几声,“他身体都那样了,怎么还是改不了本性。”

    宋容芝反唇相讥,“这不正好合了你的意,为你办事?”

    “不错。”

    听见有规律的敲门声,宋嘉裕起身走到她面前,眉眼阴戾,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你与本殿所行之事是冒着极大的风险,你可要看好他了。”

    片刻后,内室又只剩下宋容芝一人,她起身坐在梳妆台前,看着习惯了伪装温和的眉眼,心底涌起一股厌恶。

    为了得到父皇太后的喜爱,为了能让自己不被月华压过一头,为了能让世人羡慕,她忍了这么多年。

    可谁知道她心里的苦楚,父皇眼中只有昭阳那个疯子,太后心系袁氏,不过当她是个消遣的人。

    月华哪怕名声不如她,却处处有薛贵妃和长信侯撑腰,而她亲生的母妃也只是将她看做争宠的手段而已。

    而今她下嫁到忠阳伯府,赵琛不仅不知要待她尊重体贴,反而喜好男风,经常冷淡她,让她堂堂皇室公主的颜面往哪里搁?

    她猛地将发簪拍到桌子上,眉眼阴沉,随后看着镜子又舒展开来。

    罢了,左右他也在她的掌控之中。

    她很早便知道自己无嫡亲兄弟撑腰,无论日后谁登上皇位,待她都不过如此,她自要为自己找个合适低调的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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