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壇城距离盛京较近,骑马两天不到便能到达。

    壇城虽小,得益于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又处运河之旁,来往商业极其便利,热闹程度不比盛京差多少。

    寒霜散去,初晨的第一缕阳光轻洒至高耸的府城门墙上,一切看起来如此祥和,谁能想到那罪恶的醉梦窟就在城中呢?

    “吁——”

    宋嘉欢挽着缰绳站在不远处,身姿高挑清丽,风时不时撩起她柔软雪白的面纱。

    面纱之上,一双冷眼细细打量着城门,只见城门前的士兵手持长戟,正一个个检查过往商民的身份。

    下一瞬,自身后响起一阵马蹄声,她暗笑一声,回首朝来人得意地挑了挑眉,“谢大人的骑术看来还得再练练啊。”

    谢筠翻身下马,朝她浅浅一笑,“是郡主将臣想的太过完美。”

    确实如此,她总以为谢筠什么都会。

    见远处忘带文牒的商人被官兵直接拦下,宋嘉欢“啧”了一声,“你我的文牒太过扎眼,谢大人有何妙计?”

    原以为谢筠会用他聪明的脑袋想个周全的法子,谁知他只是抬眸淡淡地望了眼城墙,不疾不徐道:“直接进。”

    宋嘉欢讶异地看着他,出于信任,她没有追问到底,而是将视线在他如玉的脸上转了一圈。

    随后拿出自己最后一方面纱,抬手为他系上,看着仅露出的茶褐色眼眸,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的样子太显眼了,还是这样比较低调。”

    两人从城门通过时,一红一白,身姿清贵,一看便与来往商贩不同,的确有些引人注目。

    但谢筠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个木质令牌,城门前的士兵立刻收起了长戟,让两人进去。

    他们神情肃正,像是极为尊重木牌背后的势力或是人,可谢氏世家势力何时能有这么大了?

    身为皇室女,宋嘉欢的心情一时难免有些复杂。

    许是她狐疑震惊的眼神太过明显,谢筠微微歪头,长睫浓密,也挡不住他眼底一掠而过的悠然笑意。

    “那是壇城寒烟寺的住持赠送给有重大功德在身之人的木牌,壇城民众信仰佛道,对怀有此物者颇为尊敬。”

    谢筠清隽如玉的面容被面纱遮住,独留那素日最为疏淡漠然的眉目,被几丝墨发轻扫。

    宋嘉欢眨了眨眼,总觉得日光下城中好似弥漫着缕缕香烟,衬得谢筠与俯瞰众生的佛像的气质有了九成相似。

    唯一不同的,大概是他每每看向自己时,眼中总像含着通透柔和的春水,让人留恋。

    “那你做了什么,才能有这个令牌?”

    谢筠一边牵住她的衣袖,帮她躲开因为走神差点撞上的小摊,一边轻描淡写道:“建和十年春,壇城遭遇水灾,百姓流离失所。”

    “臣游学路过时,想起古书上有过类似记载,参考当时情况,跟当地官员提供了修缮水坝的方式。”

    宋嘉欢咂舌,听起来轻飘飘的几句话,背后分量有多重她还是知道的。

    她见过陛下为运河水利犯过愁,知道这是自古以来都难以彻底解决的难题,遂而心中对谢筠又多了几分敬佩。

    颇为真诚对他道:“谢筠,你很厉害。”

    “郡主过赞了。”

    谢筠微敛笑意,抬眸平静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路人,“若无陛下和六部支持,若无那些不愿流离失所,英勇无畏的百姓自告奋勇,上前线修建水坝。”

    “只凭谢筠一个人的想法,做不到的。”

    他的语气清淡如常,却深深地刻进了宋嘉欢的心中,她头一次开始正视这充满烟火气的民间百态。

    人们决定不了自己的出生,却依旧愿意为了小家和信仰,而奋力攀爬着生活中遇到的个个难关。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此刻城内的青石板街道上,随处可见行走的僧人和南边的商摊,朴素的袈裟行走在热闹的集市中,在天青日盛下,竟莫名的和谐。

    宋嘉欢还是第一次来这里,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谢筠眼尾含笑,侧首将她的神情收入眼底,“壇城地处大宋中心,受南边文化影响,所以佛寺修得也多。”

    两人最后停在一处朴素的客栈前,来来往往的多为外地僧人和过路的商贩,处于闹市之中,看着并不起眼。

    宋嘉欢扯了扯谢筠的袖子,有些不解,“我们现在不去那地方吗?”

    谢筠扫了一眼她微微泛青的眼睑,心尖泛起一丝酸疼,“不急,郡主先好好休息。”

    两人奔向壇城的这一路上,怕耽误时间,她硬是忍着身体的不适,仅在驿站歇息了两个时辰。

    少女迎风策马,打着要跟他赛马的由头,日夜兼程不曾埋怨过一句。

    她总是这样,倔强地,闪耀地,坚强地活着。

    盛京到壇城这段路上尘土太多,宋嘉欢早就想痛快地洗个澡。

    最好能一边泡着玫瑰奶浴,一边燃着上好的梨香,旁边再摆上四喜做的点心。

    可惜,事与愿违。

    看着自己现在身处的小房间,送来的午饭极其清淡寡味便罢了,她坐在那床上都只觉得膈得慌,屋内还充斥着木质的味道。

    她皱了皱眉,强忍着心里的不适,到底还是洗了澡换了身衣服,缩在谢筠的鹤氅中倚在窗边。

    鼻尖萦绕着熟悉且淡的玉檀香,异常温暖。

    这一路天凉风大,好在有谢筠的鹤氅挡风,在驿站那样糟糕的环境下,她也是全靠窝在鹤氅里才能勉强合眼。

    今日亦是如此,窗下人来人往,神色各异,虽有些吵闹,大概是内心安宁,她不一会便伏在桌前睡着了。

    中途嫌胳膊酸,她愣是眯着眼,歪歪扭扭地走到床边又蜷着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才被一阵不轻不重的敲门声扰醒。

    此时天色已暗,外面的点点流光灯火折入室内,又在她开门的一刹那,悄然跃入谢筠眼中。

    猛然相通的风瞬间吹醒了她晕沉的脑子,只见谢筠不知何时换上了一席玄色锦袍,通身气质越显疏离冷淡。

    墨发被玉冠固定住,暗色下素日温润清隽的面容被衬得凌厉了几分,像是月色下一把闪着银辉的骨刀。

    唯有看向她时,眸底一如既往地含着清浅的笑意,可那笑意不知为何,越来越浓。

    他将手中的点心放在桌上,“这是壇城食楼新鲜出炉的栗子饼和枣糕,郡主应该会喜欢。”

    随即又点亮了屋内的灯盏,转身走到桌前,借着澄黄的光亮,俯身轻轻撩开了黏在她脸上的几缕发丝。

    宋嘉欢这才意识到自己睡姿不雅,现在这幅刚睡醒的样子,定然不符合她往日的高贵倨傲。

    怕被看出窘迫,她不自在地“咳咳”两声,随后咽下口中的栗子饼,“你该不会是背着我,已经解决完事情了吧?”

    “怎会?”

    谢筠斜了眼天色,偏头看着她,弯了弯唇,“没有郡主在旁,臣怎能安心?待到郡主用完,我们便可以出发了。”

    宋嘉欢闻言,连忙大吃了几口,只觉得栗子饼真真是又香又饱腹,毕竟这里的饭菜她委实难以下咽。

    夜里的壇城要比白日安静些许,宋嘉欢默不作声地跟在谢筠身后,利索地穿过条条街巷。

    他好似很熟悉这里,哪怕巷子里不被月色照到,他也能牵着她的袖子,带她熟练地走出去。

    宋嘉欢悄悄踩着他的影子,耳边回荡着的夜风如涛,低声问道:“你来过这里很多次吗?”

    “这是第二次。”

    似乎能感受到她的讶异,谢筠放缓脚步,回首朝她温声道:“今日无事臣便先来此走了一遍,郡主可会怪臣?”

    宋嘉欢哑然摇头,她怪他作甚,她只是惊讶他记忆力好罢了。

    坐落在壇城东侧的瓦楼楼阁高耸,周围是一片民房和府邸,遥遥可见不远处岳山上的寒烟寺,红檐塔尖散在秋林深处。

    此刻四周一片安静,却有零星的光亮自其中几间屋子亮起,可再亮也比不过那瓦楼的灯火通明。

    瓦楼门前停驻了不少马车,下来之人皆带着面具由人往里带进。

    宋嘉欢站在不远处的巷口,摸了摸自己面上狮子面具的长须,又歪头看向谢筠,勾了勾唇。

    怪不得临行前让她带这个,她还以为他们是要去当刺客呢?心里还激动得很。

    这瓦楼幕后之人倒是思虑周全,毕竟是风月场所,没准会遇到熟人,谁也不想被熟人抓到把柄。

    话说回来,谢筠薄唇微抿,面上覆着妖冶勾人的半面白狐面具,月色下看起来高华清贵,倒莫名有些适合他。

    她悄悄靠近他身侧,垫脚靠近他耳边轻声问道:“他们在检查什么?”

    “方印。”

    语罢,谢筠侧首,少女一席青衣短打,青丝高高束起,戴着张扬威猛的狮子面具,面具后的眼睛亮如繁星,倒颇有几分英气少年的模样。

    谢筠扫了眼她腰间的银鞭,柔声道:“郡主,记得跟紧我。”

    宋嘉欢自是点了点头,作出一副侍从的样子跟在谢筠身后,走到瓦楼门前。

    那守卫面冷眉横,腰挎长刀,行动间皆是数年练家子的样子。

    毫不犹豫地伸手拦住二人,“烦请贵人出示方印。”

    闻言,谢筠不紧不慢地撩开右边宽袖,小臂内侧的玉白肤色上,赫然印着火焰红的罂粟花,妖艳诱人。

    那人随即用湿手帕擦了擦,见不掉色这才让二人通行。

    宋嘉欢跟在谢筠身后,瞥了一眼他散落的宽袖,撇了撇嘴,小声嘟囔着:“一点也不好看。”

    这种绣在人身上的刺绣要用针线染上颜料,再贯穿人的肌肤,方可长久留存,历来是教坊勾栏之人所钟爱的。

    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高门贵族皆不屑于此,谢筠为了打进内部,真是敢于献身。

    方一迈入,宋嘉欢便闻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甜香,让人忍不住想多吸几口,可对她来说确实有点过于浓厚了。

    楼内中央的圆形台阶上,一群身着各色胡人舞裙的女子,雪肤乌发,身姿婀娜,面带透明金纱,柔软的腰肢正随管弦声舞动。

    一颦一动,一笑一眨眼间皆是勾人的艳色。

    下方围坐一圈喝酒之人,拍手叫好,虽看不清他们的相貌,却也能透过面具,看见他们面红耳赤、目露欲望的样子。

    宋嘉欢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余光见谢筠将一千两银票放在侍从托盘上,她不禁咂舌,这钱都够她做三身漂亮衣服了。

    谢筠不动声色地为她挡住几道斜过来,包含着私欲贪念的目光,冷声问道:“贝场何在?”

    一旁面覆白纱的婢女上前朝两人行礼,随后引着两人往大厅里侧走去。

    此时管弦声停,一道道叫喊的声音此起彼伏。

    “二百两,红衣!”

    “四百两,白衣和蓝衣!”

    ......

    闻声,宋嘉欢刚想扭头看,忽觉双耳被一双温热的双手覆上,温暖清宁的玉檀香席卷整个鼻尖,刹那间世界归于一片安静。

    她愕然看着身侧的谢筠,神情坦然柔和,朝她轻轻摇头,用嘴唇无声比了两个字,“别听。”

    谢筠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这是她下意识的想法,遂而乖乖地由着他捂着耳朵,跟着婢女穿过前堂。

    自右侧迈下楼梯时,到底没忍住心底的好奇,她还是斜眼悄悄地瞥向大厅。

    虽然看得不全,却也能看到那些舞女衣衫凌乱地紧紧贴着男子的身体,一双双肥腻的手在她们身上游走,地上散落了不少罗纱,香艳至极。

    宋嘉欢慌忙收回视线,又往谢筠那边靠了靠,心跳不由得加速,却也掩盖不住她心底浓厚的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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