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不就是几床破棉被吗?本郡主明日便让江南的布行捐一万匹锦帛去!”

    “…罢了罢了,漠北那么冷,穿的光鲜亮丽也没用,还是棉衣好。”

    “…碧梗米太少见了,也不知道还有什么米管饱?要不问问舅舅,他肯定知道……”

    宋嘉欢一边气冲冲地走得飞快,一边低声嘟囔着,盘算自己再捐多少东西让舅舅一并带走。

    不知何时,细小的雪花又幽幽从天而降,与御花园道路两旁的积雪融为一体。

    青石地面被融雪沁湿,渗出丝丝寒光,果酒的后劲在脑中慢慢浮起,她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

    以至于一个没注意,踩到了凸起的鹅卵石上,猛然倒向一旁的雪堆。

    “啊!”

    紧跟其后的四喜吓了一大跳,见状立刻朝她小跑过去,一手托着她遗落的大氅,一边想弯腰扶她。

    谁知宋嘉欢半伏在雪堆上一动不动,往后伸出手掌,示意不要扶她。

    四喜只好蹲在原地,焦急地看着她道:“郡主,雪上多凉啊!您快起来!”

    宋嘉欢没有说话,起身换了个伏在膝盖上的姿势,腰间传来丝丝抽疼。

    她气愤地跺了跺脚,谁知脚跟又磕到另一颗鹅卵石上,脚跟处清脆的珍珠裂开声传来,她彻底不乱动了。

    脑海中与宋成帝和妃嫔进膳的场景,集英殿三三两两其乐融融的场景,庭中月华公主想算计她那得意的神色,还有司马玉如听到谢筠名字娇羞的表情……

    种种画面来回循环,仿若悬在心口的骨刺,刺得她又疼又闷,眼眶到鼻尖止不住地翻涌酸意。

    她长吐了口气,想甩掉这些负面的情绪,可又觉嗓间也更为哑涩。

    当情绪的大网破了个洞,一时半会便如何也止不住,过往的回忆、现在的倒霉和对未来的恐慌全部压在心口。

    不一会儿,便能感觉到袖口已被泪珠浸湿,宋嘉欢紧紧咬住下唇。

    她讨厌除夕,讨厌皇宫,讨厌郡主的身份,讨厌自己总是一个人。

    可是!

    她才不会示弱,才不会被他们的流言蜚语影响,她才不要羡慕那些表面的感情。

    她偏不如那些人想看笑话的愿,偏要张扬肆意地活着。

    想通这点,心情也舒缓了很多,便将手朝四喜伸了出去,说话时还带了点委屈的鼻音:“手帕。”

    柔软光滑的手帕被轻轻放在掌心,宋嘉欢想也没想,接过来大力地揉着眼睛。

    温暖雅致的玉檀香好似一阵细微春风,从眼皮浅浅拂至鼻尖,带走了人心底深处的不安。

    宋嘉欢猛地睁圆了眼,不可置信地慢慢抬头。

    雪夜无清辉月色,唯有园中灯盏澄黄的烛火与冷白积雪相互照映,似水似玉,无声洒入来人眼中。

    斑驳光影下雪花簌簌,如小精灵般跳动起伏,只见谢筠墨眉稍弯,眸若琉璃,仿若踏雪而来的谪仙。

    他正半蹲在她面前,一手撑伞为她挡住雪花,唇角含着清浅笑意,柔柔注视着她。

    宋嘉欢呆愣着与他两两对视,整个人像似又跌进了无尽的欢愉雀跃中。

    她唇瓣轻轻动了动,却不知该先说什么是好。

    下一瞬,她又忽的意识到眼眶还泛着酸涩,慌忙抬袖,想遮住眼睛不再看他。

    谢筠却像是未卜先知似的,捡起地上的鹅卵石,随意地掷向两侧的灯盏。

    “啪”地一声,灯罩碎了,烛火也灭了,四周陷入昏暗。

    随后,耳边传来他清润又含着几分宠溺意味的声音:“地上凉,先起来吧。”

    简短的一句话像是有魔力般,诱惑着她不自觉扶着他的手臂,慢慢站了起来。

    直到谢筠弯腰为她系好披风的领结,她才回过神来,忍不住在心中暗骂自己也太不争气了!

    看着他一连串自然又亲近的动作,宋嘉欢强忍住心头的片刻悸动,不自然地开口问道:“谢筠,你的伤好些了吗?”

    谢筠早将她变幻的神情收入眼底,不可察觉地弯了弯眼,眉眼间流露出丝丝柔情。

    闻言,他轻轻点了点头,“托郡主的福,已无大碍。”

    昏暗中,少女泛红的眼尾依旧清晰可见,这副故作坚强却又有些委屈的样子,让人的心尖儿都不由得为她感到酸胀。

    谢筠拢在袖中的手指微动,眸色暗了暗,还是克制住了心底那股想触摸她的冲动。

    敛眼轻声问道:“今夜城中灯火辉煌,郡主可想放爆竹?”

    “是会很响的那种吗?”

    “嗯,郡主可害怕?”

    “我又不是年兽,为何会怕?”

    谢筠低笑几声,尾音慵懒愉悦,听得出来他心情好似很好。

    “那郡主可用过晚膳?”

    宋嘉欢摇头,可略加思索后,又抬眼小声道:“喝了三杯果酒算吗?”

    “算。”

    谢筠侧目,见她这时看着自己的眼睛亮晶晶的,风将她额前的碎发都吹了起来,像只炸了毛的小狮子,眸底笑意更浓。

    随手将她的帽檐往下拉了拉,接着道:“可还差些点心汤羹暖胃。”

    “我知道!你是不是要带我去河边小楼!?”

    “真聪明。”

    ……

    四喜默然跟在两人身后不远处,唇角也不自觉带着欣慰的笑意。

    谢大人一定是上天赐予郡主的善意吧,要不然为什么每次都会在郡主难过无助时出现呢?

    看,郡主时不时蹦跳的轻快样子,哪还有早些时辰前半分的清冷倔犟。

    谢大人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撑着的伞完全倾斜在郡主那边,两人之间分明隔着不短的距离,却又散发着极为契合和亲近的氛围感。

    此刻雪花纷飞,光亮将他们的影子斜斜拉长在身后,时不时交融在一起,暧昧又温暖。

    让人觉得他们就像是寻常夫妻在雪中漫步一般,耳边全然听不到皇宫的嘈杂吵闹。

    再看右前方依旧板着脸的墨竹,怀中抱着长剑,一言不发,她忍不住撇了撇嘴。

    怎么谢大人那样温柔和善之人,身边会有个这样脸臭心直的人。

    “你在骂我?”

    猝不及防的低沉声音传入耳中,四喜吓了一跳,没好气地蹬了他一眼,“你后背长眼睛了吗?”

    墨竹不语,长眼睛倒不至于,不过是耳力好了些,听到她嘀嘀咕咕,说他脸臭罢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摸了摸脸,怎么都这么说他,他只不过是不爱笑而已,哪里臭了?

    “脸臭很吓人吗?”

    四喜见他这么认真地问她,出于善良还是摇了摇头,“嗯…倒也不至于,多笑笑就好了。”

    闻言,墨竹尝试扯了扯僵硬的嘴角,衬得那张清秀却冷峻的脸略显滑稽。

    四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墨竹见她笑得欢快,不由得也随她一起弯了弯眼。

    ******

    盛京的除夕较之白天安静了许多,此刻家家户户正围炉团座,街市上只余一些贩卖撒佛花、锦装、新历、金彩缕花和春帖幡胜的店铺,以及酒坊食楼还在开张。

    时不时能看见爆竹、成架烟火的亮光如萤火虫般,在瓦舍间闪烁,宋嘉欢从未在除夕时出门,是以看得她“啧啧”称奇。

    入冬河边小楼的桃花就换成了重瓣腊梅树,梅香扑鼻,此时一些枝桠上还挂着小巧的兔子灯,被风一吹,活灵活现。

    而小楼的室内各角都摆着鎏金兽炉,下面的银丝碳没有一点烟气,反而将上面放置的花饼也熏出了淡淡的香味。

    桌上摆放着含苞待放的山茶花,红瓣绿枝为这个冬天增添了别样的春意。

    宋嘉欢一边吃着雪沙蜜酥和枣儿糕,一边托腮看着眼前的棋盘,横看竖看都觉得无路可走。

    抬眼再看对面,谢筠眸中含笑,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她更是有些急,便轻咬着下唇,将指尖的白子落到正中。

    随后故作无所谓的样子看向他,扬了扬下巴道:“喏,我下好了。”

    谢筠轻挑了下眉,食指点了点白子周围的黑子,“周围皆是敌方,郡主竟敢单枪匹马闯入,好胆量。”

    宋嘉欢想拿茶壶的手瞬间顿在原地,扫了眼棋盘上的局势,自己的白子所剩无几,四周皆是黑子,她走哪里还重要吗?

    还不如万黑丛中一点白呢,显得她多么与众不同。

    可听谢筠语气虽浅却带着认真,并不像是在笑她,她便眨了眨眼睛,起了逗他的心思。

    往前倾身,看着谢筠好看又温柔的眼,狡黠道:“怎么能说是敌人呢,你看周围皆是谢大人的身影,本郡主自可以来去自如,有何可惧?”

    少女的长睫像蝴蝶翅膀般轻轻扇动,不知是不是也带起了周围的风,吹起谢筠心底的层层涟漪,随后耳尖逐渐变得发烫。

    他下意识“咳”了一声,不敢与那样明媚张扬的眼神对视,可又舍不得移开视线。

    所以,下一刻他卸下了惯有的伪装,坦然沦陷在她的目光中,连呼吸之间的一分一秒都变得奢侈起来。

    他勾唇轻笑道:“郡主总能识破臣的心思。”

    宋嘉欢眨了眨眼,她又不是笨蛋。

    虽说她棋艺不精,但在今日谢筠寓教于乐的方式下,也能清晰看见棋局中,谢筠用黑子为她布下的三条生路,可她偏偏不逃。

    此刻谢筠临窗而坐,鬓边的几缕墨发被月白发带松松系住,从缝隙中钻入的寒风吹动碎发,拂过那双含笑看她的眸子。

    跳动的烛光跃入他眼中,看不见素日的清冷疏离,唯有如春风略过满树梨花的温柔平和,好似连带着窗外的寒夜都没那么凉了。

    每次她心底充斥着暴戾还是烦躁或是难过,看到谢筠,都会被抚平一切。

    他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安人心神的力量,而她…喜欢这种力量。

    宋嘉欢想了想,猛地坐直拍了下脑门,朝他脆声道:“你等我一下。”

    说完便匆匆起身开门,往楼下跑去。

    谢筠微微撑着头,目送她离开,骨节分明的双指轻轻扣着桌面,唇边笑意不减。

    他难得没有顺着小姑娘的言词和近期行为剖析,再去揣测她将要做什么。

    和她在相处的每个瞬间,就算下一刻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他也会分外期待她会带来什么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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