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霍道玄脚步一顿，立刻侧首，冷峻的眉眼在看向她时已然柔和了下来。
他低声吩咐了几句，随后手扶挎剑，大步走到宋嘉欢面前。
自然熟稔地接过四喜手上的伞，皱眉朝她凉声道:“外面这么冷，怎么不拦着郡主。”
四喜低头扣着手：……您看我能拦得住吗?
“喂！”
宋嘉欢不满地扯了扯他的袖子，眉心微蹙，“你要这么凶，现在就给我走。”
霍道玄敛眼，见她不像是开玩笑，叹了口气，眼中含着几分无奈和宠溺，开口温声问道：“郡主唤我是为何事？”
没事就不能叫你吗？
宋嘉欢下意识就想犟嘴反驳，可抬眼瞥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自嘲，有些不自然地抬手理了理耳边的碎发。
清了清嗓，她偏头好奇地问道：“霍道玄，漠北的胡人很凶猛吗？”
霍道玄嗤笑一声，眉峰不扬却狂，“都是群没脑子的东西罢了。”
宋嘉欢：……（不准比我傲！）
“那为何还给了他们机会，时不时骚扰百姓？”
见她神色认真，霍道玄沉眸，不动声色地为她挡住身后的寒风，思索着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大宋建国以来，借着前朝遗留的钱财，将漠北作乱的胡人赶到了远方异国。
之后战事便减少许多，为了节省开支，先帝下令裁军，等霍家接手时，漠北兵力只剩二十余万。
朝堂又颁发了互贸制，漠北胡人逐渐有机会发展起来，便时不时骚扰边关，抢掠财物和人畜。
想到这里，霍道玄眸色更沉。
而被视为保护神的霍家，却为了兵权和互贸税收，并未将他们驱逐多远，暗地勾结，才因此留下祸根。
漆黑的瞳中闪过一丝戾气，看向宋嘉欢时，又化为不易察觉的温柔，他低声缓缓道：“大概是有人不想彻底打赢吧。”
宋嘉欢脚步顿了顿，侧首与他对视了一眼，很快明白了他的话中之意。
正所谓有因才有果，能被需要才能有价值，世上自私的人太多了。
可若是因为他们的自私使得百姓民不聊生，还要牵连到她，这简直无法容忍！
想到这里，宋嘉欢顿觉胸中压抑的气血翻涌，控制不住地脑补自己被迫远嫁的画面，以至于连袖中的手也微颤着。
“…欢欢？”
不知道是霍道玄唤的第几声，才让她回过神来。肩上的大掌传来的热意温暖却又霸道，令人无法忽视。
抬眼对上霍道玄担忧疑惑的眼神，宋嘉欢扯了扯唇角，轻声问道：“那你呢？你想赶走他们吗？”
霍道玄嗓间泛涩，早已将她惊慌的神色收入眼底，不知为何，心尖也绕着一抹不安。
听到她这么问，他难得没有立刻回应，也没有向以往那般逼问她。
漠北胡人暴乱对他来说并非一件坏事，他也曾经也与他们打过交道，算得上是亦敌亦友。
然而下一瞬间看清了宋嘉欢眼底的期盼，他到底还是微微点了点头，嗓音和缓：“只要你想，我随时可以将他们赶走。”
闻言，宋嘉欢眉眼不自觉舒展了些许。
她就知道，霍小冰块再怎么冷漠无情，也不至于没良心。
前方集英殿的红色檐角隐在雪中，隐约能听到交谈的人声，霍道玄顿住脚步，眉心微拢，眼底掠过一丝犹豫紧张。
眼见就要到了殿前，他才轻声问道：“郡主上元节可想去哪里玩？”
上元节？
宋嘉欢在心里算了算时间，这还有半个月才到呢，怎的突然问她？
想到府中堆积的账本还没算完，她顿感头疼，不由得撇了撇嘴。
偏头看向他，端得一副稳重的样子缓缓说道：“二舅舅说我长大了，不能老贪玩。”
霍道玄诧异地轻挑了下眉尾，远处雪层映照出的点点银辉落在他眼中，不见清冷，唯有柔和的笑意。
他垂眸勾唇道：“青城山下庄子里的湖结了很厚的冰，郡主想不想去钓鱼？”
“还有花灯可以挪过去，影子落在冰上转动时，很好看。”
宋嘉欢眼睛一亮，被勾起了极大的兴趣，嗓音也清亮了许多：“就像那年冬天你带我看的那样？”
霍道玄含笑点头，回想她说的旧日情景，素日冷峻的神情如春水般绵柔，凤眸难掩那股势在必得的欲望。
在那个她如救世神女般出现的冬天，她将他用力从冰冷刺骨的池水中拉出，亦是将他从无尽的梦魇深渊中拉出。
没有她，他也许早就死了，岂不是正好合了那些人的意愿，他不能死才对。
所以无论为她做什么，都不足以满足他心底的贪欲，他只想牢牢抓紧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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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暗得早，外面的寒风也越发刺骨，离驱傩仪式还有些时辰，不少人已经坐在了殿中闲聊。
地龙烧得火热，糕点小食的香甜气味夹杂在贵重的沉香中，令人有些昏昏欲睡。
昨晚看账本有些晚，是以此时宋嘉欢眼皮发沉，连打了几个哈欠。
除夕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许多外放的官员和宗亲都回了盛京，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好生热闹。
琉璃宫灯长明，映衬着金銮顶，使整个殿内都亮堂堂的。
耳边回荡着各方的说笑声，唯有宋嘉欢处在高位上，睥睨众人，瑰红的云锦长裙将她衬得越发明艳逼人。
她强忍困意又扫视了一圈殿内，还是没看到谢筠的身影，心下不满，嘴也不自觉微微抿着。
落在他人眼里，只见她精致眉眼间带着几分倦意，神色清冷，一言不发。
垂眸时又不自觉流露出一股倨傲的压迫感，更是无人敢跟她交谈。
她却是不知道这些，反而托腮眯了眯眼，打量起周围的人。
斜对面的永安侯夫人牵着云乐县主，眼中含笑和霍夫人低声谈论着什么，云乐县主粉腮含俏，一副小女儿家模样；
不远处的敦亲王神色温和，身侧站着和他相貌八分相似的世子，眉眼多了几分高傲得意，正扬眉听着别人的奉承。
宋嘉欢翻了翻白眼，从前见过他几面，这厮在蜀地呆的久了，不知道哪来的傲气，还敢看不起少思，抢他的木马玩。
后来被她仗着身高优势狠狠揍了一顿，从此见到她便再只会绕着道走。
偏头再看右侧……
宋嘉欢沉了沉眸，只见霍婉清不知何时落座在了她右侧，正歪头听司马玉如讲话，唇角含笑，看起来颇为亲昵。
“这下好了，有了玉如姐姐捐的棉被，漠北的官兵想来也能好过一点。”
司马玉如不好意思地敛眼笑了笑，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只可惜我身处盛京，不能亲自向民施粥。”
“姐姐千万别这么说，且不说你捐的米面分下去也是够喝粥的，便说这满京富贵人家，又有谁挂念过漠北百姓呢。”
说罢，那双娇俏的狐狸眼冷冷扫了扫下方的人，金黄的烛光映在眼中，不掩鄙夷和不悦。
那敢情前段时间，户部侍郎问他们这些世家贵族要的钱都不是钱了？
宋嘉欢抿了抿嘴，觉得今日心头压抑的火气又上来些许。
斜眼一看手边的玛瑙金樽中，酒液清凉香甜，她想也没想就为自己倒了一杯。
还没端起，便见四喜的手不知何时放了上去，抬眼看向她时，一对圆眼里满是不赞同。
“郡主！你不能吃生冷！”
宋嘉欢眉毛抽了抽，顿感神智清醒了许多，眼神坚定地看着她：“就一杯！”
“不行不行，身体还没好呢！”
“我已经好了！你敢不听郡主的话？”
见她这般底气十足地讲话，四喜为难地咬了咬唇，缓缓松开了手。
她怎么能不听话呢？
不听话郡主就不带她去听戏，也不能吃好吃的了，她不想。
宋嘉欢得意地弯了弯唇，得亏给玉珠和阿蛮放了假，就知道四喜管不住她。
沁凉的酒液柔柔滑过喉咙，直冲鼻腔的梨香让人仿若身至秋林，随之而来的便是浓郁的清甜，回味悠长。
不过片刻，她已经喝了三小杯，正准备喝第四杯的时候，耳边陆陆续续又传来人声。
“…从前便是我远在漠北，都知道玉如姐姐的美名，又听闻谢氏嫡子是琇莹公子，矜贵如谪仙，我看与姐姐般配……”
话没说完，宋嘉欢猛地搁下酒樽，发出不小的声响，力气之大连带着酒液全都荡了出来，引得周边人都不由得看向她。
少女身姿高挑，垂眸俯视着两人时，眼尾下压，眼底的威压和讥讽令人不敢直视。
半响，红唇微张：“嘁，马屁精。”
随后看也不看众人如何反应，利落转身，从容高傲地在众人的眼光下一步步迈出大殿。
谢筠转过殿外的回廊时，一眼便看见少女孤傲的背影匆匆消失在前方。
他怔了怔，下意识抬脚想跟上去。
身侧的户部侍郎正笑盈盈地跟他讲话：“…这次真是多亏大人的法子，不然怕是难从这些世家贵族中抠出那么多钱…”
说着说着没听到回应，他侧首看向谢筠。
见他面容依旧清冷，摇曳的灯影揉碎落入那双琉璃般的茶褐色眼眸中，化为层层浮现的温柔。
那眼神就像在看世间最珍贵之物。
他不敢相信，素日清贵温润，却待谁都有疏离感的谢筠会有这样的表情，连忙揉了揉眼睛。
再看已见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感，不由在心中啧啧称奇。
“抱歉，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闻言，户部侍郎立刻摆了摆手，“没事没事，谢大人尽管去忙就是。”
他以为他要去找右相，谁知只见谢筠微微颔首，墙角数枝红梅掠过月白竹纹狐裘，他竟往与集英殿相反的地方去了。
驱傩仪式快开始了，他这是要出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