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穷宫

    沈复擦干血迹,跪在道清面前。

    道清嘱咐沈复:“阿慈生死,在尔一念间。愿君念师妹还世大利苍生,纵有万般屈辱,勉之哉!”于是亲自铺簟席,令沈复闭上眼睛。

    只见昏暗房内燃起豆大亮光,少顷,见一对皂衣人提着红色灯笼在前方开路,后面跟着数十黄衣人,请沈复上马。沈复只觉风驰电掣,眨眼间便到繁城,过往街道行人商贩如人世,只是头顶是黄沙色的天,不见太阳。

    沈复知道到了冥府,向东行十里,见一官署,雕梁画栋,琼楼玉宇若王城,皂衣人说,“沈君请下马。”

    官署两边有数十黄衣人把守,相貌狰狞丑陋,千奇百怪,如城隍庙所塑鬼差像。廊下坐着数百人,多是掉眼提头少腿断手之人,不胜枚举。门子禀报后才请沈复入门。

    堂上坐着一丽人,戴通天冠,衣锈花衫,头仰着,面前堆着一人高的文书,一面听书吏说着近十年地穷宫积压的冤案疑案,一面听堂下人诉冤诉苦,又一面手提笔,在判纸写黑描红,如此忙碌,竟没有一点差错,气定神闲,悠游自得。

    堂下书生模样打扮的人,浑身滴水:“大人,小人一生读圣贤书,恪守夫子教导,正直诚恳,没有做一件坏事,为何失足溺水?”

    判官头高高扬起,几乎朝天,十足高傲不屑样,“汝家隔壁是卖豆浆的李二,你白喝喝他三年的豆浆,这不是罪吗?”

    书生辩解:“他每次都说是孝敬小人,小人才收的。”

    判官:“他每天给你送豆浆,是希望他遇到官司时,你能帮帮他,你也清楚。为何富商张大夺了他的地,你能审理却让他去百里外湖州打官司?”

    书生:“张大和本州太守交好,若在本州打官司,官署内都是富商交好,李大只会含冤……”

    判官扔掉笔,正面看他,“还在胡说!汝不看官署门前刻着:下民易虐,上天难欺,汝还狡辩!汝知李大被百般欺辱,心口常痛,不能久立,让他走去百里外的湖州告状,岂不是谋杀……”

    一旁的皂衣人着急喊:“又流血了!大人头仰着,不可低下。”只见判官从容拿出手帕拭血,“没事没事,血流光了就不流了。”

    皂衣人劝道:“大人连续审了三天案子,歇会吧,不急于这一时,哎呦又流血了!”

    判官:“审完这个案子再说,”她看向书生,“唤李大来。”

    李大面色焦黄,手按着心口,大口大口喘气,见了书生,怒发冲冠,“狗官,你害得我好苦啊!”他极力挣扎,要冲到书生面前,咬下他一块肉。

    惊堂木响彻官署:“公堂不得放肆!尔有冤情,可对本官说。”

    李大跪下道:“青天大老爷,富商张二夺我十亩良田,说是贫瘠地,每亩只给小人一百钱,夺了小人衣食。小人告到官署,他说张二势力大,只有去湖州告他,才能还我公道。小人拖着病区去湖州,进了官署,却看见他和湖州太守喝茶说笑,以为他帮小人,于是回到客栈等他消息。一连等了三天,也没人找小人。小人只好又去官署,又看见他和湖州太守喝酒,说着小人的案子,小人以为这次他帮小人,回到客栈等消息。过了五天,盘缠没了,被店主赶出,只好去官署找他,可门都没踏进,被人打了出来,问官吏才知道,他是给湖州太守送字画的。小人这才明白,他拖着小人,要耗光小人盘缠,好死在湖州。”他须发尽竖,“狗官,你喝我千斤豆浆,调戏我妻子,还要害死我,你说你不信鬼神,不怕我告阴状,今日呢?”

    书生全身颤栗,不敢发一言。

    判官:“汝还有何言?”

    书生:“小人受贿也是张二诱/惑,为何不见张二来此对峙?”

    判官取朱砂笔黄纸上画了一道长横线:“本官知道你想什么,虽然是张二诱/惑,尔若不动心,何来风波?且尔为民之父母,吃用莫不是民脂民膏,尔却用手中权利,逼死良民。取镜来。”

    黄衣人取一盆水,令书生自照,书生看了大哭,拼命磕头谢罪。

    判官很不耐烦,大拍惊堂木:“还不变吗?”

    只见书生伏地,周体生毛,化为黑色毛驴,判官说,“令他投生在李大家做苦事,偿还豆浆钱后方可为人。”

    李大正要磕头,见判官又拍惊堂木,“取张二生魂来。”

    黄衣人押着大腹便便的张二跪下:“张二,你人心不足蛇吞象,家有千金,还夺李大活命产业,又行贿官吏,使李大含恨而终,现减汝阳寿十年,汝好自为之。”

    张二战战兢兢,不敢发一言,判官命黄衣人送张二回阳间。见李大哭着,大喊判得太轻,便宜了张二。

    判官笑着:“本官知汝委屈,汝听好,本官今命汝投生张二家,败光张二家财后再生为人。”

    李大磕头道谢,欢喜而去。

    沈复见辛慈判案如此公正,大为侧目,忘了来此何事。

    辛慈:“下一个案子。”只见堂下跪着一老一少妇人,妇人相貌艳丽,舌头三寸长,乃自缢而死,哭喊着,“大人,婆婆日夜诟骂虐待妾身,妾身一时气不过,自缢在房里,求大人为妾身做主。”

    老妇人骂道:“你还敢说!你是有贞洁牌坊的寡妇,见我儿子相貌英俊,二十岁便考中举人,你趁雨天半夜爬墙来我儿子房里,逼他娶你,不然你就去官署告发他□□寡妇,以为老身不知道吗?”

    夫人变了脸色:“要不是他有意,我一个女人家能做什么?”

    老妇人在她脸上唾了一口:“不知廉耻的淫/妇!我儿子因娶了节妇,举人之位被废,你见我儿子不是举人,日夜骂他没出息,一世不发迹,让他日夜消沉,无心功名。我当初说了,你若是进我家,我必日夜唾骂欺凌你,你还是要嫁。你今天被逼死,还有什么话说?”

    妇人忍气:“我不听老女人呱噪,请大人做主!”

    辛慈拿手帕堵着鼻子:“肃静!”低声问皂衣人,“清官难断家务事,本官实在不知道如何判决,有没有专门断家务事的判官?”

    皂衣人叹气:“就是没有这样的判官,才请大人来的。”

    辛慈“哎”了一声,拍着惊堂木,“孙小娘你立志做节妇,为何撩拨周生?”

    孙小娘低着头:“妾一见周生,心神激荡,与周生有宿缘。”

    辛慈喝道:“胡说,取业镜来!”

    黄衣人拿业镜照孙小娘,只见镜子里,孙小娘化为蛇蝎相貌,弓着身子要咬人。

    辛慈:“汝修行五百年才修得人身,见周生相貌英俊,动了绮丽心思,毁坏道行。汝自作自受,还怪他人虐待吗?”

    孙小娘痛哭流涕:“妾实爱周生。”

    辛慈大拍惊堂木:“汝借周生精气采补,还说情情爱爱,还要堕畜生道世世轮回吗?”

    孙小娘惊醒,跪拜道:“妾身知罪。”

    辛慈:“带下去,付转轮台投生。”

    孙小娘拜谢:“大人,妾投生后,定好好修行。”

    辛慈没应答,看周大娘,“汝以为汝没错?书生之母,满□□秽之语,骂尽孙小娘祖宗,汝有何面目当母亲做祖母?”

    周大娘:“老身被她逼的,实在气不过!”

    辛慈:“嘴长在汝脸上,还说他人逼迫。纵然孙小娘设计,汝大可劝离,满口污秽之语,折尽汝福禄。”

    周大娘站起,指着辛慈骂,“鸟官教训起老娘来了!老娘活了六十年,什么人没见过,你连根白头发都没有,懂什么!”

    皂衣人大怒,下堂把周大娘拍飞,“冥府岂是老贼放肆的地方!老贼舌头如此机敏,带去拔舍地狱!”

    辛慈摆手:“本官不和没福人计较,”她下堂,拔出周大娘舌头,朱砂笔点在舌头上,画了两笔叉,“送回阳间,汝还生后,每想骂人,舌头都似冰霜黏肉般痛苦,望汝修口德,带下去!”

    周大娘哀嚎着,声音渐渐听不见。

    辛慈:“下一个案子。”

    沈复见辛慈鼻血止不住,心里存着担心,忙说,“在下有急事找判官,大人通个方便。”

    可辛慈心陷在判案里,耳朵只能听见堂下人喊冤叫屈,皂衣人怕辛慈不高兴,也不敢提醒辛慈。

    只见沈复跪在堂下,正色道,“在下沈复,有冤情呈上。”

    辛慈回过神,见是沈复,只觉肝肠寸断,肝胆欲裂,她忍着痛,“汝拦路喊冤,可知好些人等了几十上百年才等到判案吗?汝有冤情,谁无冤情?”堂下一片喝彩生,辛慈拍惊堂木,“念汝生魂来此不易,汝能受一百仗,本官便受理,汝可愿意?”

    沈复:“在下无怨无悔。”

    辛慈扔下朱签:“施一百杖,不得留情!”

    左右人各执水火棍无情鞭打,打得沈复一佛出世,二佛盘涅,痛苦不已,匍匐在地。

    打到一百,沈复强忍着痛起身,辛慈投来赞赏的眼神,“汝果然有大冤情,写状纸来,本官一定还你公道。”

    黄衣人递上黄纸毫笔,沈复全身骨头都在颤抖,没有力气动弹,咬牙在黄纸上写下冤情,黄衣人呈上。

    辛慈接过状纸,皱眉道:“堂下何人状告本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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