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心一路牵着沈芸来到程屹家门口，那串轻巧的钥匙此刻在她手中显得分外沉重。

    钥匙轻轻转动，门应声而开，玄关处的感应灯也亮了起来。她找到客厅吸顶灯的开关缓缓按下，一个冷冷清清的客厅展现在眼前。

    落地窗外，城市夜晚璀璨的灯火如繁星闪烁；落地窗内，浅灰色的墙壁，空空荡荡的皮质沙发和茶几让人徒生出一种难言的孤寂。

    俞心环视四周，随即将沈芸带到沙发上，她出声安抚：“肚子饿不饿？俞老师给你煮点吃的好不好？”

    沈芸的脑袋有气无力地低垂着，无声摇了摇头。

    俞心也不气馁，继续道：“你叔叔说你晚饭都没吃，如果饿肚子的话，你爸爸妈妈知道了会心疼的。”

    一听到“爸爸妈妈”几个字，泪水便从小姑娘的眼角不住地滑落，像剪不断的珠子。

    俞心从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帮沈芸擦拭决堤的泪水，动作温柔而缓慢。

    “你乖乖坐着休息会儿，俞老师去煮碗饺子，咱们吃饱了才有力气。叔叔已经去医院看你爸妈了，等一会儿我就给他打电话帮你问问情况好不好？”

    俞心放下纸巾，左手握住沈芸的小手，右手一下一下轻抚她的手背，试图让她的情绪平稳下来。

    良久，小姑娘重重地点了下头。她才放下心来起身去厨房，走到半途又折了回来。

    “沈芸，要不要看看电视？”说着她蹲下身准备去电视柜里翻找遥控器。

    “不用……俞老师。”小姑娘胡乱抹了把脸颊，泪水沾湿了鬓发。

    俞心看得心疼极了，站起身又重新走去厨房。她像是放心不下一般，即便到了厨房，仍时不时往客厅望上几眼。

    程屹家的格局和林蓓儿的房子格局差不多，区别在于装修。林蓓儿家客厅卧室都布置得十分温馨，唯有厨房较为简单，陈设也不多。

    而程屹家却截然相反，客厅简简单单，甚至冷清，厨房却亮堂得很，内里设施一应俱全。

    洁白的台面上整齐地摆放着各种调味料，墙上挂着好几把锅铲和漏勺，刀具齐全，有序地摆放在架子上……一看屋子的主人就是个爱下厨的人。

    俞心走到冰箱处，打开冷冻室的门，一眼就看到里面码放着一个个透明盒子。她挑了其中一个盒子打开，取出一袋水饺。

    也不知道是什么馅儿的，沈芸爱不爱吃，俞心犹豫着要不要换一袋。

    不过转念一想，程屹亲手包的饺子，不管什么馅儿的，味道应该都不会差。她也就不再挑来选去了。

    俞心虽然平时下厨不多，但基本的菜都会做。她熟练地打开天然气阀门，接了一锅冷水，然后煮饺子。

    铁锅底开始冒气泡了，她估摸着水温往锅里加了勺食盐，接着将水饺下入锅中。同时调了大火，轻轻搅动饺子然后盖上锅盖。

    水开后，俞心掀开锅盖往锅中淋入半勺冷水，再次轻轻搅动，转中火煮至水开。而后她又加了半碗温水，搅动饺子，盖上锅盖，再次将水煮开。

    工序稍显复杂，但煮出来的饺子没有破皮没有涨肚，白胖白胖的很是诱人。

    今天以前，她从未这样煮过速冻饺子。这方法还是程屹教的。

    俞心准备煮饺子前原本想发个消息问问程屹医院的具体情况，刚打开聊天软件就发现半个小时前程屹给她发来了消息。

    是一张备忘录截图，上面细致地记载着煮速冻饺子的方法。俞心耐心地看完记在了心里。

    她在冰箱保鲜层找到了切好备份的葱花，顺手往碗里撒了一把。

    “沈芸，需要给你撒点胡椒粉提鲜吗？”俞心朝客厅喊道。

    小姑娘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都可以”，她便自作主张又撒了点胡椒上去。俞心端着碗勺走到客厅时，沈芸已经停止哭泣，安静地坐着等她了。

    “尝尝，俞老师第一次把饺子煮得这么成功。”她挤出一抹笑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快一些。

    沈芸伸手接过碗，又拿起汤勺舀饺子。起先是小口小口抿着，后来又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显然是饿极了。

    “慢点吃，不够锅里还有。”俞心忍不住出声。

    “我吃饱了……俞老师，谢谢你。”沈芸将只留半碗汤汁的碗摆到茶几上，声音急切，“我爸爸妈妈怎么样了？”

    俞心搓了搓手，掩下心底的不安和无措。她其实根本不知道具体情况，给程屹发去消息也丝毫没有回音。

    “刚才你叔叔给俞老师发消息说，你爸妈没什么大碍了，让你放心，早点睡觉。”她随口说道。

    “真的吗？”沈芸喃喃，“妈妈当时在车里晕过去了。我们的车高，爸爸的额头在流血，他把我从天窗送了出来……后来，我看到远处有火光。好多车，好多人……”

    那低声的呢喃仿佛将她重新带回了车祸现场，眼见着小姑娘又要落泪，俞心立马出声打断道：“咱们不想了，既然叔叔说让你放心，咱们就相信他好不好？俞老师带你去卧室，你现在需要休息。”

    说着，她扶起沈芸往卧室走。小姑娘很乖巧，安安静静地由着俞心拉她走。

    次卧的装修十分简洁，依旧是浅灰色的墙壁，没有过多的装饰。窗户半开着，吹起深灰色的窗帘一角。

    俞心关了窗，将沈芸安置在床上，替她掖好被角。自己则坐在床沿上，静静地看着她。

    小姑娘盯了天花板许久，讷讷地对俞心说：“俞老师，我……睡不着……脑子里都是车祸时的情景。”

    “那……俞老师给你念故事好不好？”虽然沈芸已经五年级了，但说到底还是个孩子。念故事是她的看家本领，班里的学生很喜欢俞心的声音，于是她便生出了这个念头。

    沈芸点头回应。

    “你等一会儿，俞老师去找本书，很快回来。”她拍拍小姑娘伸在外面的手背说道。

    客厅的角落有个小型的落地书架，是唯一的装饰。将才进门时俞心便留意过。她快步走出次卧，来到书架边找书。

    上面的书大多与天文有关，那本名为《漫步中国星空》的书映入眼中时俞心举起的手滞在空中。她不由自主地将书取出，翻开第一页。

    未曾想，一张久违的合照展露在自己眼前。她神色慌乱，“啪”的一声合上书本，将它塞回书架。旋即又重新选了一本故事书。

    巧的是，那本书架上唯一的儿童故事书竟是林女士许多年前的作品。

    俞心只觉得既惊讶又意外，径直拿起故事书往次卧走，脚步忽而变得凌乱。

    心里乱糟糟的，满脑子都是方才那张合照。照片虽然被保存得很好，但还是抵不住岁月的流转，泛着浅浅的黄晕。里头的少男少女面容青涩，笑得肆意。

    那是十八岁的她和程屹。

    同样的照片还有一张，也被尘封在那本叫做《漫步中国星空》的书籍里。而那本书，是高考前程屹赠送给自己的。

    想到沈芸仍在等她，俞心不敢耽搁，她收起芜杂的思绪，做了一次深呼吸才推开房门。

    小姑娘看见她，眼中恢复了一丝神采。俞心走到床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没找到什么故事书，这本是个探险故事，挺精彩的，想不想听听看？”

    “好，谢谢俞老师。”

    于是俞心翻开故事书的第一页，开始读了起来。这本书是林女士早期的作品，初读时她才读初中。而今再读，竟觉得依旧有滋有味。

    也不知读了多久，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夜雨停歇，窗外灯火暗淡，喧闹的都市开始沉睡。

    躺在床上的小姑娘呼吸清浅，已然入眠。俞心默默放下书本，放缓动作起身离开了卧室。

    客厅茶几上剩着半碗饺子汤的白色瓷碗被她收起，一路端入厨房。她着手准备将锅碗洗刷干净，困意来袭，哈欠一个接一个地打。

    也正是这时，外面传来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俞心的瞌睡一下子被点醒了，她警惕地走出厨房。

    人刚到客厅，防盗门便被打开了。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怔。

    “你回来啦，怎么样？”

    “还在忙什么？”

    两道不同的人声重叠，一种奇异的感觉从他们的心头淌过。

    程屹静静地凝望着置身于客厅中央的女子，她的目光又温和又柔软，就像三月淅淅沥沥的小雨，潮湿了他的心房。

    “家里四个老人都在医院，我就回来了。”程屹走到俞心面前问，“芸芸睡了？”

    俞心仍微微仰头看他：“嗯，睡了有一会儿了。我本来想着你估计得明天才回来，就打算把厨具洗一洗。”

    厨房的灯亮着，程屹先一步迈进去，顺手拿起抹布说：“我来吧，今晚辛苦你了。”

    俞心后脚跟进了厨房，站在程屹身侧问：“听沈芸说，她妈妈晕过去了，现场还起火了？严不严重？”

    程屹一边洗着锅子，一边解释：“我嫂子还在观察，有点脑震荡，惊吓过度晕过去的。至于我哥，受了皮外伤，看着比较吓人，好在内脏都没事。”

    “那就好，那就好。”俞心抚着心口，又不放心地问，“沈芸的身体没事吗？”

    “芸芸当时坐在后排，还有安全坐垫，反倒是最安全的。好在他们的车子高，车里有灭火器……”

    水龙头里的水哗哗地流着，俞心问完所有的问题，程屹也洗完了厨具，擦好了灶台。

    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反倒让人有些不自在。

    “既然你回来了，那我回楼上了。沈芸精神状态不太好，你给她请几天假休息一下吧。”俞心开口道。

    说着，她抬脚出门。程屹下意识伸手去拉她，手指擦过俞心的指尖，又很快握成拳缩了回去。

    “差点把你当成芸芸了……抱歉”程屹笨拙地解释刚才的失礼，“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也就楼上楼下的距离，哪里用得着送。俞心本想拒绝，但程屹话里的坚持让她打消了念头。算了，随他吧。

    俩人一前一后出了门，又一路沉默着上了楼。这回，程屹是和俞心一同出电梯的，亲眼看着俞心进了门，他才离去。

    只是一直到程屹离开，俞心也没把相片的事问出口。

    那张合照，仿佛是旧日无法言说的秘密，她既想揭开，又惧怕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