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郎

    跑。

    脖颈后陡然冒出一层薄汗,季书瑜旋身,抬步欲往密林深处隐蔽身形。

    下一刻,檐下原本休憩的翠鸟扑棱翅膀,以极快的速度掠起,盘旋于高空,发出阵阵清脆鸣啼声。

    屋中有人浅笑出声,声音如玉石相击般悠然于耳边响起,却如惊雷般劈落在她耳畔:“淑女来了,何不进来坐坐?”

    一个着劲装的男子从她前方的深林中走出,面容冷峻,手中提着长刀,已是埋伏多时。

    见状,心中自知逃跑无望,季书瑜识趣的停住脚步。

    头顶那只翠鸟如落叶般徐徐飞落,单脚而立停落在她肩头,歪着一颗青蓝色的脑袋,以一双绿豆眼瞪她。

    一人一鸟态度强硬的将她‘请’入竹屋之中。

    身后男子神情漠然,将利器横悬于她后腰处,阻挡住了后退的道路。季书瑜轻叹口气,神色平静地抬腿朝竹屋方向走去。

    屋内采光极其糟糕,进到屋中便能明显感受到周遭视线突然昏暗下来,她适应了一会儿,方才得以看清屋中陈设。

    踏过门槛,男子将刀柄夹入腋下,抬手将人向干草垛处推去。季书瑜一时失去重心,趔趄几步向前摔去。

    预料中的痛感并未到来,干草堆得十分厚实,并没有叫她真的磕着地面。

    竹屋内光线昏暗,只有一扇小窗透进微弱的光亮。

    窗棂上糊着粗糙的纸张,抵挡着外界的风尘和蚊虫。角落里,布置着一张破旧的木桌,其上摆放着一些简单的农具和器皿。

    居室内壁用泥土和稻草混合筑成,呈现出一种自然的土黄色。尽管建造方式十分简陋,竹屋内部打理得却是格外干净整洁。墙角处堆放着一些干净的木柴和稻草,供人取暖和做饭之用。

    而炉灶上,一只陶罐正冒着热气,散发出淡淡的茶香,为这宁静的空间增添了一丝清雅的气息。

    季书瑜仔细分辨了一番那抹香气,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此茶名为龙团胜雪,南陵皇室的贡茶,淑女要尝尝么?”

    那声音的主人若能窥听她所思所想一般,含着低柔的笑意,音色惑人,带着慵懒的沙哑幽幽朝她发出邀请。

    季书瑜闻言一顿,抬首循着声源望去。

    室外的光线透过竹林间的缝隙,将斑驳的阳光洒在地上,形成一片片光影交错的美景。

    但见,一位着华丽织金锦袍的俊朗公子坐于炉灶后边的木椅之上,修长手指轻轻搭于膝盖,正垂首打量着手中的纸张。

    察觉到她的目光后,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微抬,薄唇轻勾,朝她露出一个浅笑。

    面容精致如画,眉宇间透着一股矜贵风流之气,一双眼睛深邃如湖,流转间仿佛能吸引人的灵魂深陷入其中。鼻梁高挺,唇色红润,容貌妖孽宛如精心雕琢的玉雕人偶,美得令人窒息。

    虽身处如此破旧不堪的竹屋之中,墙壁斑驳,竹木枯黄,然却并未削减公子半分风采,颀长的身影端坐于竹屋之中,竟也似立于金玉明堂之上,真映了那句‘珠玉于瓦砾间’的古话,于暗处也依旧熠熠生辉。

    季书瑜打量他片刻,一双长翎睫羽忽而垂落,转目去看他手中所持的东西。

    见她避开了同他的对视,那公子面上笑容变得有些莫测,眸中含着淡淡的异色。

    一旁男子从墙角处取了麻绳,上前捆束季书瑜的手脚。

    因着季书瑜自方才便一直很识趣乖巧,男子卸下几分防备,觉得她也不过是幽闺弱质的女子,索性放下怀中碍事的长刀,低头用双手将绳索缠绕上女子的四肢。

    却不想,绳索尚未缠绕足一圈,跟前的纤瘦淑女却突然暴起,腿脚并用突破了他的桎梏。招式迅猛,毫无顾忌,以比他更快的速度将袖中藏着的利器刺出。

    银光闪过,那男子来不及闪身,连忙抬手去挡住要害。

    闷响声传来,空气中弥漫着的茶香蓦然纠染了几丝血腥之气。

    锦衣公子轻蹙剑眉,眉宇间染上几分浅淡的郁色。修长手指取过身前放着的茶盏,将其中凉透了的茶水尽数泼在了炉灶上。

    “咝咝——”

    火焰骤灭,白烟冉冉升起,敛去些许灼人热意。

    一直静立于一旁的婆子眉心微跳,连忙回身打开竹屋内闭着的侧窗。犹豫了片刻,上前垂首同锦衣公子低声说话。

    另一边,男子猝不及防中了阴招,吃痛的伸手捂住伤口处,另一手作爪状,招式愈发凶狠的抓向季书瑜。

    他身材魁梧,肌肉线条分明,动作迅猛而有力,每一次挥拳都带起一阵风,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凶狠如野兽的恨色。

    季书瑜则显得更为灵活,身法飘忽不定,仿佛只是运气好一般,每一次都只是险险避开,尽自己所能的将战局拉长,未曾叫对方取得明显的优势。

    纤手毫无章法的挥舞着那柄短刃,令男子不得不收敛起力道,打起十二分精神避着她打,愈打愈是狼狈。

    “合一,休要放肆。”

    那人嗓音低沉悦耳,于竹室中隐隐回荡。既有琴声的深沉,又有瑟声的悠扬,两种音色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独属于他的华丽乐章。

    那男子闻言硬生生停住了挥舞至一半的拳头,垂首静立于一旁。

    公子以手支颐,含笑看着季书瑜回过身,动作干脆利落地切开了庆心身上的麻绳。

    薄唇轻启,道:“这位淑女,可是玉倾公主么?”

    虽为问句,语气却似格外笃定。

    虽不知他方才为何喊停了男子,然他们绑了庆心乃是不争的事实,是敌是友尚不清晰,季书瑜抿唇不答,仍维持着防御姿态。

    于心中仔细比对了一番她的容貌,那公子神情若有所思,扶了扶袍角,动作闲适自如地站起身来。

    织金锦袍色彩斑斓如同初升的朝霞,在微光的照耀下,每一道丝线都闪烁着迷人的光泽。底下袍摆宽大,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曳,宛如一朵盛开的艳丽牡丹。

    他持扇而立,若恍然明悟般,面上满含歉疚之色,道:“方才实在是失礼,合一,因你的鲁莽惊扰了贵人,还不速速同嫂嫂和女使赔罪。”

    合一未有一丝不忿之色,十分干脆的垂头认错,冲季书瑜与庆心行了大礼。

    眼下局面突变,方才拔剑相对的人转眼冲她行了个标准的大礼。听到那公子出声喊她嫂嫂,季书瑜尚且有些回不过神。

    嫂嫂?

    那他,难不成是……

    若能听见她心声一般,那郎君颔首,声音好似琴弦上滑过的风,朗润悦耳。

    “兰泽闻人珏,公主唤我珏便可。”

    见他叫退了下人,好似并没有任何恶意。

    季书瑜将庆心扶至墙角的木椅上休息,仔细为她检查身上各处。

    然而除了精神有些萎靡之外,庆心身上并无任何外伤,季书瑜见此方才稍稍安下心神,神情难辨。

    难道真的是友非敌么。

    庆心将脑袋靠在她肩头,神情疲惫,一言不发。

    那名为合一的男子适时出声,替季书瑜解惑,道:“公主无需担忧,这位女使不过是吸入了一点迷药,待休息片刻便可恢复力气了。”

    见她眼神逐渐危险,他摸了摸鼻子,尴尬道:“公主莫怪,这也是不得已之举,怕误了大事。公子正于竹屋中议事,这位女使潜于暗处探听我们说话,因不知其底细,方才出此下策……”

    越说到后面声音越轻,季书瑜垂首,也不知是否将他所说的话听入耳中。

    闻人珏将手中的物什放于桌面,重新将杯盏斟满,浅啜一口,问道:“公主不好奇,在下如何会在此处么?”

    季书瑜目光轻扫过桌面,这次终于能够确定,那人方才看的正是庆心携带的舆图。

    她默不作声,缓缓点了头。

    按照几个当家先前所说,闻人府对外声称已经接到了玉倾公主,因此将前去交涉的梅四当成贼人赶出了兰泽。

    然如今闻人世家的公子又忽而出现于寨中,究竟欲意何为呢。

    她思忖片刻,将自己的疑惑逐句道出,目光探究,紧盯那人的神情变化。

    闻人珏闻言沉吟片刻,以指节轻点扇骨,道:“此事确实不假,别府上确实安排了一位同公主长相极为相像的女子住下,不过那也是为了保全嫂嫂的名誉,以掩外人之耳目。毕竟公主落入匪窝之事,若是被广传开,无论于皇室还是闻人府的清誉,都会造成严重的打击。”

    季书瑜微微颔首,那听他的意思,是打算着不让这个消息被任何人传开的。心中不由得有些忧愁,鹿鸣山山寨这么多匪寇皆可为人证,人多眼杂,此事要如何才能完完全全的瞒下来?

    见她对这些消息接受良好,闻人珏坐回木椅,饮了口茶水,继续同她解释。

    他们一直拖到近日才混进寨中,属实是因为鹿鸣山山门易守难攻,整个山寨被防护的如同铁桶一般,难以找到突破口。

    期间他们用了多种法子才成功搭上暗线,计算了各个营救计划的可行性。而后山的废弃山口正是他们打点了许久才终于探索出来的生道。

    季书瑜亲眼见过鹿鸣山的防护,自然明白此话不虚,点点头表示理解。

    闻人珏一双狭长的幽目中透出些许暗色,玉骨手将桌面的舆图朝季书瑜所在的方向轻推,一双长翎睫羽垂落,盖住了眼底诡谲的神色。

    他温声低笑,道:“既然夫人了解了,实不相瞒,在下也有一事想询问。方才合一于女使身上搜到了这个,但不管如何问询,女使都不肯说明这到底是从何处得来的东西。不知……公主是否见过这副舆图呢?”

    季书瑜脊背笔直,墨色的缎发垂落于身后,衬得颈项间的雪肤愈发白皙,人格外羸弱好欺。

    她垂目瞧了片刻那份舆图,如实颔首,答道:“这幅舆图是我几日前于四当家的旧书匣中寻到的,因为觉得可能派的上用场,便偷偷取了一副让侍女贴身收着。若是此物能对公子有用,那便太好了。”

    梅薛温于寨中主要掌管巡山之责,他会有鹿鸣山的舆图倒也解释的通。

    闻人珏闻言抚掌,瞧着她那双清凌凌的杏眼,弯唇笑道:“原是这样么?公主果真有勇有谋,聪慧机敏,这舆图虽然粗糙了些,但是方才让黄婆比对一番,基本大差不差,倒于此次攻寨确实大有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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