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布拉坎失踪之前，卡尔就有回辉耀城的王宫处理其它一些事的打算，所以他在这次的打猎活动结束后，就径直回到王宫了。

    对于庄园中的绝大多数仆人来说，卡尔不在的时候正好可以摸个鱼划个水，总之不必跟他在的时候一样绷起全部神经。

    不过卡特兰托还得继续上课，萨尔弗莱诺也有报告要写，所以难得的摸鱼划水都跟他们无关。

    卡特兰托退烧后就无缝开始了新的课程，她都没想到当间谍竟然有这么多需要学的东西，并不是会演戏会打架就能当好的。

    礼仪、战斗、艺术基础、开锁、潜行、侦查反侦查、追踪反追踪……不止于此。

    卡特兰托学得头晕脑胀，本想要不干脆辞职信都不写就直接提桶跑路，但一边不想被人挺好的蕾珂莎看不起，一边也是怕老爸生气，最大的原因还是要找机会坑死卡尔，所以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学了。

    当然最终原因还是因为，即使没有埃提尔纳尔的提醒她也知道卡尔必须死，也就是说最简单的破局方式就是把卡尔暗杀了或曲线暗杀了，也就是坑死，所以提桶跑路是不行的。

    跑路是不能跑路的，那只能想想。

    现在的问题是怎样才能既干掉卡尔又让卡尔被暗杀或坑死这件事看起来跟精灵没有关系。

    *

    现在是午休时间，卡特兰托在客房区入口处那个勉强可以称为“花园”的院子里，用手枕着脑袋躺在柔软的草地上边晒太阳边午睡，为下午的课程补充精力。

    朦胧中她感觉到有一双属于半大孩子的软趴趴的手在拍打她的脸，一睁眼发现这家伙是布拉坎，而且还是严肃版的布拉坎。

    卡特兰托决定闭眼继续午睡。

    然后她就感觉到半大孩子涂着便宜护唇膏的软乎乎的嘴唇贴在了她的耳边，用做贼般的音量悄声说：“姐，我重新活过一次。”

    卡特兰托一个鲤鱼打挺猛地坐了起来。

    “跟我来。”

    说罢扭头就走。

    满头雾水的半精灵跟着这个金发的人类青少年在庄园里避开旁人视线七拐八弯地行走，抄小路走到了布拉坎住的小书房，也就是卡尔在庄园里的住处中的书房。

    卡尔现在不在庄园，所以这里反而很适合谈话。

    “我只告诉你一件事。”布拉坎的音量依旧很小，生怕被别人听到，“你可以对我放心，因为我不想再过一次被控制被利用的人生了。而且我知道，将我养大给我关爱的是精灵们，所以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助你。”

    “什么？”卡特兰托的脑子还是处理不了当前的信息量，差点把布拉坎给她倒的那杯用砂糖和柠檬果酱调味的红茶洒到了书桌上。

    原作《白与金的布拉坎》确实是一个黑暗悲凉的故事，布拉坎得到了多数人眼里最好的一切，但代价是一生一事无成，半世迷茫痛苦，至死不知所措。

    卡特兰托还记得这一点。

    她不记得她是怎么离开小书房的，因为这段信息对她已被高强度填鸭式学习整木了的脑子来说是有点不好处理的。

    就当布拉坎确实重活一次了吧，她也推测不出来这家伙想干些什么，是不再接受卡尔的追求？还是要在结婚后干掉卡尔全家然后自己当女王？卡特兰托不知道。

    如果布拉坎有干掉卡尔全家自己当女王的魄力，卡特兰托是不是可以就此躺平了？

    哦不！等等！卡尔在跟布拉坎大婚后不久就开始了针对精灵和半精灵的屠戮，所以卡特兰托还是不能躺平，必须赶在最初的火灾开始前就无声无息地把卡尔给暗杀掉。

    最大的难点就是怎样才能“无声无息”，让人们怎么都无法把卡尔被暗杀这件事联系到异族的头上。

    整整一个下午，卡特兰托都有点心不在焉，气得蕾珂莎把她的晚课时间延长到了十二点。

    以往卡特兰托会在晚课结束后到客房区附近晃悠一阵才睡觉，而今天的晚课延长到了十二点，所以她刚下课就钻进了被窝里，脸都没洗就睡着了。

    午夜梦回，她又回到了在地球上还叫“黎璞”的时候，在失眠时百无聊赖地翻看着原作者罗枝枝早已停止更新了的社交账号，在一大堆让她看一眼就想翻白眼的垃圾话中寻找着《白与金的布拉坎》的创作思路——就算是梦中看到的故事，把它写成小说也是需要技巧的。

    《白与金的布拉坎》的原作者/复述者罗枝枝热爱文学、热爱创作故事，却无法承受网络连载的更新力度。

    好在她英语很好，所以《白与金的布拉坎》是用英文写作、准备直接走出版的。

    罗枝枝的室友不仅在自己的社交账号上发出了手稿的原文，还将那些内容翻译回了中文，每周更新两个章节，从未间断过，尽管除了黎璞以外几乎没什么读者。

    这份稿子里从头到尾都没有“女性不能做什么，女性应该做什么”的刻板印象，黎璞很喜欢这种写法，以至于对那些对女性角色根据颜值分配道德和未来的内容也是能忍则忍了。

    罗枝枝给角色画了日韩漫画风的人设图，一看就是自学的，她也毫不避讳她是自学的。卡特兰托是很量产的女反派病娇脸，布拉坎是很量产的善良女主哆啦A梦吃惊脸。

    只看人设图的话，并没有谁比谁更美，但稿子里偏偏要写卡特兰托嫉妒布拉坎美。

    对，罗枝枝是非常外貌至上的，不仅总是不忘描写布拉坎有多美多美，而且对不够符合男性审美的女性角色——比如卡特兰托，就会写得相对不那么正面，至少会暗暗“嫉妒美女”。

    室友在原文发布完毕后才贴出了罗枝枝的社交账号的地址，于是她就这么鬼使神差地点进了罗枝枝的社交账号，想看看能梦到这么一个神奇位面的人到底是个怎样的奇女子。

    但有时候一个人冲浪真的会很无助。

    她的发言很碎片，很散乱，黎璞从中找出了少许疑似创作思路的内容，一个是说女主不是大美女就写不下去所以才选了最漂亮的那一个的视角，一个是担心“梦中世界最不现实的地方”会导致天才作品折戟沉沙。

    是的，罗枝枝一直以创作天才自居，对自己的写作能力和文风都十分骄傲，这也是她看不上网络连载的原因之一。

    黎璞继续往前翻，才发现她曾说过如果五年后还是成不了有名的作家，就去死，死之前要弄死几个“后现代废物”垫背。

    她现在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罗枝枝都要死了还是不敢找真正造成她的困境的人算账，只敢拉跟她一样无能为力的人垫背？

    罗枝枝的室友在发布原稿第一章时提过，《白与金的布拉坎》最终还是未能在英文区出版，就是因为找不到足够合拍的出版方。

    一些出版方很喜欢妇女真的撑起了半边天的剑与魔法异世界，但又对稿子里由罗枝枝“自己的想法”造成的外貌至上主义感到不适。

    一个编辑告诉罗枝枝只要删改掉稿件中过于明显的外貌至上内容，或者换一个视角，马上就能给她出版，然而罗枝枝就是不愿改，这似乎已经成她的执念了。

    有的出版方就是喜欢那些按外貌分配道德的内容，但又对各行各业都有女性的“古代”背景深恶痛绝，就算是架空异世界也必须“尊重历史与传统”。

    罗枝枝倒是犹犹豫豫想把性别观往尊重传统的方向改，她也不喜欢这个位面的“不现实”，但这些要素一旦改了就是伤筋动骨，以至于整个故事都无法成立的地步。

    第三种出版方痛斥罗枝枝的稿子“美化黑暗中世纪，掩盖女性苦难”，不过这种出版方本来也只出版严肃文学，不在通俗赛道，算是罗枝枝投错稿了。

    这本有因为塔勒维尔自身特点才有一点点进步性，又因为改编者的局限没能做到明显进步的黑暗奇幻就此被埋没了。

    罗枝枝在社交账号上发布的最后一条内容，是在控诉进步人士“洗脑”“耽误”了她，后悔没有从改编的时候起就“尊重历史，尊重传统”，以至于想改稿子都无从下手，并直接暴言“woke运动的发起就是因为丑女嫉妒美女”。

    ……黎璞对此表示原谅和怜悯，谁知道她有着怎样痛苦的过去呢？

    *

    天光微微发亮，卡特兰托再一次从属于“黎璞”的地球记忆中醒来了。

    昨夜的梦境让她的脑子又变木了几分，一时分不清是卡特兰托梦见了黎璞，还是黎璞梦见了卡特兰托。

    哎，算了，想那么多也没用，不如趁着这段魔鬼训练的时间好好涨涨各方面的技能，指不定就能找到破局的方法——同时也是不留痕迹地暗杀掉卡尔的方法了。

    顶着比皮肤还黑的黑眼圈的半精灵，揉了揉她胀痛的左太阳穴，继续记起了笔记。

    *

    此时此刻，萨尔弗莱诺总算整理好了卡特兰托在西莉雅公主的夏日舞会上“获得”的那些散落在各处的可疑物件的物主信息，就等着卡尔回来后提交报告了。

    其实他的这个技能跟读心术一样鸡肋，尽管能看到的不是画作而是影像，但却只能看到物品丢失前最后一日的影像，而且那些影像是无声的。

    所以他整理报告的方法就是——一边注水，一边让那些注水内容看起来十分可靠。

    这很考验他的公务写作技能，好在萨尔弗莱诺为了保命愣是大力出奇迹，超水平发挥了。

    他脸朝下趴在宿舍里的单人床上，一边给自己按摩头皮一边想“如果哪本浪漫小说敢这么写贵族间的权力斗争，一定会滞销到天荒地老”。

    但贵族间的权力斗争本来就不是什么高端高级高水准的东西，因为贵族们本就是最最龌龊的人群。

    浪漫小说中那些精彩复杂又烧脑的局中局中局中局其实挺少见的，那是属于小说家的智慧。

    倒是互相挖掘甚至捏造黑料才是更简单更直接更好用的手段，只要能让最高的权力者——国王的决策因此变得对自己有利就行。

    萨尔弗莱诺又揉了揉他隐隐有些发痛的太阳穴，翻了个身和衣睡着了。

    现在是白天，但他昨晚没睡，就是为了能尽早完成这份也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的报告，完不成任务总是会让他心慌。